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宫】

    一连几日,吾净总是夜半才归来,第二日一早便离开沙河宫,尽一切可能避开与琉璃相见。

    琉璃不是不想与吾净说话、服软、又或者捧出自己那颗并不被待见的真心,奈何根本没有机会;即便盼到了吾净归来,吾净也是匆匆踏入自己的寝居,用一把锁把琉璃挡在门外。这几日,琉璃连吾净的正脸都没瞧见过。

    要说吾净心狠至此倒也冤枉,不然也不必日日不落地在琉璃房前留下的新奇的吃食或灵药,样样都是合琉璃口味或需要的,可琉璃吃着只觉得苦涩。

    琉璃昨夜是哭累了才睡着的,醒来后眼皮还是肿的,但她也顾不得收拾自己,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出房间看吾净是否还在。果然,流沙河底除了这偌大的沙河宫、还有宫门口静静矗立的火琉璃树外,只剩下她一个了。

    当然,还有那道琉璃破不开的禁制。

    又是隐禁术——自吾净修成正果,只要离开便会施下这一道法术,既隐了这沙河宫,又禁锢着琉璃无法走出。

    其实琉璃清楚,这道隐禁术是吾净在保护她,在她刚修成人形那会,吾净便语重心长地告诫过她:“尔乃精灵,天生地养,自是纯洁无暇;然世道险恶,你万不可轻易露出真身,也千万要护好自己。”

    刚得灵身的琉璃懵懂不知,傻傻问道:“可有你保护我不就够了吗?”

    吾净似是没想到琉璃会如此作答,愣了一会儿才无奈摇头,用指尖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笑着对她承诺:“琉璃无暇,我愿护之、卫之,至死不渝。”

    见吾净笑了,琉璃便也跟着他一起笑。吾净笑得粗旷,琉璃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合在一起却无比和谐。

    二人就这样快意了数年,直至取经前吾净与琉璃彻夜长谈,琉璃方知晓吾净为何不厌其烦地要她护好自己。

    精灵一族本都是死物,非天时地利无法蜕变,然凡死物成精者,必得是在福天宝地吸尽了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才得一丝造化。正因如此,聚灵那时,精灵也成了最难求的天财地宝。琉璃本体虽是一樽琉璃盏,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块被精心雕琢过的石头,能修出灵智更是艰难,只怕在这三千世界里也超不过一手之数。

    听吾净说,精灵一族最珍贵的就是精血,身为死物时没有的东西,成为活物后又怎能白白得来?于精灵自身而言,一身血液最重要的是维持生机,这与天下万族都是一样的;可对他人而言,精灵血便是天地间最纯净的精华。

    传说,一滴精灵血便可生死人、肉白骨、解万毒,即使仙人吃了都可固元培本、增长修为。听着有些夸张,可吾净毕竟做过数万年的神仙,在秘卷上看到此话后竟觉得其形容谦虚,精灵血可是太上老君所炼的九转金丹有一味不可或缺;为此,九重天几乎将全天下的精灵捉来豢养,作为炼丹的血奴。

    此外,那秘卷上还记载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以精血为引,可破万法,然此秘法极伤元气,若非生死困局切忌妄用。

    便是因此,吾净才再三叮咛,生怕琉璃出什么意外。

    若还复从前,即便琉璃被吾净永生永世囚在这沙河宫里也心甘情愿,可如今的她已知晓了冷暖、学会了爱恨,心中的欢喜尽成了苦闷。

    吾净的确如他说得那般悉心呵护着琉璃,这千年来竟连一丝伤痛都没让琉璃受过,可琉璃却也因此不解:他说会永远保护自己、他说会至死不渝,难道因为一个菩萨果位就都变了吗?

    为何他可以自作主张地将她锢在这空寂的河底,甚至不曾过问她一句;为何他予她自由,却又以保护之名剥夺了她真正的自由;为何沙河宫的一切都不曾变化,唯独只有他愈加令她陌生……

    琉璃越想越痛,于是学着吾净的样子施法,试图破了这隐禁术,可直至力竭也没能将这无形禁制破出一个针眼大小的窟窿。她不禁潸然,却只能在这幽静的河底对着宫门口那棵火琉璃树喃喃自语,这是沙河宫内除了她与吾净以外的唯一的活物了。

    这是吾净刚落凡为妖时种下的,琉璃也不知他为何异想天开地非要在河底种什么牡丹,甚至要移栽一棵火琉璃树。那些牡丹花的种子直至今日都未曾冒出过一根芽来,这棵树反倒在河底扎了根,虽这千年以来再无生长,却陪琉璃度过了一次又一次难熬的孤独。

    “火琉璃树,或许我与你一样,都不该强留在这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可我不甘心,我想赌一把,向他直白我的心意……”

    河底无风,这棵火琉璃树一如既往地矗立在哪儿,如他一般,从不愿给她半点回应。

    琉璃苦笑着擦干了脸上的泪珠,抬头望着这无形的禁锢,阳光折射进河里,散出无数烂漫的虚影。过往数不清多少的时光里,他都是如此盯着这转瞬即逝的美好浮华等着他归来,可她不想再等了。

    她未能看到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结局究竟是圆满还是伤怀,可她不想再给自己留下缺憾了。哪怕吾净只是琉璃的南柯一梦,她也想寻他问个清楚。

    轻咬贝齿,琉璃伸出微微颤抖着的右手,用刚拿珊瑚粉末染过的指甲扎向食指的指腹。

    “吾教尔血引之术只为不时之需,尔需谨记,此术极为伤身,切勿妄用。”指甲刚触到指腹,;琉璃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道既陌生、又令她觉得无比亲切的声音,这个声音比吾净更低沉、也更严肃,却一样温柔。

    琉璃一时讶异,总觉得这声音在哪儿听过,思来想去却只认出这是教她各种精灵秘法的声音,许是天、地之灵烙在她骨子里的——自她生出灵智起,这声音便时不时在她脑海中响起,指引她趋利避害。

    琉璃知此音绝不会害她,可她此时满心都是吾净,哪里还能顾得上自己好不好?

    她终究没有听这句莫名回荡在耳边的话,咬牙在自己指腹用力一划,闷哼一声后,硬撑着弹出了一滴精血。

    这是琉璃第一次看见自己血的颜色,也是第一次嗅着自己血的气味。旧时她曾见过吾净染血的样子,那是散发着甘腥的赤红,记得她当时吓坏了。可自己这精灵之血并无腥气,也没有一丝鲜红,而是清澈无比的透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弥漫开来。

    琉璃呆住了,却不是为自己的血,而是四肢百骸乃至真灵都疼得难以动弹。

    虽是冲动,但琉璃大抵预设过行术后自己会遭反噬,却还是低估了这血引之术耗费精气的程度——只不过是舍了一滴指尖血,却像被千刀万剐过一般,只一滴精血便散了她近六成修为!

    琉璃平日里最怕痛,哪怕是被绊了一下都能哭上一夜,如今受着这锥心蚀骨的疼,却还是忍着反噬之苦虔诚吟唱。

    随着最后一个晦涩的上古秘文从她口中艰难吐出,那米粒大小的血珠终于飘向围着沙河宫的透明光晕。用尽了力气的琉璃狼狈地瘫在地上,连喘息都弱得没有声儿,虽面色惨白,一双美目却死死盯着面前那道拦着她的禁制。

    不过数息,金光消融,这隐禁术终于破了。

    奈何吾净千算万算,却不知这最伤天和的血引之法竟是精灵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说来也可笑,天地赋予了精灵一族最特别的生命,却也赐予她们最耗费生命的能力。

    可是,琉璃觉得值得。

    【斗战洞府】

    斗战洞府所在的小世界如今遍地繁华,祥瑞之意比无数所谓的仙境都要浓,可就在花团锦簇之中,长着一头似烈焰燃烧般红发的凶猛壮汉一脸颓然地站在斗战洞府入口,若非还有呼吸,只怕会被人误以为是座斗战胜佛打得石塑。

    六耳早已感知到有人到访,在洞中等了许久却不见人来,只好前去洞口亲自相迎。

    “吾净。”六耳叫了那发呆的蓝脸壮汉一声,那人却不见反应。

    吾净一向沉稳,这幅样子莫不是走火入魔了?虽说他不过是自己无奈添上的师弟,在取经路上也算不得多亲近,但毕竟曾朝夕相处、历经了千难万险,又怎会没有一丝情分?

    六耳想得直皱眉头,一步跨到吾净身边,见其真灵佛光旺盛,并未被浊气侵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未再出声,六耳抬手敲了下吾净的头顶便入了洞府;吾净骤然清醒,不好意思地摸了莫头,一脸窘相地追着六耳进了洞。

    憨憨地唤了声师兄,吾净要向六耳行礼。六耳伸手轻托,未受这个礼。

    “你曾位列仙班,亦曾落凡为妖,如今更是八宝金身罗汉菩萨!此般模样,如何对得起你那金身法相?”

    见吾净闷不作声,六耳无奈,没再继续数落,却像看穿他心思般眯着眼问道:“可是她又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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