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宋家二老便惹上了官司。

    原来这日是瑾公瞑旦百年的日子,他的后人到山里祭拜,瑾公死前曾有遗言,他生平素爱清净,后人不得进坟地扫墓,只得在法阵前远远跪拜即可。

    原本是发现不了宋珠的,都怪宋爹的锄头好死不死落在了法阵前,后人疑心有人来过这里,进去一看平白多了一块新坟。气了半死,由锄头上的刻字寻到了宋家。

    衙堂上瑾公后人恼怒不已,气甩衣袖:“我家祖先,乃元朝名将,纵横沙场几十年,为人一世正直,死后找了这座山独埋,岂是尔等莽夫可以比肩的?”

    宋家刚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的悲恸,也索性破罐子破摔:“横竖人都埋进去了,总不能挖出来,那是极损阴德的!”

    他们知道,越是名流人仕,越看重风水。不然也不会枉花那样多金银,设法阵。

    但占用他们山地,岂是能平白脱身的,那户人家气极,衙府判了宋家入狱。但偷偷的,他们找了大师设阵,想要问一问瑾公的意思。

    他们也是厚德载物的大户人家,挖坟这种事轻易做不出来。

    而且早就有祖辈的遗言,瑾公是天人转世,来这人间造福百姓后,是要位列仙班的。损阴德的事,后人真不能瞎干。

    一切准备就绪后,大师挑了亥时唤瑾公,一阵哆哆嗦嗦,口里念念不绝,忽然就真的阴风发作。

    只见银蝶飞舞,瑾家后人很快被这些银蝶用法力迷晕。衙门里宋家二老又见这诡异的银蝶,更是吓得浑身哆嗦。

    一名绿衣男子现了身,冷眼睥睨着他们,问:“红玉在哪儿?”

    宋家二老连连道不知,苏玉衡没了耐心,运用银蝶绞他们的记忆,结果一无所获。

    只有宋太爷记忆里才有那酒铺掌柜的面目,苏玉衡收了蝶,预备去找宋太爷。

    宋家二老连连经历这些古怪事件,不由抱头痛哭。

    这厢宋太爷是好酒的人,换了酒后喝的醉生梦死,一不小心踩进了湖,就这样去了。被湖水发泡一阵子的他,早就过了奈何桥,忘了前世记忆。

    如今对红玉有记忆的只有宋珠了。

    这红玉来头可不小,原是城隍庙菩萨金像坐下的一粒玉,因小僧打扫疏忽,掉落在地。主持借花献佛送了宋珠,这才惹下大祸,为时已晚。

    昨日菩萨修炼,惊觉自己少了红玉,于是告知王母。王母只好派庶子苏玉衡来人间寻它。

    好在芭蕉山两人误打误撞有过几面之缘,银蝶对宋珠并不陌生,苏玉衡很快知道,她在等君山。

    这等君山是瑾流年为等花知而画地成囚的山,想起和瑾流年的前因种种苏玉衡是不屑去的。

    幸好探子来报,宋珠通过绝步洗魂,和花知没有瓜葛。

    想来派黑白无常前去抓魂,应该不成问题,若他亲自出马,势必会触及瑾流年的逆鳞。

    毕竟二人积怨已深。

    *

    “啊——”

    看着无害的缸,里面却像是有万虫在啃噬,七魂六魄都要被啃穿!

    这就是绝步洗魂了,将封印的魂洗尽,露出本来的样子。

    被洗者每隔一刻就要破一道魂,而灵的作用就是在完全破碎之前,用真气将她重新拼凑,如若被封印,洗尽三魂便能呈现真魂,而一般的魂最多只能挨到四层。

    三刻已到,由梦却不肯停止,像是非要洗尽六魂七魄才肯罢休。

    而宋珠已经接近灰飞烟灭的边缘,整个魂变得无尽透明。

    忽然,她又看到生前的光景,她背着竹篓去山上砍芭蕉,听闻这些芭蕉是通往神祇的媒介。

    不知道神仙有没有听到她此刻的心愿呢?

    不知道她是不是魔怔了,忽然那群群透明的蝶,将她温柔包裹。

    濒临灭绝的这一刻,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男子,她想他是不是神仙呢?

    宋珠磕上眼,想还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她一定要问问这是什么意思,也想要问问自己是不是来世间渡劫的,不然怎么死了还要受这些苦。

    蝶散开了,只离开她一寸,就化作虚无,旁人是看不见的,仿佛和她与生俱来。不知是不是蝶的加持,她生生挨了过去。

    忽然一股灵光顷刻灌满宋珠,她被阳气包裹,痛苦慢慢被稀释了。

    刚经历了一场毁灭的宋珠怕极了。

    此刻,她独自蜷缩在墙角,身上红衣不知何时变成了素缟,就像这个黑夜一样苍白无力。

    虽然她充满了灵力,已无大碍。但是那种灰飞烟灭的破碎感,始终萦绕着她,她感觉自己十分不完整。她又想起大堂里那面铜黄的镜,很想再看看自己,于是摇摇晃晃地往那个方向飘去。

    无穷无尽的黑夜,大风刮过,像困顿的野兽的呜咽。内心深处的恐惧被一再放大,无休无止。

    令她崩溃的是,那个方向怎么绕也绕不到,那间大堂怎么找也找不到。忽然她感觉两股阴气正冲自己飘来,耳畔传来一阵尖细的抱怨声:“别再飘了,我们两个都快被你飘晕了。”

    回头,是两缕魑魅魍魉的幽魂。一个带着白色纸帽,眼下乌青,吐着赤红的舌;一个眼珠凸爆,血盆大口,张牙舞爪。一黑一白,颠三倒四,凶神恶煞。宋珠魂都要吓没了,腰间却平白多出一根绳索,动弹不得。

    “嘿!抓住你了!”见她挣扎,白飘飘兴奋的手舞足蹈:“哈哈,这捆魂索捆魂最麻溜了,任你是何方孤魂野鬼,到了俺手上,就是插翅难逃!”

    黑走走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每次跟他一起出任务,都感觉带了个白痴。那两个眼珠子不小心翻成了斗鸡眼,像是死不瞑目,吓得宋珠浑身哆嗦。

    白飘飘哼哧半天,到底没忍住:“好玩哟,这姑娘生得俊,却埋在这么个破地方,害得哥俩跋山涉水,魂都散了几个!”

    这座山位于地府的边界,两代主上积过恩怨。白飘飘曾为了替主出头,酒后朝这座山头破口大骂,差点被抓个正着,若不是被派来收孤魂,他断不想再踏入此地半步。

    毕竟由梦手段凶残,他若被抓,将死的很惨。

    “少废话,趁由梦那个老女人发现前,赶紧把她带走。”

    提起由梦,白飘飘浑身一颤,手上的动作立刻麻利了几分。

    宋珠死命挣扎:“你们要带我去哪?”

    “当然是地府啦,再不去,你就要错过脱胎换骨的好时机了!”

    闻言,宋珠放松了不少,她想有来生也是好的。到了奈何桥忘了痛苦,一切重新开始,就是还会怀念前世的爹娘,不知他们好不好。

    两鬼看着地图偷偷摸摸飘出了离宫,眼看就要找到出口了,白飘飘喜上眉梢:“嘻嘻,什么狗屁仙君,咱们地君随随便便派个小卒,就把他的老巢搞清楚了。”

    闻言,宋珠好奇地打断他:“这是哪儿啊?”

    “一座鸟不拉屎的山罢了!”白飘飘仍旧自说自的:“狗屁仙君,百来岁的油腻老男人,呸!拿什么跟我们风光霁月、风流倜傥的贺君媲美!”

    “话说这女子什么来头,地君特地吩咐了我们,不能出半点差错。”黑走走忍不住道出心中的疑惑。

    白飘飘不以为然:“凡是鬼的事儿,都得地君操心呗,正巧她埋在了这里,地君向来恪尽职守,绝不能让瑾流年那厮破了咱地府的规矩。”

    闻言,宋珠愣怔了一下,一双眼睛空洞且麻木。什么恩怨与她何干呢?由梦把她折磨成这样,真是狠毒。

    白飘飘以为宋珠不想去地府,翻了个白眼:“切,我们地府的精彩岂是你们凡人能想象的,光是我们贺君出尘绝艳的容资,人间所有精妙绝伦的遣词造句都无法描述一二。”

    闻言宋珠也来了兴致:“地府真的比人间有趣吗?”可是很多人都惧怕死亡呢。

    白飘飘见状,为自己生在地府而骄傲,他很是得意地说:“有时候长久的死去,也是一种永生,你们凡人懂什么?”

    须臾,两旁的树木忽然汹涌更迭,像移魂大法,黑走走受不了了,于是开口:“别叨叨个不停,赶紧滚进去。”

    眼前就是出口了,只余寸空,只行得一魂。

    “到了关键时刻了,抓紧点。”话音刚落,黑走走快刀将盘根错节的树枝纷纷斩断,光刀剑影间辟出一条路。

    绿叶簌簌飞舞,许是动静太大,刚出山口,一股强大的灵力正朝这边涌来,白飘飘失态:“啊!由梦那个老女人来了,快用地遁!”

    千钧一发的时刻,宋珠忍不住回头。只见顷刻间牡丹全部凋零,远远望去所有的树排成了字体,愕然写着:等君山。

    忽然眼前一片漆黑,遁到了地里,这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感才完完全全涌了上来。

    然后三鬼来到了地府。

    不同于等君山的黑暗,地府的黑暗是带着幽光的,时而青绿,时而暗红。如果说等君山的黑天暗地,像是随时要下一场毁天灭地的瓢泼大雨。那么地府的黑暗就像上万只萤火虫点缀的异界,暗而不黑,是黎明前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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