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珠出生那日,旱了几个月的天,降下甘霖。城隍庙的主持特地送来一块红玉,说这是通灵性的玉,只赠有缘人。

    城隍庙是当地有名的寺庙,香火旺盛,世家子弟们不远千里来此祈愿。宋家得了庙里的红玉,可谓天降祥瑞。

    接生婆都知道:“这女娃是个妙人,连城隍庙的主持都高看一分!”

    宋家二老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随着宋珠变得格外美丽,成为当地有名的美人儿——还未及笈方圆几里的富人,都想着她做妻。

    人们都说这玉有助颜的功效,不然宋家二老相貌平平,怎生出这样美若天仙的女儿?

    渐渐这块玉的美名便传了出去,很多富家小姐都想一睹它的风采。

    宋太爷是当地有名的酒徒,一日在酒铺看中了上好的女儿红,囊中羞涩,在酒铺迟迟不肯走。

    那掌柜的是会做生意的,对他说:“您且回家拿银子,我这酒给您留着。”

    见这掌柜的好相与,宋太爷踟蹰再三,忍不住说道:“吾家中寒碜,暂时拿不出酒钱,不如你让我赊账先。”

    闻言,那掌柜哈哈大笑了起来,道:“您说笑了,您家中后辈戴有无价之宝,怎会连酒钱也付不起?”

    宋家一穷二白,即使祖辈是个儒生,也只分得两亩地养家糊口。后辈更是直接连书塾也上不起,哪里戴得起宝贝?

    宋太爷觉得掌柜取笑他,摇头便要走。掌柜设计至此,但岂会放他走?赶忙抖出心中的盘算。

    原是看中了那传说中那可以驻颜的玉。

    宋太爷舍不得酒,于是向宋珠讨玉。

    这红玉从出生时宋珠便戴着,宋家二老更是耳提面命,这是保平安的,不能摘下。但宋太爷编了谎又说得可怜,说在酒楼赊了酒,要是拿不出钱,就要被打断腿。

    宋珠也犯愁,她知道自己除了这块玉值钱,没旁的物什。她是个孝顺的孩子,犹豫再三还是将玉给了宋太爷。

    而对方立马将玉当给了酒铺老板,领了酒逍遥快活。

    过几天,没承想宋珠染了怪病,命悬一线。

    知晓此事的人都说和那块通灵的玉脱不了关系,可等宋家二老赶到酒铺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不顾风雪来到当初的城隍庙,希望能向那里的主持求救。

    可没想到,整个庙堂不但漆黑潦倒,僧人也不见影踪,不似当年风生水起。

    更古怪的是,一只只银蝶在黑暗中飞舞,给这个凄凉的夜更添波谲云诡。

    只有庙堂内的一面墙,用红笔写了字,格外夺目。

    二老凑近一看,果然写给他们的八字真言:玉不离人,人不离玉。

    宋父一个踉跄,悲痛欲绝,深知一切为时已晚。

    果然,宋珠没有活过这个夜。

    宋家没有山,埋宋珠的山是趁着黑夜偷偷占的。

    那是一座杨柳树茂密的山。弯弯曲曲,四处设了法阵。挂满了金箔金制成的铃铛,很有道行的样子。

    民间有言,人死后占了好风水,来世是要投好胎的。

    娘舍不得她,死后给她精心打扮一番,哭着念她:“可怜的丫头,才十四岁就没了。”

    埋完发现旁边立着一块墓碑,碑子庄肃,写着瑾公卒于丙申年卯月十四。

    算起来是一百年前的事。

    见碑子落了灰,宋老爷一边清扫一边念:“瑾公莫要怪罪,我不忍这苦命的女儿做孤魂野鬼,还望您大慈大悲收留她。”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宋老爷打了个哆嗦,惊觉天已黑。四周仿佛有冤魂在哭嚎,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阴森可怖的氛围,立刻朝山下狂奔。

    连自家刻了字的锄头也忘记拿。

    *

    宋珠是被笛声吵醒的,尔后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灵肉分离,现在的她就是一股子魂气,随着风四处游荡。

    半醒半梦见,她又看到了那群银色的蝶,绿色将周遭晕染,她想起半月前她去芭蕉山砍芭蕉,也是这样的蝶和绿色吸引了她的注意。

    刚下过雨,山路泥泞,不小心顺着山坡滑了下去,一路荆棘丛生,倒刺刮烂了她的衣裳,她用手挡着脸,等到停下来的时候,眼前出现撑着一柄绿油伞的男子。

    他全身着鲜艳的绿,周遭飞舞着银色的蝶。伞挡住他的脸,即使和这深林融为一体,也难掩风姿。

    宋珠看呆了,忘了自己衣衫褴褛,但一眨眼的功夫,那男子便无,徒留一把绿伞。

    后来折腾到半夜,她才找到返回的路,第二天便染了怪病。

    像要找寻那了绿衣男子的线索一般,她跟着银蝶一路飘,但慢慢的那蝶变成透明色,隐入了袅袅烟雾里。

    四下不知是不是冥间,也有城墙璧瓦,不过随处飘着雾气,大堂里有面镜,铜黄发亮,照得魅影绰绰。

    宋珠仔细审视死后的自己,娘给她打扮的极美,明艳的五官上了妆多了几分媚态,配一袭红衣,翩若惊鸿。

    看着自己这样好,可惜就这样死了,宋珠忍不住低低抽泣。

    跟着她的哭声此起彼伏的是悲鸣的笛声,悠悠入耳,带着无尽的凄迷。人死后,都是有着遗憾和不甘心的,触景生情,想着前世的苦难,想着爹娘。宋珠哭得撕心裂肺。

    忽然笛声停了,她也慢慢清醒过来,泪眼婆娑地打量四周,一时不知自己飘在了何地。

    即成了鬼,为何没有话本里写的地府和黑白无常,怎落入了一间房?

    赤红的檀木床,雕刻梨花,上头挂着大红色绸缎,整个房间被红点缀。墙壁上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夜太暗看不清脸相,只隐隐约约识得她手中拿着一柄赤色长笛,笛身镶嵌一颗红宝石。

    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宋珠不由得怀疑自己误闯了谁的闺房,趁着阴风大作,飘了出去。

    外面却是落英缤纷,一片绯红。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径,种满了成形的植物,花开得一簇一簇,凑近看是株株娇艳欲滴的牡丹。风一吹,仿佛妙龄少女的轻吟。

    这时,笛声又悠悠地响了,像是诉说一种荒唐。她想一路顺着声源飘过去,那笛声又像是戏弄她,半道里停了。

    宋珠盯着月凉如水的夜,和空旷的天地,非常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自己是个孤魂野鬼。于是,立刻又泪沾衣袖。

    突然,头顶响来一阵暗哑的女声:“哭什么?”

    宋珠抬头看到一张绝美的脸,暗夜黑衣,墨黑的发随风摇弋。就是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却满目厌世。

    女子旁边立着一顶金碧辉煌的撵轿,风起云涌,一位英俊无比、昂藏七尺的白衣男子,从桥中走出,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画中那柄赤色长笛。月光洒下来,落在他古铜色的胸膛上,仿佛着一袭铠甲,他便能马上上阵杀敌。

    他们是仙是鬼,为何能看见自己?

    带着疑惑,宋珠停下哭泣,委屈道:“我才十四岁,就死了。”

    闻言,女子轻描淡写地开口:“那又如何,有生就有死。”仿若失去的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一件鲜艳的衣裳。

    那男子却目光灼灼地盯着宋珠,下一秒已经将掌抵在她眉心。

    她刚死,整个魂气破乱,一双眸子饱含泪水,平添几分破碎的美。如泣如诉。那袭红衣穿在她身上,像是百年好合穿的衣,势要把整个黑夜都染上喜庆。

    瑾流年的眸光,一沉再沉。百年来,他也曾有过一次着红衣的时刻,那对红烛燃到天明,盖头下是他心爱的妻。

    只是此刻,他眸里染尽沉甸甸的失望。

    “毫无灵气。”

    花知万年花神,即使堕入人道,浑身也有抹不掉的灵气。这个人不仅和她样貌毫不相像,还是一介肉体凡胎。

    唯一相同的就是三生石说的花知堕入人道的生辰,但这个生辰的人数不清,要找到她的魂如同大海捞针。

    三生石曾言,百年后的今夜她可能再回到这里——这是她曾经消散的地方。

    而今,他等来了天时地利,还是未能等到她。

    “君上,绝步……”

    由梦欲言又止地看着眼前风姿卓越的男子,为了那个人百年来他不仙不鬼,受尽了寂寞的煎熬。一步步从意气风发,熬成了沧海桑田。她不明白这种执念,但百年来她和他并肩作战,她早已懂得他的所有。

    他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果真,他转身,眼里有无尽的寂寥,他说:“不能伤了她。”

    不管是不是花知,都不要伤了她。

    无法测出的魂气,还有一种可能——被封印。只有绝步可以解除封印,让魂气呈现出本真的样子。

    而绝步的运行,不仅需要灵大量的真气和法力,还会使被施法者七魂将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经历。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谁会用绝步。但是他真的很怕再错过她。

    宋珠被瑾流年一掌定住了神思,待到他飞远后,她才慢慢缓过神来。现在的她正被由梦用法力拉着。两侧的风景倒退,红花飞舞,像幻影重叠。

    这时宋珠突然被由梦禁言,只能任由她摆布。

    大概过了半刻,她们在一间房里停下。这个房间很独特不像住的地方,倒像个密室。四处散发着红光,正中间有个大缸,正泊泊冒着白汽,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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