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岫败下战来,“不行,太分裂了!你肥坨的原形委实配不上这张瘦削俊美的脸。”

    “嗯?还不是你把我喂那么胖的!”

    朏朏发现只要提到眷吾,平素威仪堂堂的出岫神女就泛红晕。

    反差巨大的萌憨使他欲罢不能,也沉迷于扮演游戏。

    每每趁她入定修炼时,悄悄贴在她身侧。贪婪地享受着隔着衣物,两相肌肤温度交融的暧昧。

    不像主人抱着毛小孩的单纯怜爱,而是俗世男女相恋未满的朦胧情愫。

    出岫一喝:“变回去。”

    他就撒娇:“我不~”

    之后的半年光景里,神殿中的器灵都偃息了,还有一名唤作万俟鸢的女魅,死活要伺候神女,终被无情赶下界去。

    任何事朏朏都要亲力亲为照料神女,为她梳妆更衣,为她斟玉露青苹,谁要插手,都会被他挠得没样。

    这一段当事人还隐晦不明,却已叫仙族众所周知的感情很快就面临一次大难。

    那日,玄魇族余孽映川,悄然出现在子夜冢……

    “仙族禁地你也敢闯!”

    镇守此冢的白槎从揉骨水汀上一棵皎洁如月色的树里显形——惨白的肤色,鲜艳的红纱衣空荡荡的飘忽着,用柔若无骨、宛如游龙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映川目中无人,径直逼近子夜冢……

    白槎怒然卷起十丈浪潮铺天盖地地朝他淹去,本以为能将映川化成软骨烂肉,却不晓它是一面四神十二生肖纹铜镜。

    尽管肉躯消弭,映川的真身仍由灵体托着继续行进,就像一颗太阳有厚重云团拥簇着,气势十足。

    白槎蓦地冲过去重重一击……

    在清脆的爆裂声响里,映川散落成无数碎片的同时,主体镇定地将力量分化出来,逐一吸附到分身上,又隐匿于日光里,乍然发挥出漫天灼热堪比上古十大金乌聚天般的巨大威力——

    光之漫射处,江河枯竭,地皮皲裂或星火燎原,处于涂炭之苦的生灵一时间不计其数。

    白槎咋舌,暗惊自己碰上硬茬了,赶紧地溜上九十九重天,搬救兵来。

    刚在半道上就被一阵旋风刮了回去,定睛一看,出岫神女在大施神威,已立矗结界将人间与妖界尚未遭殃的区域隔绝起来。

    波澜壮阔的灵气仙法在天上地下轮转,眼看焰熄水起、后土逢春、万物复苏……众生对那般险象环生与福泽磅礴的景象惊叹不已。

    出岫挥来云团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驱走了光明,天地间黑洞洞的,深幽可怕。

    那映川碎片失去了光的庇护,一个恍惚,又被出岫的神力冰封,定格在空中宛若璀璨银河横亘天际。

    映川的残魂虚虚浮浮,声若凄风:“可悲啊!有的人给灭族仇敌当牛做马,还洋洋自得。”

    “见识浅薄之流,你困顿于魇疆,浑噩生恨,纠念往昔,不厘是非大义,还有脸指摘我?

    到底是镜子,只能照人美丑,自己什么货色却看不到。”出岫反唇相讥了一番。

    继而召吁天宫诸仙协力施法营救下界受灾的生灵。

    “呵呵哈哈哈……当初惊秋背叛玄魇一族,与仙帝联手将族人封印,其中就包括他的妻子、你的生母——白藏。

    出岫神女,你可曾想过你的母亲?你们父女踩着族人的尊严高高伫立,受世人敬仰的时候,可曾有一丝负疚?”

    “他们滥造杀孽,咎由自取。”

    映川勃然大怒:“仙族所秉承的大义就是冷酷无情吗?我且问何为孽?意图颠覆仙族就是孽,屠害生灵就是孽,对吗?自仙族出现后,屡屡打压妖类,曾一度将他们赶尽杀绝!自视清高的神明出身卑劣叛贼,怎么就成了平定天下,拯救苍生的大义?”

    出岫何尝没考究过这个问题——

    其实真正的神仙可从来不敢说什么拯救苍生这样的蠢话,一鬼一煞都是苍生,为了一群无辜人杀了一个作恶的是常有的事,手心手背都是肉,没事谁愿意弄疼它,可是有一处受伤了腐烂了总得剜掉,保全住好的。

    就好比众生平等这四个字,说得美好却又是一个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为何不回答我?”映川料想她无言以对。

    但出岫只是不屑跟眼界不同的人争辩,那样显得自己狭隘又有失身份。

    偏偏映川不死心,觉得自己能攻破神女的心里防线:“看来神仙也不过是道貌岸然、欺师灭祖的宵小!”

    出岫一个白眼都不兴给他,手中滔滔不竭地输出神力以恢复千疮百孔的大地。

    自古神祇皆由妖蜕变而来是不假,但妖绝大多数性情凶残狠劣。

    彼时神自视清流,不愿与沟渠同污,故而飞天辟界,曰为神址。

    但念本是同根生,何苦自相残杀,为点醒妖族子民和谐共处方能永存之道,娲皇创造了人类,给予他们智慧,又从中扶植能人异士招上天去建立了天庭仙族牵制妖类,甚至放任打压,让妖族子民有危机感。

    奈何烂泥扶不上墙,还得用砖头压一压才能铸型。

    在自然法则推演下,天地间逐渐分划出了神、仙、人、妖、魇、鬼六界。

    其中,仙界诸仙乃清一色的凡人行善积德、历劫羽化而来;

    后土大地上凡尘俗人自成一派礼教,繁琐且热闹,四方有仙灵庇佑;

    而妖域囊括各种凶兽精怪;魇疆又瘟瘴魔魅肆虐;

    碧落黄泉,阴司恶鬼怨魂挤挤,是仙族为巩固寿命短促的人类之生息而打造的轮回。

    总之,妖族不再得天独厚,甚至没落。向善者被收服上天当仙家坐骑,为恶者沦为魇魔的爪牙。“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本来就蠢,还怪照明之人是点火害它,简直又蠢又坏。”

    映川登时语塞,又执迷不悟地换了套说辞,“你也是玄魇族人,同源干系,何不让我劈了子夜冢,开启鉴尊,恭迎魇主归来。届时,玄魇一族繁荣昌盛,举界太平,你可以接回你的白藏,拥有圆满的家,你还是众生信奉的神明,何乐而不为呢?”

    他到底是急了,终于把此行的目的抖搂出来。

    鉴尊是何物?有何神威?仙族向来保密得紧,下界人物休想知道。

    而一个躺在迷瘴巢里不见天日的铜板板突然有一天携带满身戾气恶瘴来仙境发难,直指要拿这东西复活谁谁谁,那肯定是在仙家里出了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可思来想去都没个嫌疑者,毕竟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仙帝、惊秋神。连镇守在此的白槎都不明白自己守了个什么玩意儿。

    反正揉骨水横亘何处他就在何处生根。一方仙境,祥瑞涤荡数百年,静谧和美,莫名来了个黑气熏天的魇,不用想都得拼死拦着。

    出岫倒想起了一个人,才被朏朏撵走没几个时辰,这映川就闹上来了,而算算时间,在下界已经是数月时日了。

    她的心思缜密到预测了下一个闯入子夜冢的人,要杀要留的评断都考虑好了。

    但在映川看来,这位神女冷酷无情,跟她爹一个臭德行。

    “神女大人,如此漠视苍生的诉求,真的德以配位吗?”

    出岫轻佻地扬了扬眉,嗤之以鼻。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前提是他向来可爱听话,否则只有讨打的份。

    映川捕捉到她对自己的蔑视,发出惨苦的笑声,霎时就被出岫抽走了念力,变成哑光石砾落满地面。

    下界的烂摊子拾掇得差不多,但要着手追查魇疆封印状况的事宜了。

    不仅如此,在人间竟有一处不合时宜的冰川存在。

    出岫敏感地想到那被瘴邪缠身堕落成魔的腾蛇一族,裹挟了桂魄莲龛消失已久,踪迹全无,她也须得前往查探。

    临走前,顾虑到这镜魇八成就是期春送给眷吾的那面铜镜,再叫他睹物思人,心里难过……

    “白槎,把破镜子的残骸统统丢到揉骨水里。朏朏要是来了,什么都不要说,让他等我回来就好。”

    “是,神女大人。”

    然而出岫前脚刚离开,就出怪事了。

    有古怪的东西冥冥间自抟成一轮圆月之状,内卷暗红色阴影缭动。

    悄无声息的,四面八方的云海湍急流散,渐变浑浊的潮水,骤然间宛若巨龙盘旋升呈,再倾注而下。

    转望月轮,仿佛被人捅了一刀,淌出海量的血来遍染云宫霞蔚,旖旎诡异。

    “瘴……瘴邪!”白槎惊呼。那是与玄魇尊主同期蕴化的一股凶炁。

    也是来自那妖域之南,万妖覆灭后,腐败之气滔天骇地,扩散至尘世害成了瘟疫。一度造成人间炼狱,人命蝼蚁。

    “神女大人快回来——”原以为扼杀了映川便了,哪成想它只是个挡箭牌。

    现在怎么办?诸仙归位了吗?知道这里的危机吗?救援呢?还不来!

    瘴邪将将涌泻到下界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朏朏现身,长长的尾巴一甩顷刻幻化出万丈城墙耸立起来。

    瘴邪狠狠扑撞上壁面,激荡起巨大的气浪。

    朏朏舔了舔爪子,忽而跃到地面,一对眼睛精光寒冽,半眯起来,“映川——”一声呼唤,但见四处镜子碎片如风中残烛明明灭灭间又齐刷刷地燃了起来。

    白槎目瞪口呆,四神十二生肖纹铜镜灵识复苏了!

    嘭的一声,一团祥烟聚了又散,朏朏变成长身玉立的郎君,操控起映川把瘴邪全部吸到镜子里……

    子夜冢逐渐恢复宁和,白槎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然而,反转又起,映川再一次应声四分五裂,每片碎镜里红色瘴气升腾,忽起忽落。

    朏朏知道那是映川的灵识正在和瘴邪斗争。“映川,没关系,到我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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