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海刚准备摸进酒楼找路帏裳他俩,他俩就先出来了。

    “云海,这位是林时,下午你带他和他的家眷进山,吃住你来安排,会住很长一段时间,你可以带他们熟悉熟悉,都是自己人。”

    路帏裳顿了顿对那男子说:“云海是我们的师妹,很可靠。由她来安排你们的住处。我下午要去县衙解决些事,你将你们那些事告诉她也无妨,虽然她不会听。”

    “不爱听”的孟云海对着他点点头,表示他安心地去。

    这是叶期时和孟云海的第二次见面,不过他们二人都没有认出彼此来。他俩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宫宴,那时叶氏还在如日中天,孟云海还是孟春生,那时他们都还十三四岁,大将军叶霖回雍都述职,带着年幼的叶期时。

    那时叶期时也是一身锦绣,而孟云海众星捧月,一颗被娇藏的明珠。

    丝竹悠悠,灯火煌煌。

    现在嘛,二人皆是灰头土脸,满面风霜,自然是认不出彼此来。孟云海如路帏裳所说并不在意叶期时的来历,她只负责做事。

    “可否带我去见见林郎君的亲眷,我好安排后续事务。今晚前我们就要上山,我的同门他们如今都有自己的事情,可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们见得最多就是我了。”

    孟云海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南山涧里剩余的房屋和物资,她身上的银票和今天剩下的时间。尚不知晓这林郎君带了多少人前来投奔。

    孟云海看叶期时,对方虽然潦草都是举止有度,眼神明亮,腰直背挺,虽然这段时间的变故让对方看起来消瘦许多,但是还是能看出来是个练家子。

    八成是落没家族的孩子,会武,一拳一个孟云海肯定是没问题,估计是犯什么事了,带着一家子跑路,不然一般人肯定不会让陈游安置在山里。

    叶期时倒是没多想,带着孟云海前往村外的一处破木屋。

    孟云海一边走一边更觉得自己猜测正确,这个破木屋据说早年间是个老寡妇住的,后来这老寡妇一根绳子给自己吊死了,再加上有好事者夜探破木屋,一晚上没出来,被人发现时候他被吓撅过去了,醒了还一直疯疯癫癫地说这屋子里有鬼。

    村里都是些好心人,不可能给外来的人指这个屋,就算路过见到有流浪汉要进去也会劝说一二,而且村子里有卢大老爷修的慈善堂,去了那好歹有碗白粥喝。

    孟云海决定等他们到南山涧之后再告诉他们这事。

    只见叶期时谨慎地四周看了看,刨除面色有点复杂的孟云海,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敲了敲门,四长五短。

    开门的是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小哥,看到是叶期时原本松了口气,看到后面的孟云海又是一惊。叶期时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才侧开身子让二人赶紧进来。

    孟云海本来想的是,落没的大家族,可能人比较多,至少也是十个人起步,没想到屋子里只有四个人,一个是刚刚的小哥,看着比孟云海还要小,一个是一个年轻姑娘,大概是妹妹之类的,另外两个是三四十多岁的妇人,一位看着神色温婉,一位似是以另一位为主,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

    合上了门,叶期时才开始向彼此介绍。

    “云海姑娘,这是家母,这是我长辈方姨,舍弟林晔,舍妹林秋。”

    “母亲,方姨,这是云海姑娘,是陈游公子的同门师妹。”

    好好好,明明是破木屋,孟云海仿佛回到了雍都的大宅,条件反射似的和他们一一见礼。

    叶夫人可能也是习惯了,没察觉出什么问题来,倒是旁边的方姨对着孟云海多看几眼。

    这位云海姑娘明明长相粗糙,明显生在乡间,但是这礼比起雍都贵女还要标准,真是不简单。

    方姨脑子里飘过一句话:不愧是陈游公子的同门师妹。

    孟云海脑子空白后才想起正事,不过她一向会装模做样,旁边人看不出来。

    “夫人叫我云海就好,今晚前我们就要进山,越快越好,路上一切准备交给我,在下午未时的时候我们出发,你们先在此休整一二。到了南山涧,我再和你们讲讲那里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见到对面这几个人认真地点点头,孟云海赶紧找补:“主要是南山涧有些比较危险的机械和我同门的一些研究用地,不清楚的人进去容易遇到危险,造成损失什么的倒是无所谓。”

    “总之到南山涧再好好说吧,南山涧很少有外人进入,以后不用担心有什么奇怪的人混进来。”

    “既然如此,那各位未时见啦!我不会让别人来替我的,不是我的话请不要回应。”孟云海感觉自己跟npc似的,发布完任务就走了。

    南山涧是陈游最先找到的,他喜欢游历,找到这里可太正常了。

    深山,猛兽,瘴气,密林,很少人会往夕暮山这里走。

    南山涧就在夕暮山深处。

    南山涧算是他们一点一点建起来的,官府查不到,他们也没带外人进去过,这次陈游干了很多大事,带外人进去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进去的路又隐蔽又崎岖。孟云海说不远,会在山里的据点休息一晚上,然后第二天中午前可以到南山涧。

    要不是孟云海带着走,他们也不会相信往这种地方走会有人迹。

    “其实南山涧离官府登记的村镇不算远,只是因为地形比较隐蔽而已。从这里往西翻过这个山就是溪山县城,南边一点是个古盐道,不往那走主要是因为土匪爱去那抢。”

    孟云海絮絮叨叨起来,一边走一边介绍南山涧的基本情况。

    这边的深林连当地人都不敢深入,孟云海偏偏能带着他们走最舒适的道,草都少了很多。

    “大家注意有蛇,我在前面探过路,虽然大概率没有但是还是多注意下。不过不用怕猛兽,这里的猛兽都被我们悄悄困住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去山顶休息。”

    化名林秋的叶知秋听见“猛兽”“蛇”这些字眼脸色略略一白,不过咬了咬牙不吭声。

    这一路过来什么苦都吃了一遍。

    叶家一家子刚刚回雍都,没怎么见过圣上千宠万惯的长宁郡主,和长宁郡主的婚约是因为当时的太子,太子说希望叶家能够迎娶长宁。

    叶家世代护国,想要做个纯臣,按理说太子的要求他们应当婉拒,然而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太后居然也掺了一脚,不知道她同叶期时父亲叶霖说了什么,叶霖同意了这门亲事。

    “子逢,”这字还是叶期时云游的老师取的,他担心叶期时及冠时候自己赶不回来,“此事是为父委屈你,但是你此生不得辜负长宁郡主,其余什么为父都可以答应你。”

    原本叶期时还有些叛逆,但是看着父亲那疲惫悲伤的眼神他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叶家凭军功换得与长宁郡主的亲事,当时满朝都十分赞同此事。叶家如日中天,如果唯一的嫡子叶期时娶了个世家女子岂不是强强联手,还是身份尊贵背靠皇室的孤女来得好。

    龙椅上的那位当时脸色极差,但是太后已经先下懿旨,待长宁郡主及笄便嫁与定国公府嫡子叶期时。圣上硬生生改成“待嫡子叶期时及冠”。

    叶期时同长宁郡主孟春生就是在这之后,宫宴上远远见了一面。再之后,听到的便是长宁郡主的死讯了。

    然后便是抄家,斩首。叶霖被带入宫中,再没回来,再之后就传来了叶氏一族谋逆的消息。自己的未婚妻死于非命,叶期时也不算很好受,他原本已经接受现实了,觉得以后这就是他的妻子了。

    孟春生长在宫中,养在太后膝下,因为圣人疼爱,太后怜悯,从小天真烂漫,单纯直率。叶期时远在边关时,常常也会收到这位小姑娘的来信和寄来的东西。

    长宁郡主,孟春生,死得不明不白。

    定国公府,叶氏,也是抄得不明不白。

    叶期时带着自己的妹妹母亲义弟,长辈方翡,在先太子势力的帮助下逃出雍都。

    与太子一党的军师陈游给了他一封信,告知他向南姜陵郡,去寻找他的同门。

    或许今日终于可以暂时歇息片刻了。

    走在最前面的孟云海倒是没有注意到后面人的一系列情绪,准确地说,孟云海自小就是一个在某些方面很迟钝的人。

    她倒是喜欢和他们搭话,告知他们这里的一系列情况,毕竟能让路帏裳说是“自己人”的真的不多。

    “待会路边会有一处山泉,那里的山泉往上的泉水都是可以喝的。比之低的都不行。”

    叶知秋听了来了兴趣,见到孟云海同样是个姑娘才大胆相问:“啊,这是为何?云海姑娘知道吗?”

    不问不要紧,一问就把孟云海这个理工科学生的话匣子打开了:“这你可问对人了,这南山村乃至旁边的溪山县里的人在这里世世代代生活,只知道山中泉水不能饮用,他们都是就近去附近那条莫溪河取水。”

    她这话勾起了大伙的兴趣,她带着的这一众人虽说常在边关,但是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也是第一次见。

    方翡回想了下之前她听过的传闻:“我年轻时经过姜陵郡,听说这是夕暮山的山神定下的诅咒,好像是为了保护山中生灵的法术。”

    安安静静的叶夫人用着充满疑惑的大眼睛看着方翡。

    “啊哈哈哈我这是还年轻时候来的。”方翡略为心虚地转移话题:“云海姑娘你接着说。”

    孟云海曾经教过一对一,非常受用这种交流方式——抛出话题,学生思考,进行表达,最后她再解答。

    “若说是山神所为,我与我的同门们都是不信的。后来在我们一位同门的不屑努力下,你们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叶知秋非常给面子地问:“是什么?”

    孟云海停下脚步,专门转过身同他们神神秘秘地说:“是朱砂。”

    一行人听得云里雾里,只有叶期时反应过来了:“书上曾载,产朱砂之地水皆有毒,不可饮用。因朱砂燃可化为水银,剧毒。”

    听了这话一行人又是有点脊背发凉,尤其是叶夫人,曾经在雍都那些家宅中见识过勾心斗角的阴损手段,自然是清楚朱砂和水银这些剧毒物的可怕处。

    方翡见到叶夫人神色不安,伸手安慰,顺便又问:“夕暮山区多年来第一次听闻有此物,可那山神之事你们可曾知道真假?”

    夕暮山这边常年盛行山神之说,不仅是因为山深地广,还因为常常出现灵异之事。

    叶知秋再次来了兴趣。

    孟云海看到叶知秋这样求知的眼神很是高兴,她最喜欢勤问好学的女孩子了。

    “诸位可曾听闻过夕暮山山神的各类传闻?”

    这下可到方翡的讲话时间了:“听说过,比如说夜半龙吟,神赐墨宝,仙人下棋……”

    叶知秋眼睛看向她亲哥,叶期时只好和她解释:“夜半龙吟是有夕暮山附近百姓夜里常常听到龙吟,路过的马匹有时候会突然焦躁不前。神赐墨宝是几十年一次,夕暮山深处飘来浓黑乌云,落在莫溪河河谷平原处,那年就会大丰收。仙人下棋则是有人上山砍柴,路遇二老者下棋,他观棋一刻,再下山时已经世事变迁几十年。”

    叶期时看着妹妹期待的眼神:“仙人下棋这个传说其实不是夕暮山这里的,是后人从古书上截取安在夕暮山此处的。”

    “是也是也。仙人下棋是个有名的神话故事。不过夜半龙吟和神赐墨宝这个我可以解释解释。”孟云海此时像个说书先生。这下连叶期时也来了兴致,而方翡脑子里又响起了那句:“不愧是陈游公子的同门。”

    “这些传说都是因为夕暮山深处有一座火山。百姓听见的龙吟其实是地鸣,而马匹动物这些可以听见我们人听不见的地鸣声。而所谓的神赐墨宝则是因为火山口大规模喷出来的火山灰。火山灰是很好的肥料,所以有火山灰那年大丰收也是不足为奇。”

    孟云海短短一句话,破除了大雍开国以来百来年的迷信,带给他们,尤其是叶期时的震撼是极大的。

    “所以……所谓的夕暮山山神……”

    “是假的,皇帝年年搞的夕暮山祭祀什么用都没有——反正现在龙椅上那位脑子不清醒得很,也不差这一条。”

    孟云海这句大逆不道的吐槽还真是惊了众人。

    一直没开口的林晔幽幽地说:“我现在是相信云海姑娘你确确实实是陈游公子的同门了。”

    孟云海一皱眉:“陈游他如今这么口无遮拦的吗……他人不是都在雍都了吗?”

    算了,孟云海不想纠结太多:“不要太在意细节,马上就到今晚我们落脚的地方了,今晚好好休整,明天一早再启程就是。”

    说着,孟云海拨开了前方茂密的高草,一间上下缀满草木伪装的木屋出现在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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