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开始怀念那个一拳就可以打败的妇人,岳嬷嬷像是一团棉花,可以包容她的一切,让人有力也无处可使。

    越冬在岳嬷嬷的不懈教导下,第一次开口:“嬷嬷为何认定我是你家小姐?”

    岳嬷嬷带着得体的笑:“侯爷亲自认的必不会有错。”

    “若他就是认错了呢?”越冬继续纠缠。

    岳嬷嬷也重复道:“侯爷不会错。”

    越冬了然:“那就是错也是对。”

    她笑了岳嬷嬷就不笑了,越冬又道:“若是我再同许侯爷做一次滴血认亲,结果我们的血不相溶,你说会怎么样?”

    岳嬷嬷笑不出来,这是个很大胆的假设,一旦成真,就会推翻许侯爷把她从潭州府认回来的唯一支撑。

    证明身份的玉佩不知所踪,手臂上的红痣消失不见。

    滴血认亲的结果是越冬的妥协,也是许侯府对外宣称找到亲生女儿的证明。

    越冬的身份其实有很大瑕疵,而且她本人从始至终都在否认自己是侯府的千金,若较起真来,别人认不认还两说。

    老夫人态度暧昧,她也就稀里糊涂地先教着,至于越冬学不学,学进去多少,那再说。

    “所以嬷嬷别白费力气了。”越冬怎么舒服怎么坐着,完全没有形象可言,“你看着我扎眼睛,我看着你反胃,何必两厢折磨。”

    岳嬷嬷道:“侯爷有令,为奴仆的,自当遵从。”

    “岳嬷嬷你太厉害。”越冬夸赞了一句,又道:“我左思右想,竟无破局之法,少不得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岳嬷嬷眉心一跳,世子的担忧终于要来了,连忙劝道:“姑娘何必如此?侯府到底是勋贵之家,你怎不愿做千金小姐,倒认准了贫贱父母,还屡屡否认自己的身份。”

    “府上为了找你不知投进去多少人力物力,如此费劲将您找回来,一则不忍自家血脉流落在外,二则是真正看重您,否则大可装作不知,何必费这样大的功夫?闹得人尽皆知,叫上京高门笑话。侯爷更是不顾身上担着皇差,急匆匆地寻您,他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侯爷,连着几日不眠不休的奔波,都是因为将您放在心上啊。”岳嬷嬷说得一片动容,越冬却丝毫没有被触动。

    “唉。”越冬叹了口气,“嬷嬷说什么也无用了。”

    岳嬷嬷不知她要做什么,她这些日子也知道了越冬之前的所作所为,照她看来,皆情有可原,甚至还算不上骄纵,更像是小孩子闹脾气,小打小闹,不值得当做不可饶恕的大事。

    而她上船之后,除了第一日她自请罚跪,之后越冬也不曾做出什么离谱之事,憋了这几日,想来是到头了。

    越冬慢悠悠站起来,往外头走去,一开门就变幻了脸色,哭喊道:“嬷嬷何故辱我?!”

    岳嬷嬷虽震惊,却还稳得住,缓缓起身跟出来。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越冬又道:“人前夸我识大体懂礼数,人后说我低等下贱,我到底是爹娘养大的,便是家里穷苦些,又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欺凌?”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退,泪眼婆娑,说哭就哭,“侯府里整治人的法子我算是见识到了,言语侮辱竟还只是次要的!嬷嬷今日如此作为,我只好以死相抗!”

    岳嬷嬷不紧不慢,脸上还有着和煦的笑容:“小姐说什么呢?老身方才说的是……”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越冬在她开口的时候,纵身一跃,跳到江水里去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姑娘真有寻死的勇气。

    江水翻腾,越冬顷刻间就没了影子,她扑到船边,厉声呵斥周围看热闹同样被惊呆的侍卫们:“还不快下水救人。”

    侍卫看着江水也害怕,这可是真江水,一个不慎就要送命。

    他们还在犹豫,一阵风从岳嬷嬷旁边吹过,张庭舟那个好运的侍从紧随他的脚步,嘴里喊着:“公子不可。”然后一把抓住了空气,他家公子就跳下去了。

    岳嬷嬷真着急了,连声喊着叫救人,不过到底是官船,只混乱了片刻便有人组织起营救来,周围的小船都放了下去,侍卫官兵也都下水救人。

    却又听得旁边传来‘世子不可’的呼喊声,岳嬷嬷慌乱中只看到许逢予飞扬的衣角。

    许侯爷从船舱里走出来,神情惊惶,不断叫人下去救人,周围的船上也得了消息,人像下饺子一样落下去,江水都沸腾起来。

    张庭舟闲来无事就喜欢看越冬和岳嬷嬷斗法,今日正巧他也在,便是他也没料到越冬会真的跳进水里去。

    江水浑浊,一入水先被乱流冲得晕头转向,几乎要迷失了方向,他好不容稳住身体,才要顺着水流寻找越冬,就看见寻死的人瞪着眼睛看他,似乎在说你添什么乱。

    若非在江水里,张庭舟绝对要上手揍她,他朝越冬游过去,越冬就往后退,他再游,越冬再退。

    张庭舟指了越冬一下,像是在警告她不要继续找死。

    越冬才不在乎他的警告,她放任自己顺着江水飘走,许逢予在水流下游,急匆匆去接随着江水起起伏伏的人。

    张庭舟气得不轻,往水面上游去。

    许逢予把越冬抱上船,着急地检查她是不是还活着,越冬呛了几口水,眼睛半睁半闭:“救我做什么?让我死了才好。”

    许侯爷急得团团转,“你说的什么胡话?这些规矩你不想学就不学了,好不好?好孩子,你别吓爹爹。”

    越冬发疯:“你不是我爹!我爹才不会找人来羞辱我!我是越冬!我是郑家村的人,不是什么侯府的小姐。”

    “你们侯府没一个好人,欺负我爹娘是贫苦百姓无人撑腰,竟强抢了我做什么侯府千金,谁知道你们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

    越冬哭得撕心裂肺也不耽误她说话:“我被你们这样抢走,我爹娘只怕还不知道,更甚者恐怕已经被你们杀人灭口了,你们到底要抓我去做什么?!求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越冬抓着许逢予的手:“哥哥!我听你的话,我喊你哥哥了,你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许逢予还在后怕:“妹妹,我的妹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别这样吓我。”

    越冬了无生意地躺平:“没有人能救我。”

    满船都寂静地听着越冬发疯,因为就在前不久,在岳嬷嬷上船之后,越冬的风评变得极好,他们听她这样哭诉,再联想将将才发生的寻死事件,很难不可怜她。

    许侯爷感受到周围看向他的目光变得诡异莫测起来,因为越冬跳江寻死这件事太过突然,顷刻间就被嚷嚷得四处皆知,几条官船上有他的同僚下属,后面还缀着许多商船,这么大的动静根本捂不住,大家都参与了救人,越冬被救起来后,他们也都聚拢过来。

    他长叹一声,朝着周围拱手:“叫诸位见笑了,家事烦扰,我便不留各位了。”

    众人虽有看戏的心思,但许侯爷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们也不好逗留,纷纷告辞离去。

    人一走,越冬就不演了,头一歪,装晕了。

    张庭舟恨得牙痒痒,被他的侍从强行拽走去换衣服。

    船边不远不近的站着个浑身湿透的黑衣男子,见状哈哈大笑了两声,反身一跃,轻飘飘落在一艘小船之上,回他来处去了。

    越冬大闹了一场,醒来就没再看见岳嬷嬷人了,当然她不可能如同先前那个一般被拖走,但是也不会再来越冬跟前晃荡了。

    许侯爷一日三问,关心越冬的身体和心情,对于越冬的控诉,他来来回回就只知道说:“我的确是你爹,我们滴血认亲过,不会错的,你的养父母好好的活着,我们只有感谢的,不会伤害他们。”

    越冬道:“别去打扰他们,他们过得虽然清贫,但却是靠自己的手艺吃饭,你们忽然去感谢他们,或是给他们一笔钱,只会给他们招来祸患。”

    这是越冬第一次给许侯爷回应,许侯爷惊喜不已,连连道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不去打扰他们。”

    说完这话,越冬就又不理许侯爷了,但是许侯爷还是很高兴,每日过问她的饮食汤药,喜滋滋地觉得他的女儿终于开始接纳他了。

    许逢予皱眉头的时间越来越长,关于越冬跳江之后所说的话,虽然他们尽力去控制了,但是他们也都清楚,这种事情根本控制不住,尤其在掺杂了跳江寻死这种极具话本色彩的事件之后,只会更加激起围观者的好奇与传播的兴致。

    只怕他们还没有抵达上京,关于侯府千金的传言就已经满天飞了。

    岳嬷嬷隐晦地和他说过,越冬是在演戏,但哪怕是岳嬷嬷本人都不敢相信她真的会用跳江寻死这种事情来演戏,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

    岳嬷嬷很自责,她把自己关在船舱里不出来,等到回到上京,她还要去向老夫人请罪。

    被安排来伺候越冬的侍女越发谨小慎微,等闲不敢在她屋子里逗留,越冬百无聊赖地养着并不存在的伤病。

    她跳江不是一时冲动,那个位置江水较浅,官船大而沉,吃水极重,行进缓慢,危险当然还是有的,只是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马上就要到上京了,她需要把她并不是侯府千金,是侯府强抢她进京这件事给看客们打上烙印。

    以后只要提起她,提起许侯府,看戏的人就会想到她宁愿跳江寻死也不肯做侯府千金,这样大的反差,会让人忍不住好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等到真相揭开,会有无数的人传播她不是真的侯府千金这件事。

    寻死实在是下下策,但对此时的她来说又着实是柄利器,她不能忍住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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