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公子用了点时间平复心情,才对几人道:“叫诸位见笑了。”

    许逢予道:“你守着她这么多年,已是仁至义尽,不如早日归去,也能了却伯父伯母一桩心事。”

    广公子摇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愿想,也不想动,就这么着吧。”

    许逢予拍了拍他的肩,“你莫要怪我不帮你说情,我这妹妹才找回来,正是心里害怕的时候,若我这个做哥哥不站在她这边,恐就要与她离心。”

    越冬自然也听见了许逢予这番话,只是她不为所动,还提醒看热闹的高千枝:“底下在喊你,拔得头筹的高娘子,你该去亮相了。”

    高千枝回神,她看越冬看得有些呆了,这个女孩和在潭州的时候大相径庭,似乎完全就是两个人,看得她满心好奇。然她被越冬提醒过来后,却没有发问,只是朝着众人盈盈一拜,莲步轻移离开了雅间。

    越冬道:“广公子是否觉得我强人所难,得理不饶人?”

    广公子道:“姑娘在这里受到了怠慢,生气在所难免。”他朝许逢予拱手,“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你们了,告辞。”

    越冬出声阻拦:“广公子。”

    广公子似是忍耐到了极点,语气略有些冲:“姑娘放心,我不会为难高娘子。”

    越冬嗤笑:“你想到哪里去了?高千枝现在有余王府的小公子相护,哪里用得着我多管闲事,又哪里有你为难她的份。”

    广公子略一怔,问:“敢问姑娘还有何事?”

    越冬换了一个笑容:“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结果会这么严重。”

    广公子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被她气晕过去,就在方才他还没有进来的时候,也听了一句完全一样的话,这句话他听过很多次,却是第一次觉得这句话这样的刺耳。

    许逢予闭上眼睛,他确定她是故意的,之前是,现在说这句话也是。

    越冬扬长而去,广公子没压住脾气,把这雅间砸了个干净。

    许逢予领着她避开人流大的地方走,免得又被挤散,他很无奈:“你做什么气他?”

    “不可以吗?”越冬道,“简小姐可以做,我却不可以。”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逢予连忙否认,“我的意思是,你本不是这样的人,没有必要这样做。”

    越冬道:“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或者说你觉得我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才符合你们的期待?”

    许逢予沉默了一下:“你做你自己就可以。”

    “那这就是我啊。”越冬笑道,“是个会让你们后悔来找我的人。”

    不远处的人群爆发出轰鸣般的欢呼声,震得许逢予仿若出现了幻觉,越冬的模样变得模糊,她被黑色的雾气半遮半掩,像个幽灵一样看着他,笑意盈盈地就要吞噬掉他。

    盛大的演出落下帷幕,人们意犹未尽地结伴离去,口沫横飞地讲着自己的感受,越冬在其中穿行,不断地听到高千枝的名字,偶尔也能听到有人提起梁氏绣坊。

    高千枝仍旧在穿梁氏绣坊的舞裙。

    许逢予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跟着越冬,他们分明在走同一条路,却似乎越行越远。

    张庭舟回来得比他们早很多,却没有早早歇下,他站在高处,看见越冬与许逢予一前一后回来,中间的隔阂仿若又深了两分。

    他看向船头之上,这个隔阂马上要变得更深。

    许侯爷熬夜等着越冬,他没有下船,得了越冬走散的消息越发坐不住,前前后后派出了好几批人去找,广陵府的主官们都上船来请罪,幸而最后完好无损的找到了。

    越冬上了船就看见了许侯爷,和他身边的那个嬷嬷。

    没记错的话,那是老侯夫人的陪房,许侯爷的乳母,是个极得主家信任的忠仆,与之前那个不知所谓的妇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越冬没理会许侯爷,两只眼睛只盯着岳嬷嬷看,一边看一边走,她从两人面前路过,一言不发地回了屋子休息。

    许侯爷道:“这孩子脾性古怪,让嬷嬷见笑了。”

    岳嬷嬷宽容一笑,“是有些个性,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许侯爷很恭敬,“那这一路便有劳岳嬷嬷尽心照看了,她对我们很是抗拒不喜,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跟其他有女儿的属下们请教过,也没找到与越冬拉进关系的办法。

    越冬对许逢予爱搭不理,对他就直接是无视。

    许逢予也上前见礼:“您不是正在探亲,怎么惊动您了?”

    许侯爷道:“我派人去请的,你处置了你母亲给的人,你妹妹身边不能没有一个老成持重的人照顾,从外面随便找一个,倒不如请了我们信得过的人来,正好岳嬷嬷的老家离广陵府并不远,便去请了。”

    岳嬷嬷道:“寻回大小姐是大事,侯爷此时不来,我知道了也是要赶回去的。小姐在民间长大,这一入京必然不适应,路上我把家里的情况慢慢说给她听,有个性的姑娘都聪明,小姐理解起来应是不难。”

    许逢予先给岳嬷嬷做心理预设:“她脾气不好,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嬷嬷担待。”

    岳嬷嬷躬身:“小姐是主,我是仆,并没有什么担待不担待,都是应该的。”

    许侯爷放心地点点头,许逢予却放不下心,越冬有心折腾起人来,谁都吃不消。

    这天夜里闹得有些晚,越冬第二天就没起得来,也不知道船是什么时候开动,一直到快要吃午饭的时候,她才被吵醒了。

    准确来说,她是被饭菜香味香醒的。

    岳嬷嬷领着人把饭菜摆好,就恭敬地候在越冬床边,没有离得特别近,是个相对舒适的距离,床上的人不会觉得被冒犯,却又能发现床边有人在。

    越冬翻了个身面对岳嬷嬷,并没有要起来的打算,越冬不像有起床气的样子:“你吵醒我了。”

    岳嬷嬷腰往下一低,“小姐睡了有五个时辰了,再睡会不舒服。”

    “原来我舒不舒服是你说了算?”越冬声音懒懒的,还是没发火。

    岳嬷嬷躬得更低:“是我说错了话,小姐舒不舒服自然是小姐说了算,小姐是侯爷亲女,我是关心则乱,请小姐责罚。”

    越冬想了想,说:“你家世子说,惩罚下人,未必要自己动手,方法很多。我今日不想动手打人,你说该怎么办呢?”

    岳嬷嬷应对如流:“我去外头跪着,小姐什么时候想起床了,我再来伺候。”

    “啧。”越冬不是很满意,但也不深究,道:“好,就听你的。”

    岳嬷嬷果然出去跪了,许逢予捂脸,很难判定是谁占了上风。

    越冬又叫人把饭菜端走,放久了屋子里难闻。

    许侯爷也得了越冬叫人跪着的消息,顿时头疼不已,岳嬷嬷说:“这是我自请的责罚,侯爷既然把小姐交给了我,就不要多管,否则伤了父女情分,老奴万死也难辞其咎。”

    父女情分?这东西要有才能伤啊,他和越冬之间还没能建立起来,伤无可伤。

    但岳嬷嬷已经这样说了,他便不好再管,只能离开了。

    越冬在床上瞪着眼睛,暗道自己刚醒时头脑不清楚,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以至于现在躺在床上进退两难。

    于是干脆就起了。

    岳嬷嬷又进来伺候梳洗,越冬不喜欢,自己动手干净利落地收拾好,让一堆侍女无用武之地。

    岳嬷嬷笑眯眯地如同看学堂里最优秀的那个孩子一般,既不指责她做得不对,也不用贬低的眼神看待她,反而隐隐有些自豪鼓励在里面,看得越冬打了个寒颤,差点没抗住。

    越冬还算配合,岳嬷嬷说什么她都听着,但是听没听进去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岳嬷嬷也不恼怒,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还和侯爷说,小姐是个很坐得住的孩子,这很难得。

    这简直就是在变着法的夸越冬,一时间越冬在船上的风评都好了起来,之前因为暴打仆从而生出的恶名得到了扭转。众人忽然觉得越冬之前发那么大的火,一定是因为那个妇人做得太过分了,才会逼得一个小姑娘动手打人。

    越冬辗转听到之后,震惊得难以言喻,她怎么不知道她是个那么忍辱负重,顾全大局,忍无可忍才出手惩治下人的侯府千金。

    她对岳嬷嬷肃然起敬,难怪许侯爷和许逢予如此敬重他,连张庭舟对她的态度也不同于对待一般的仆从。

    一个被岳嬷嬷强行塑造出来的侯府千金崭新的出现在大家面前,得到了一个又一个友善的目光。

    越冬之前为给自己加一个嚣张跋扈的形象所做的努力就此付诸东流。

    现在就算她忽然发火,周围的人都会先自我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刺激到了大小姐脆弱又自卑的自尊心,哪怕没有错处也要强行找到自己的错处,然后找岳嬷嬷领罚。

    张庭舟来嘲笑她:“又白挣扎。”

    越冬气不顺,爆了粗口:“关你屁事!”

    张庭舟状做思索,“一定是我说错了话,或者是我刚刚看大小姐的眼神不对,应该再温柔一点,语气也生硬了些,要再软一点,不要让大小姐觉得不舒服,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找岳嬷嬷领罚。”

    越冬憋红了脸,岳嬷嬷看似在管教她,实则管教的是这些被安排来伺候她的人,现在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对的,发火也得不到回应,不发火憋屈,发了火也憋屈。

    张庭舟哈哈大笑起来,越冬更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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