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小雨的深灰色路面,时有坑洼不平处,积水倒映出行人的模样,树叶化成小勺子,把对雨的留恋揽在怀中。微风拂过,树枝轻摇,吧嗒一下滑落到头顶,凉飕飕的神清气爽,令人猝不及防。淅淅沥沥,点点滴滴;停了下,下了停;打伞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乍暖还寒时候,看柳树抽出嫩芽儿,绿意中透着倒春的寒,叫人紧了外套,不觉加快脚步往里赶。从花园凉亭回到教室,短短十来分钟的路途,秦桑榆不知怎的,触景伤情,思绪万千。今昔暮气沉沉的自己曾经并不例外,好似下雨天随便抖抖裤脚,甩出一地大大小小的泥点那样寻常,司空见惯的乐天派小孩。

    安静的教室伏着四十几颗酣睡的小脑袋,冷君兮不出意外地身为其中一员,双臂像垒城墙那样环住头部,实际里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百无聊赖地聆听前后桌发出微小的呼噜呼噜的鼾声。秦桑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教室后门的一刻,趴在桌上的她再也忍不住叹息,她有着哪怕是猫儿一般轻的脚步声,照样能感知到谁人进入空间的警惕。睡不着,这下更不用睡了,不必多想,他们的行动定然失败了。她伸手掀起窗帘的一角,不由担心起外面的情况。

    可外面的人却并不这样想。

    “叫什么花园呀,几块破草坪,边上种几棵破树,再挖个坑放喷泉,”夏月手摆来摆去好像在扇风那样,阳春三月,恍然以为是夏天了,大约走形式有独特的乐趣,“修座凉亭美其名曰欧式,中间连桌子都舍不得摆一张,还得是学校会讲究牌面呀?你们说对不对。”

    见没人理会,她只好无所事事地绕着喷泉附近转圈踱步,不小心对上董越泽的视线,然而他很快便移开了。

    后者口中的呢喃分明牛头不对马嘴,自说自话:“秦桑榆前脚刚走,后脚就下起了雨,这雨总下不大似的,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怕感冒就别出来。”夏月白眼道。

    “你能不能别要么杵着不动,要么到处晃来晃去,光顾着说风凉话,稍微干点活好吧?”董越泽蹲跪在地上,用挂在钥匙串上的迷你小手电对着喷泉的内壁照,时不时凑近假装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闭上眼皱起鼻子,左边嗅一嗅,嘶嘶嘶,右边闻一闻。

    “摸灰、翻草地,搞得跟专业人士一样,你们难道没想过这类事件很难留下什么证据吗?大半节课过去你们找到什么没有?”

    “有,找到头发!”董越泽一跃而起,亢奋中夹着几分不甘。

    夏月抄起双手,不以为然:“哥们,女生的头发都差不多,我们又没有化验仪器,怎么证明是谁的。”

    “别做无用功了,又不是命案现场。我已经托姐妹打听过了,钟楚些目前状态良好,等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想她会很快回到课堂的。校方小题大做,等风波一过,此事就不了了之咯。”夏月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此话引起了傅海卿的注意:“姐妹?”

    “是啊,她是学生会成员,多少能借着职务的方便过去瞧一瞧。你们猜怎么着,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该放人了。”

    “八成也是,钟楚些毕竟受了伤,放她回家休息几日是应当的。其实,我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能找到什么。”

    “我的天,老傅,”董越泽感觉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以往你最积极的,怎么回事?感觉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啊!”

    傅海卿不自觉摸了摸后脑勺:“哈哈哈,我承认是有点吧。当然,你用不着一脸沮丧的模样啦,很正常的。我依稀记得幼时同爸爸闲聊时他讲过,大部分的事件背后,总是折射出人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即是事件的核心,以及本质。或许比起关注事件本身,我们更多的应该将目光放在人情冷暖上。”

    “我刚刚在搜查的时候想了想,觉得我们应该再见一面秦桑榆,整个案件的突破口在她身上,如果她不肯开口,我们的一切行动必然事倍功半。”

    “还是傅海卿小同学明事理呀。没错,”夏月打了个响指,“我们非想办法撬开她的嘴不可。而且我心里始终很在意她的微笑,她的笑太过诡异了。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很难叫人不往这方面想。甚至我敢大胆揣测,追其缘由,跟她后颈处的疤痕脱不了干系。”

    董越泽左右想不明白,认定动机太过单纯:“我不理解,我们上学期刚认识的时候她就带着伤疤,跟陈无那还有钟楚些扯不上关联吧?又不是她们弄伤她的啊。”

    “嗯哼,”许亦燃摇摇头,“不对哟。女孩子最在意自己的容貌了,尤其像秦桑榆这样典型的淑女,从不说粗话,不与人交恶,为了保持优雅,走路的步子都迈得比旁人稍小些,她不可能例外。偶尔在打饭的时候遇见她,我发现她吃饭很少,身材清瘦,可见把饮食什么的控制得很好喔?”

    “是啊,她无论冬夏皆着高领,照样被人扒开曝光,想必不好受。”夏月再次追加道。

    这话属实触碰到董越泽知识的盲区了,他只能抱着后脑咯咯笑来掩饰尴尬,慢慢敷衍过去。“是吗,我没注意哎。”

    即使他很早以前就听说女孩子爱美的传言,当时年少不以为意,而今才发现,自己简直低估了当代女孩对容貌的在意程度。区区一个伤疤而已……董越泽心头犯嘀咕,倘若有机会,须得对秦桑榆好好说道一番,别在意那些烂人的话了,不是你的伤疤丑陋,而是不拿你的感受当回事取笑你的人,心丑陋!开动小脑筋想一想吧,他们的心态无非是企图用辱骂的方式摧毁你的自信心,通过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以此在不如意的生活中获得短暂的爽快。盲目跳进萝卜坑里,等于正中下怀。老傅也说过,透过现象看清本质,遵循现存的客观规律,抵制虚假的流言蛊惑人心。它们不仅毫无意义,并且随之而来的负作用,即在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三观,改变人的心性,实在可怕。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我偏偏不是,如何解释呢?他默默想,究竟是哪些个人渣传出此等滑天下之大稽的谎言,别怪我诟谇你,我非指着你的鼻子大声痛斥一顿不可。

    “不是,伤疤算什么事儿呀!不晓得你们看过没有,那什么哈姆雷特的额头上也有一个闪电型刀疤,难道不帅吗?”仿佛早早将窘迫抛到九霄云外,董越泽乐此不疲地谈起童年往事,“嘿嘿嘿,不瞒你们说,我小时候可想拥有同款伤疤了!为此,差点犯傻拿美工刀给自己弄呢,太危险了,别学我。”

    闻言,傅海卿笑了笑,他说的恐怕不是哈姆雷特吧。有时真心觉得,他和夏月好像一对孪生体,如出一辙的活泼外向,一般无二的头脑简单,对应看书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不过,似他这般看了三四本连主角名字都不记得的离谱程度,倒也令人啧啧称奇了。换个角度想,未尝不算一种可爱。

    “蠢材呀蠢材,来十个人照样点不醒你。”轮到夏月,总算把话题掰回来,“故事一般都是这样写的好吗?她和陈无那钟楚些塑料友谊,后两者背地里拿她的伤疤做文章,不巧被发现,矛盾彻底激发。别问我怎么知道,女人的直觉最灵敏。”说罢扬起脸自信一笑。

    “是,她的笑容确实很古怪。我听爸爸说过,有些人过分压抑自己,为了不暴露内心真正的情感,会故作笑容来掩饰忧伤,更有甚者,患上情感障碍之类的心理疾病。很可怕,绝不能忽视这种信号。如果她有什么问题,我们得提醒她及时就医才好啊。”傅海卿摸着下巴担忧地说。

    “又是爸爸说过,爸爸说过,老傅啊,你一天不把爸爸挂在嘴边——”

    大家的注意力却并不集中在董越泽的话中,这迫使他停下嘴,顺着其余人的视线看去。

    她撑伞站在路口,校服的下摆随风翻起波浪般的海,盖过髋部仿佛是飘逸的短裙。诚然,学校里暂时没有人见过她穿除了校服裙裤以外裙子的模样。彼时距离夏天尚有漫长的时间,完成无聊的课业,是学生时代逃不掉的真实写照,比老师拖堂的十分钟来不及上厕所而狼狈窘迫更可怕的是,忍受整整一学期的拖堂行为。如果手边有一个快进键,任何人都会想按下,快快迎接闪闪发光的夏天,过一年中最值得留下回忆的三个月,就三个月。

    她敞开的外套里是一件藕荷色的纯棉T恤,没有任何图案,领口少扣了一颗,身材似乎一改清瘦之态,较之前丰蕴许多。久假归来,按班上那群损嘴皮子的性格,逢人必侃上一句“每逢佳节胖三斤”,她却在淅沥的雨丝中显得十分柔软可亲。

    “冷君兮?”傅海卿一愣,一个多月未见,有些生疏地开口,“你……是来找我的吗?”比起熟络,更多的则是胆怯了。

    “嗯。”她轻轻颔首,眉眼盈盈,有着被滋滋细雨沾湿的朦胧。先看了一眼傅海卿,忽地想起什么,又带着几分踌躇地将视线投向他身后两三米处,正和夏月排排站的许亦燃。

    啪!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对视。

    许亦燃纤长的睫毛一颤,直觉胸口发闷,堵死的瓶塞那样喘不过气来,她立即向夏月的身后躲了半步,宛如一只瑟缩的小刺猬,既渴望拥抱,又很难彻底放下戒备。女生中除了夏月再无旁的好友,清洁周偶然搭上的冷君兮,当初认为是个不错的发展对象。可是,刚刚一瞬间,她的气息猛然大变,仿佛不是上学期和自己一起复习期末的友善的冷君兮,只是同一个班上关系不远不近的、做事一丝不苟的、成绩常居前五的高冷女同学。为什么她的神情有种令人不太舒服的奇怪感受?

    说不清的氛围在两人中间蔓延,心跳更快了。

    冷君兮一怔,察觉此举甚为不妥,两眼闪烁着表示她的歉意,不再去关注那个不明就里的女孩。人可以掩饰悲喜,却无法抗拒本能。她不会化妆,但一定会描眉,打理得整洁鲜明的双眉每一根都顺着毛流的生长方向收拾得服服帖帖,许是不慎沾了雨水而褪色,一派烟青,不住地上移并向额心靠拢,惝恍迷离。莫非自己的神态已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宛如火山脚下一千四百度的炙热岩浆吗,想必不够贴切,若要比喻,冷注定超过热。换种说法,她的眼有时是最好的利器,深海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数千小鱼的鲛鲨那样冰冷可怖,触及了敏感的女孩内心深处的刺?

    不知为何,胃里翻涌起来,恶心得想吐,自己是如此令人生厌,同戏剧里一股热气就能冲昏头脑,拈酸吃醋的妒妇无差。

    傅海卿疑惑着她怎么知道地点,寻迹而来,并未开口。冷君兮看懂了他的疑虑,说:“我看你和邹涛好像磁场不合,有些担心,未料到上课铃打得这么快,你们都走了。我知道你们是找秦桑榆去了,见她独自回来,很担心你、呃你们会不会伤脑筋,下来瞧一瞧。”

    他掐表一看,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可他实在想象不出,她按捺不住偷跑出来该是怎样的动作?好比午夜十二点逃离舞会的灰姑娘一般仓促焦急,抑或哼着小曲用好心情填满白开水似的平淡午后,只找个借口出门溜达权当消食,用芭蕾舞者蜻蜓点水的俏步一路走马观花徐徐而至。

    “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没,没有。”他摇摇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没有多追问,直抒胸臆说明了自己的看法——为今之计,唯有设法再约见秦桑榆。

    “我正有此意,真是——”心有灵犀四字,话到嘴边却像排队跳崖忽然刹住车一样,前面的字儿一泻千里,后面的字儿卡得下也下不来,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难免容易引人误会,“真、真、真乃英雄所见略同!哈哈。”他尴尬地搓了搓手,桃红趁势爬上脸颊。

    几人勘察,盛兴而来,悻悻而归。开小会商讨后,决定假以聚会的名义邀请秦桑榆明天放学后一同出去用饭,他们把地点定在上次傅海卿与董越泽曾去过的范嬢羊肉串。接下来大致划分细节后,敲定方案,返回教室。

    傅海卿一边走一边叼着笔头估摸心里正琢磨,看得出来对大家制定的方案详情仍有放心不下之处,心里想着事自然而然落到了最后,冷君兮也像刻意放缓了脚步,在等着他。

    “我们明天会成功的。”

    “哎?”他愣了一下。

    “别再想公事了,陪我说说话好吗?”她踢着脚,抨击地面嗒嗒的响声清脆,两手背在背后,释放着少女无拘无束的稚拙,当中又免不了几分演绎的性质。

    “好哇,”他合上笔记本,“你想说什么?”

    她耸耸肩膀,看似漫不经心地笑道:“你知道吗?真的有人会羡慕另一个不被大家所羡慕的人……即使这个人本身拥有许多能被大家羡慕的地方,譬如说,长相、身高、优异的学习能力什么的,可是她也会向往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哪怕在别人眼中有没有它们于生活而言根本无所谓。这叫什么呢?得不到的最宝贝吗?”

    “你说的心态很常见啊,莫非你最近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执着吗?”他怀着目的看了一眼冷君兮,试图读出她今天表现得不同以往的理由。

    “执着吗?我猜不是。我不知道如何描述,一种自然,嗯……像许亦燃那般,自然,轻松,不带什么杂念的感觉,跟大家快乐的相处在一起,多么和睦。”

    二人继续着找不到重点的谈话:“噢,她啊,她确实比过去胆大多了,尝试着和班上其他的同学交流,我们也都期盼着她能打开心扉多交几个朋友。”他说完自顾自点了点头。

    “嗯,不像我天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对吧,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看着她一步步转变,真是有种说不出的佩服,”她委婉地哑笑了两声,将碎发别到耳后,拖长了字的尾音说道,“她迟早会走出去,特别是有你的帮助,而我……不知道有没有那个时候呢。”

    “怎么会,”傅海卿歪头一笑,“若是因此羡慕许亦燃的话,那你就羡慕错人啦。你看夏月成天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敢说,胡说,甚至乱说,脸上写着‘没人管得了我’的娇蛮无理,嫌这嫌那的像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一样,她才真豁达。”

    她垂着眼皮,嘴角象征性地勾了勾,似笑非笑:“是么,我倒不觉得夏月比亦燃强。亦燃的天真笑容,一定可以俘获很多人心吧,她的感染力远比你们想象的强大,她是个善良的魔女,会使心想事成的魔法。换我就该举足无措了。”

    “嗯?在你眼中竟有这么一回事吗?”眼珠咕噜一转,等于白转,他依旧没想通,继续说道,“对,你可能比我了解她,你毕竟是女生,而我是男生,女生的事还是女生之间更清楚。”及至此刻,他体会到什么叫“女人心海底针”,原来不论年纪之高低,女生的心思永远难以忖度。

    话里话外弯弯绕绕的拉锯战,可算由一方的力不从心而宣告结束,冷君兮倏地停住脚,直说:“傅海卿,我想问你——你,认为许亦燃,她好吗?”

    他很纳闷,认为一个人好不好,算什么问题?一般来说不讨厌都会回答“好”的吧?

    “我想……许亦燃的确是个性格友善的同学,是我们值得信赖的朋友与并肩作战的忠实伙伴,”他说,“夏月也一样。夏月性子急躁易怒,幸好有许亦燃在旁边帮衬着,她们二人一个胆大一个心细,堪称最佳搭档。涉及女生之间的问题,她们往往先我一步看出端倪,可见她们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眼中惊讶之余,感动、自愧自一瞬间涌上心来,眼瞳在眼眶中游走,最终成就两颗露水润湿的亮晶晶的玻璃球。“滴水不漏的答案,不同于我的意气用事,有失分寸。以小人之心揣度你们之间的关系。”她小小声自言自语道。

    “抱歉,最近不知道是否因为乌梅的事影响了心态,情绪格外不稳定。我已经预约了心理老师周五下午的时间,”她接着补充说,“会去四楼A区的心理咨询室向老师好好请教,请别介意我之前的胡说八道。如果你愿意在社团活动结束后等我一起回家的话……”

    “当然,我会等你的。”他脱口而出。

    “乌梅怎么了?”

    她仰望着天空,似要穿透厚厚的云彩,看见乌梅的形状。“小乌梅,它死了。”

    “一个好心的保安大叔告诉我的。他知道我经常喂它,所以特地将小乌梅的尸身留存下来,放置在水果篮里藏在保安室的储物柜,就是为了等我来认领它回去。”

    小乌梅终究死在了2014年的春天。它不像爷爷养的某只肥胖懒惰的家伙,它如此瘦小而可怜,好不容易熬过严冬,千盼万盼盼来画眉啾啾报春的信号,偏生嗅到初春第一缕阳光的温暖味道时,气数散尽。掀开用于遮掩的蓝色格纹布,见它最后一面,小乌梅就安然地眠着,轻轻将自己弱小的身体搁置在水果篮里。它差不多只有两三个苹果大,浑身僵硬,趴在篮子里一动不动,毛发脏兮兮的,结成簇状朝各个方向炸开,细看之下眼角残留有因疾病而淌下的黄色分泌物。她不忍吵醒它的睡眠,站在一旁无言地抹泪。二人皆不愿改变它的动作,让它以最后的姿态自然地魂归黄土吧,可爱的小天使。

    人生命的终点通向死,动物也不例外。伟大的作家弗兰兹·卡夫卡说过:生命的意义在于它会停止。人们拼命追求永恒,尤其是永恒的爱情,永恒因不可能实现而显得愈加珍贵。假如有天人类真的掌握了长寿的基因密码,不论多么有趣的事物,哪怕一开始爱不释手的,过了保鲜期,皆逃不过被随手丢弃的必然趋势。最终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时间的长河,被天涯海角的风剥去棱角,风蚀殆尽。但是俄国文学家列夫·托尔斯泰也说了: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宽度。我们虽然没办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手中却都掌握了一把钥匙,千百年来无数人走在探究真理的路上无怨无悔,推动着人类向外认识世界,向内认识自我的步伐。

    小乌梅来过一遭的意义,大抵是在一群初中生的脑海里留下了心碎的回忆,或许它和其他千千万万的猫一样,有时只是过客。往后的人生,他们还会遇见诸多花色、模样类似的小猫,但就算踏遍铁鞋,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也绝不可能找到相同的猫,生命体死亡等同于不可逆的结果。它不属于这个世界,故而受到排斥。可怜它却又那么的好,须得干干净净的去,不能由污秽糟蹋了它,所以给它盖上一层暮冬的残雪,由清白的雪花送它走,不辜负此生。这是最美好的想象,同时又是最无可奈何的想象。

    白松生态公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他们在树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小乌梅放进去,令它得以安息。对于无家可归的毛孩子,兴许最好的结局不过如此。即使侥幸躲过今年的寒冬,未来却不知要面临多少年的寒冬,前路坎坷不得见,他猜想,小乌梅起码是幸运的。很多很多年后,不会有人知晓此地曾经埋葬过一只猫,因为它的身体会腐烂成为树的养料。待来年开出绚烂的鲜花,满树的花瓣随风流动,人们只需伸出手触摸那比丝绒更柔嫩的瓣叶,即可感知小乌梅发出的信号。看不见、听不见,没关系,心灵率先领会。旋转,跳着舞,踉踉跄跄仿佛喝醉了酒一般,一股脑飘荡到转角的路口去,抚摸站在那等红灯的女孩脚下的帆布鞋,花瓣掠过她的脸颊,给她来个亲切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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