【花果山】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吾戒实在觉得无处可去。

    其实应当早已习惯了,可他脑海中全是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惑事,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该何去何从?且自从吾戒认了师父、有了师兄弟后,他便不再能习惯独处,因而才总到凡间去看尽人生百态。

    自职正果,吾戒便再也没有回过自己那云栈洞。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不愿回去,但每每想起自己为妖时的种种,他总觉得既可悲又可笑——世人流传的故事种,吾戒是被观世音菩萨点化才去护着三臧去西天取经,吾戒也承认确有其事,可事实上他从不曾被任何人点化,只是顺了所谓天意罢了。

    取经之初,吾戒自是极其不愿的,相较于做占山为王、可以为非作歹的妖怪,求取真经之路可谓苦不堪言。可就是那短短十几年的风霜雨雪,却成了吾戒活过不知道多久的漫长岁月里,最踏实开心的时光。

    取得真经后,三臧与师兄弟们都有自己的好去处,唯留吾戒一个不知该往何处。也怨他既不愿在佛祖跟前拘束、又懒得再寻个合适的洞府,如今虽四海为家,好赖算自由。

    可三臧突然一闭关,吾戒竟生出了一股被全世界抛弃的失落之意……

    平素吾戒最常去的便是师父的功德殿,如今三臧闭关,且留下箴言,他确实不好去打扰;观世音菩萨倒是也不嫌他,可一去紫竹林便要听观世音菩萨与他说些弯弯绕绕的话,从不说明,实在让吾戒头疼得紧;凡间倒是个去处,可此时的吾戒正心烦意乱,万一扰了凡人气运有损功德……

    思来想去,也只有去花果山了。

    虽说这五百年来吾戒往功德殿去得最勤快,可要论待得最久的地方,反而是那猴子大师兄的旧居花果山。正因如此,吾戒对此花果山早已轻车熟路,入山后直接找到了水帘洞口。

    其实自他那大师兄成佛禅位后,吾戒是不该厚着脸皮常来的,不过即便他在这住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人敢说他什么。何况,马帅定期会去斗战洞府汇报,因而那立地成佛的臭猴子定然知晓他何时来过。

    没错,吾戒在试探自己那尊号斗战胜佛的大师兄。

    吾戒虽生成了丑陋猪相,好歹也是尊菩萨,可洞口守着的猴兵见了他却像是见了瘟神一般。倒不至于躲得多远,却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倒退两步,甚至去传报的那个猴兵是手脚并用爬进洞的……

    虽心生些许不悦,但吾戒对这群猴子与他这般态度早习以为常了,只是站在洞口等着猴王来迎他,毫不在意这些猴兵并未按着规矩向他礼拜。

    不过几息,阿马便从遮着洞口的瀑布后飞出,刚落脚便向吾戒正儿八经地行佛礼:“参见净坛使者菩萨。”

    眯眼看了阿马这当任猴王一眼,吾戒心中感慨万千:阿马正是他那大职正果的大师兄夺了定海神珍时封下的马元帅,未承想不过短短千年,他这大师兄竟真舍得下自己的猴子猴孙,拜拜便宜了眼前这只猴子。

    吾戒也知道自己这般想法有失偏颇,毕竟这阿马虽生得猴形,却是这世上仅存不多的上古灵族之一,远非一般妖猴可比,于是抬手作了个虚扶住阿马的动作:“本座旧时便言,猴王无需多这虚礼。”

    阿马只能赔笑,但还是俯身做了做样子,心中却将吾戒与三臧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对师徒来得时机如同商量好了似的,莫不是那石猴撅了他们的祖坟?

    实话说,石猴的同门里,阿马瞧不上眼的就是眼前这位,甚至连带着他对本就嗤之以鼻的佛门都低看了些——什么时候连一头猪都能证道圣位菩萨了?

    阿马虽赔着笑脸,吾戒看了却只觉得僵硬,至于这些繁文缛节,吾戒其实并不在意。已在花果山叨扰了五百年,吾戒怎会看不出阿马心思缜密?虽总是一副低眉顺眼地作态,却当真不是善人。

    虽说阿马的确满腹心机,在吾戒对他的看法上还真是冤屈难伸——每每见阿马放低姿态与自己虚与委蛇,吾戒总会联想起一位故人,当初他便着了那奸人的道才切身体会了“笑面虎”是何意味,如今对着这相似的嘴脸只觉得恶心。

    二人心中再是互相嫌弃,面上仍是尊卑有序。

    阿马等着吾戒像往常那般发号施令,一直弓着身子待命,却见吾戒迟迟不开口,眉头紧皱的神情与他那师父来时一般无二,这倒是有趣:这头猪向来没心没肺,不止贪食也聒噪的很,究竟是何事令他如此忧虑,竟能让他一改往日作风?

    忆起三臧那厮,阿马心里突然有了琢磨,再看吾戒那黑脸短毛、长喙大耳、披着袈裟都遮不住的大腹便便的形象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阿马向来圆滑,嘴上问得话也带了几分故意:“菩萨也是来寻大圣的?”

    “也?”吾戒自以为抓住了阿马话中重点。

    阿马心中暗笑,究竟没说实话,打了个哈哈:“菩萨常来,定也知晓花果山常有无数仙妖来拜,毕竟花果山能有今日,全然仰仗大圣,因而小的才问顺了口。”

    阿马所言之事倒是不假,但吾戒还是深深盯了阿马一眼,而后径直向水帘洞里走去,大摇大摆的步伐大有一种把这里当自个儿家的把式:“本座今日借宿花果山。”

    听到吾戒这擅自下的通知,阿马暗暗作呸:他可不似三臧一般不知那猴子早换了洞府修行,却依旧能厚着脸皮总来这蹭吃蹭喝,偏每次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这厚脸皮的本事一般人还真学不来!

    长叹了口气,阿马无奈跟了上去,还不忘吩咐猴侍准备好吃食来招待这尊活菩萨。

    吾戒是真不客气,进了水帘洞便熟络进了猴王所居的内室,躺在了那张巨大的的玉髓床上。

    不得不说,阿马比石猴会享受多了:这床是用一整块赤灵玉髓打磨而成,不仅会自然生出暖流,若是常卧还有温润真灵的奇效;这玉髓床上还铺着柔软的兽皮,比起三臧功德殿和观世音菩萨的紫竹林不知道要舒服多少。

    其实如吾戒这般已经成圣的尊者压根儿不需要饮食果腹、睡眠养身,因而许多佛陀菩萨根本不会在居处安床立枕头,每日恨不得粘在他们自己的金座上一样。吾戒毕竟出身仙家,性子又懒散,才有这沾床的习惯。

    虽然已非第一次见吾戒这般随意,阿马还十分不爽。阿马本想着眼不见为净,叫自己那好脾气的弟弟来伺候这头猪,却又念着自己尚未套出什么话来,最终还是忍着坐在了玉髓床旁的石桌前。

    等几个猴侍将吃食都摆好,阿马怕满足不了这尊贪心的活菩萨,咬牙拿出了一株灵果:“小的侥幸摘得灵果,只得三株,这一株便是小的特地孝敬菩萨的。”

    另两株倒不是阿马舍不得,而是早都给了阿流调养身体了,阿马这个胞弟的身子简直比他的性子还愁人。

    往日里,吾戒定会将这些好东西搜刮干净,可他此刻并无口腹之欲,只安静地侧躺在玉髓床上,用手撑着脑袋,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菩萨?”青天白日的,阿马觉得自己莫不是见了鬼?

    吾戒挥了挥手,叫阿马将那灵果留着自己用,余光倒也瞥见了阿马不知所措的神情。

    阿马永远忘不了两百年前的那场无妄之灾:这头猪以“闲来无事”为由来花果山小憩了一月有余,最后几日整个花果山都已断了粮!当时别说猴子猴孙了,就连花果山内的虫蚁都恨不得要与吾戒拼命!若不是吾戒自诩有菩萨心肠,临走时降下一片甘霖、又用佛光照了整个花果山一个时辰,这花果山怕是早从一座仙山化作光秃秃的荒石了……

    吾戒这个罪魁祸首大该也猜到了阿马如此震惊的原因,可当初他那般放肆也是事出有因:除了师父三臧,他那猴子师兄最在意的便是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当时的吾戒只是想赌一把,可他在花果山为非作歹了一个多月,依旧没能把那臭猴子逼得现身。

    若以佛门戒律论,斗战胜佛自是对得起他之佛位,可哪怕是佛门至尊的佛祖也不见得彻底斩断了前尘。吾戒不信这只昔日差点翻了九重天的猴子真就被教出了一身和尚气,如此安分,只怕是因为这猴子的心……够狠。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吾戒对那一难的存疑便已清明,可他不愿相信、亦不敢去找那猴子对峙。之后再来花果山,实则是吾戒想找个由头,一个证明自己的猜测是错的、那猴子依旧是那个会与他斗嘴的大师兄的理由。

    其实吾戒也仅放肆过这一回,之后都有所收敛,但这群猴子的反应实在过激了些,但他没法计较——且不说吃人嘴短,他们本就是因他的私心才受了这无妄之灾,此事确是他理亏,他也只能在心中无奈失笑。

    “本座记得花果山产一名酒名曰桃竹醉,搬几坛来。”自皈依佛门,吾戒已有五百多年不曾吃酒了,可无数迷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你已顾不得戒律清规,只想暂缓忧愁。

    阿马闻言却又愣在了原地:虽说这猪头一向不讲规矩,可除了贪食外,该守的那些佛门戒律也算装模作样地守着。好比那色戒,自他成了菩萨后可真就连女色都不见近了,今日却要吃酒?

    虽乐得见吾戒醉酒多言,但阿马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因此虽是装出的一副惶恐的样子,话里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菩萨于花果山破戒,若叫大圣知晓,小的万死……”

    吾戒显阿马啰嗦,打断催促:“本座自会保你,速速拿来便是。”

    阿马无奈应了一声,叫猴侍去窖子里搬来了几坛桃竹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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