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师兄弟

    【万兽窟·先知洞】

    依依不舍地离开兽王洞后,阿马纠结半晌,终是不情不愿地寻去了万兽窟内阿爹的故居。

    相比兽王洞,先知洞要整洁得多,也多亏了阿马那枉死的先知阿爹昔日善举,叫赤尻马猴的兽缘比另外三支上古灵族好上许多。话说回来,那些妖兽也着实没什么搜刮这里的必要,毕竟先知洞里既无神兵、也无灵宝,只有数不尽的石刻竹简,对于兽妖而言,着实没什么诱惑。

    阿马自然不是来故居追忆的,而是借着此处藏着的、比阿流房内密室恢宏百倍的秘境来行他并不擅长的卜卦之术。

    他不死心,他要重新看看那猴子的命数!

    一片黑暗过后,阿马头疼欲裂,却也并非毫无所得——那石猴本是金命,可如今的猴子竟与他一般,不在五行之中。

    斗战胜佛,竟真是六耳!

    可笑阿马以为石猴有通天本领就能斗得过六耳,竟忘了六耳可是那位的弟弟、如今这世间仅存的先天灵体,是连九重天与佛门都只忌惮却不敢招惹的凶神!

    是了,如今那尊佛该是六耳才对,不然那石猴的嚣张脾气怎会突然转了性?可他明明识得自己与阿流,更知晓自己生来不祥,为何偏偏封了自己做猴王?这些年更是从未与自己提起过旧事……

    强行使用自己不擅长的术法自然该有代价,可口吐污血的阿马却大笑了起来。

    果然是物是人非,昔日嚣张跋扈、高高在上的六耳殿下,如今竟也学会了隐忍作戏,倒不知该辱他是个脓包还是夸他有所长进。

    既如此,阿马倒想看看,六耳这出戏究竟能演到何时……

    【斗战洞府】

    不过一两日,石心已跳动得越来越有力,在石心外围,隐隐有一圈胚胎似的光晕缠绕,这是那位真灵缓缓凝聚之意。

    虽只凝聚了一星模糊轮廓,但披着华贵袈裟的猴子已开始迫不及待地尝试与其沟通,试图唤醒哪怕一丝灵识碎片。可惜事与愿违,石心始终不曾予他回应,他只能继续无力的等待。

    “倒是我自己心急了……”六耳痴痴望着石心,双眸中满是眷恋,喃喃着自我安慰。

    其实石心蜕变之后会自行吸纳最精纯的灵气,从此便无需六耳再想尽办法去温养石心了,可只有亲眼看见浮于聚灵法阵中的石心安然无恙,六耳心中才觉得踏实。

    不过,六耳也并非一直呆在藏着石心的密室之中,斗战洞府所在小世界虽难寻也鲜有人到访,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清净的,西天佛祖便将此地所在知得详尽,不然那声闻怎可能寻到此处?花果山新任猴王阿马也时不时回来寻六耳,毕竟六耳如今还顶着齐天大圣吾空的身份;还有六耳半路白捡来的三师弟吾净,自证果后便隔三差五访这小世界。

    吾净倒也罢了,若是佛祖与阿马突然来寻,六耳怕自己会不慎被他们窥得秘密,因而大多时间他还在盘于斗战洞府大厅的佛座上假意修行。

    五百年来——不,数万年来,六耳几乎都是这样度日的,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枯燥与无趣,可自从石心生出异动,他竟开始觉得难耐了。于是,他时常在这钟灵毓秀、远离纷扰的小世界中漫步,让自己已紧张了数万年的心得到些许松快。

    事实并没有六耳以为的那么轻松,自从石心蜕变,斗战洞府所在的小世界异象频发,虽不似初始那般巍峨,但架不住次数太多,几乎没有一刻消停。可六耳并不为此烦恼,也不觉得疲累,反而十分高兴,他愈加确信那位的归期将近。

    当然,有着前车之鉴,他总是在那异象未成气候时便出手打散,即便是这样,整个小世界的草木还是茂盛了许多,尤其是他在洞府外特意载的桃树与翠竹。

    许是因为上古灵族都生成了猴形,从前那位在时,万兽窟地界内便栽满了桃树,结满的灵桃也是灵族最常食的美味。桃木之间,还有许多随处会拔地而起的翠竹,听说是那位的一位旧友所喜。即便在六耳降世之前,那名同为灵族的旧友已因诸多无奈离开了万兽窟,那位依旧为其细心整理,久而久之竟养出了一片葱葱郁郁的竹林。

    对那位甘费心思打理这无用竹节的做法,当时的六耳是不解的,十数万年过去,他却怀念起那竹子的清香与桃香一起漫成的气味了——那是独属于万兽窟的气味,他的成长、他的开心、他的失落、他过往与那位的一切记忆,都藏在这桃竹的清甜香气中。

    因此,他在寻到这片小世界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种满了桃竹,以求得一丝慰藉。

    “可惜只开府五百年,酿出的桃竹醉香味寡淡,也不知你到时吃不吃得惯。”躺在桃竹林中,六耳直直望着天上的一朵白云,仿佛那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故人。

    【西牛贺洲·功德殿】

    心念师父的吾戒依旧未能踏入功德殿,敲开门后被守门的比丘堵在了殿外。

    “菩萨,圣尊闭关方两日,还请菩萨莫要为难弟子。”比丘面上带着些无奈,说罢便要关上殿门。

    神佛闭关向来是没数的,吾戒在九重天上做天神时也曾闭关修炼过,最长的一次千年不曾见人,因而也知道自己时隔两日便寻上门来的确欠妥,还在为醉酒头痛的吾戒没再拦下比丘。

    可就在比丘将大门关到只剩一条缝隙时,吾戒却突然伸手将门抵住,门缝中透出的眼神里满是惊恐——正殿中摆着的三臧的金莲佛座已彻底没了金光,甚至落了几颗宝石,如同凡物。

    比丘打开一边门,探出脑袋来疑惑看向吾戒:“菩萨……?”

    吾戒却根本不理那比丘,而是细致观察起功德殿内外的景象来,每盯向一个方向,脸上的凝重便重一分,直至眉头皱到他的眼都挤成了一条缝。

    “你与其他弟子竟未察觉半分不妥?”吾戒冷冷质问。

    佛居处本该因鼎盛佛光而花草繁茂,可此时功德殿四周的草木却萎靡稀疏,甚至于西牛贺洲称之萧条亦不为过。花草凋零便罢了、不见经幡也罢了,可在这不分昼夜、无雪无寒的极乐世界,吾戒竟在功德殿前触得一丝凉意!

    比丘边挠着空空如也的脑袋便朝四处看了看,双眸中满是迷惑:“弟子无能,但请菩萨解惑。”

    于极乐世界转世之人无悲无痛,许也不理解何为衰相;加之其境界低微,并没有一双菩萨慧眼,能看到不久后的绿叶枯败、烛火黯淡。

    “你!”吾戒被这不成器的比丘气着了,转而却道“罢了”。

    在门口踌躇许久,吾戒终究没闯进去:他敢断言三臧绝非只是简单地闭关悟道,恰如如今此景,要么是修炼时遇到了什么岔子,要么……三臧根本就不是在闭关;可若他贸然闯入,万一三臧真是在闭关,且到了关键时刻,令三臧反噬便是罪过!

    待功德殿大门又闭,吾戒在殿口的石阶上坐了许久,心中不安久久不能平缓。

    【凡间·瓦舍】

    瓦舍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身形高大的男子直直望着台上演的好戏。

    今日上演的仍是那出可歌可泣的《牡丹亭》,饶是他已看过上半场,知晓其中的曲折故事,还是被台上的几位凡间名伶惟妙惟肖的演绎所打动。

    这名坐在角落里的男子便是幻化身形的吾净,虽桌上摆着的茶水点心都是从前琉璃爱吃的,今日的他却是孤身一人来到凡间的。

    无论是在九重天上当神仙时,还是在沙河宫当妖怪的那五百年,直到入了佛门、成了菩萨,吾净都是个规规矩矩的性子,很少来尘世行走。可也许是这出戏编得太好了,竟勾得吾净这两日总是在想戏中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结局,这才寻了个借口跑出了沙河宫。

    上次的戏演到了杜丽娘相思成疾、药石无医后游魂至地府陈情,许是杜丽娘的痴情与琉璃太过相像,吾净总是走神担忧起被他锁在沙河宫的琉璃来。直到演到他错过的下半场,他才有聚起了精神。

    柳梦梅终是在赶考途中在重遇了只剩游魂的杜丽娘,而杜丽娘也因此死而复生;之后的入刑、验身,每一幕都跌宕起伏,看得吾净这尊活菩萨竟也跟着紧张了数次。最后是个俗套却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吾净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跟着众人鼓起了掌,可他那双瞳孔中却挤满了哀愁。

    吾净从未做过凡人,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凡人,可此时的他竟开始理解那些不惜沦为凡夫俗子也要违反天条或戒律的神佛了——可世间哪儿来那么多圆满的好事?

    爱,实乃世间至毒。

    即便在凡尘中,柳梦梅与杜丽娘也不过是画本中的戏言,大轴之后,终究要从这虚幻故事中醒来的。

    梦柳与若竹也是。

    【绝根荒境】

    随风扬起的漫天黄沙骤然落下,露出一片无边无垠的干裂土块,而在这连一片枯根都不见的荒境核心,一名身着白衣、眉眼秀气的英俊男子正盘膝垂目,双手不停变换印诀,在身前留下一道道残影。

    直至落日将天际染成了血红,他终于收掌呼气。掌心贴紧后,似有几快如白玉般温润的鳞片从他身上脱落,触地后不见光泽,迅速化沙散去;而其身上鳞片脱落之处虽并未留下任何印记,可他额头上刚刚冒出的细密汗珠却证明了他方才定然承受了不小的痛苦。

    好在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可称之为折磨的痛苦,面无波澜地抬眸起身,却在隔着衣服轻触方有脱落鳞片的肌肤后勾起了唇角,而后便瞬间消失在这无根荒境之中。

    化龙池底、天龙殿内,在雕有龙纹的菩萨金座上盘膝了整整一日的敖玉缓缓抬眸,漆黑如墨的无邪瞳孔中好似闪过一道金光,转瞬即逝。

    “终于,只差最后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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