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傅,你醒了吗?”浓雾散去,张老师像画一样的五官出现在眼前,仿佛不真切。

    男孩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我醒了?不,我刚才……睡过去了吗?”

    “你最近一定没有休息好吧,”张老师建议,“不如先回家去?这里有我们。”

    他一口回绝:“我可以坚持的!”

    哗啦——二人皆是一惊,循着那破碎之声瞥去,女孩凄厉的五官分作数块诡异地拼接在一起,鲜血从缝隙中流出,不由得使人心生惧怕。心惊肉跳之余,定睛再看,原来不过是一面镜子被打破了,碎渣倒映着女孩的面貌,割破手指留下些许痕迹而已。

    “秦桑榆,你没事吧?”他立即站起身,绕过碎片跑到女孩身边。

    她笑着流泪,道:“不行啊,太多了……”

    环顾四周,他才察觉身边的一景一物全变了,除去自己睡觉的桌椅仍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其余的地方全部贴满了镜子!有的斜,有的垂直相接,一面接着一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照射着他们,简直像座迷宫,究竟是谁做的?

    “是我,是我自己。”她从他的脸上读出了心里话,回答说。

    他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摆这么多镜子,又砸掉它们,有什么意义呢。”

    “镜子迷宫,”她举起受伤的双手,“过去我亲手布置了它们,现在我要亲手砸毁它们,从这里层层突破出去!”说完,她不顾伤势手握成拳,奋力冲向下一面待毁的镜子。

    “冷静!”男孩和张老师一左一右像制服犯人一样将她控制在中间。

    很多个她同时大叫起来:“放开我!”

    “你要砸,也应该先找锤子来,或者……我们可以一起探索出去的路,既然是迷宫,一定有出口的吧?”他试着说服女孩改用其他方式。

    “没用的,”女孩用沾血的手擦了擦脸,这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恐怖了,“此处没有任何工具,而且,镜子迷宫是没有出口的迷宫。”

    张老师用自己的衣袖蹭了蹭女孩的脸,似乎想让她干净些:“没有出口,总有入口,你当时怎么进来的?”

    “嘻嘻,我呀,”女孩一边说,一边舔干净手上的血迹,“走到哪儿造到哪儿,你忘了吗?”

    “可你造它,有什么目的呢?”男孩问。

    她做了个鬼脸,扑过来吓唬他:“当然是……方便检查自己呀!”

    “这里的镜子已经多到连外面的景色都完全看不见了!除了我们自己的影子,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好啊,看外面干什么。安装镜子的作用不仅仅是隔绝外界,还有让你好好学习从头到尾审视自己!”她握紧拳头,深棕色的头发似火焰般腾起。

    他的身影被反射出去,又碰到新的镜子弹回来,循环往复,经过无数次的反弹,呈现无数个镜框,框住自己的轮廓。他依次扫过四面八方而来的自己,不禁打了个喷嚏,浑身战栗:“呃啊,你让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为什么非给自己设定许多条条框框不可?”

    “奇怪,难道你等着别人来挑你的毛病吗?你应该趁坏话还没说出口前,好好修剪自己啊。”女孩说完,镜子里的她身上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弹孔,无形的子弹贯穿她的身体,伤口流出了黑色的脓水。

    “啊!糟糕,”她捂住嘴,“又出现了。”

    张老师忙下意识地护住两人,问:“怎么回事?”

    “是缺点。我本来想战胜一切突出重围的,可我太害怕了,所以一直原地打转。我经常想,等我有一天抹去了全部的缺点,就可以出去迎接新生活了。到时候,我会进入新环境,结交许多新朋友,我该多么活泼开朗,受人喜爱啊。”

    此时男孩终于意识到,打破镜子迷宫的关键就在她身上。“但人的缺点是改不完的,你不要难为自己呀。”

    “什么!改不完的?我居然那么糟糕,呜呜,我……我是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女孩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蹲在地上掩面哭泣。

    他发现好心办了坏事,急忙蹲下去赔礼道歉:“不,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想说,实际上你不必执着于完美,你只要做自己就好啦。”

    “做自己?我根本不想做自己,”她一听这话便怄气跺脚,“做自己一点都不可爱,我想做向嘉兴,成为老师的心头宠,想做王英俊,当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想做沈怜婕,长得漂亮惹人爱,想做……大家都在告诉我应该做自己,谁来告诉我做自己没人喜欢怎么办!”

    “呃,这个,”实际上他也不清楚问题该作何解,支支吾吾讲不明白,把大家都懂的道理重复了一遍,“因为,做自己等于保持本色啊。保持本色的话,我相信奇迹会在适时的时候发生吧?总之,现在没有不要紧,坚持做自己,你若盛开蝴蝶自来嘛。”

    不听则已,一听满腔的怨恼无处发泄。女孩嚼烂了委屈,饮恨吞下一滴酸泪,道:“正因为我卑微无助,所以才需要喜欢,热烈的喜欢,要是我闪亮自信,哪里还在意谁喜不喜欢我?你们所谓的做自己,不过是自身条件优越,怎样都不缺关爱,不管是老师、家长,还是朋友、同学,没有不被你们的光芒闪瞎眼睛的。而我呢?我配效仿你们做自己的态度吗?”

    “为什么幸福快乐的总是另有其人?我够不幸的了,没工夫听你说风凉话。如果打算熬鸡汤的话一边去熬,我才不想听什么大道理。”她扭头径直向迷宫深处走去。

    “等等,小秦,”张老师三步并作两步,轻牵起女孩的胳膊,“你听老师说,好不好?其实张老师觉得,镜子反映了你的内心。你看呐,你身上并没有窟窿,但镜子里的你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窟窿,在你的心中,自己就是这般模样吧?”

    女孩停住脚步,眼睛眨巴眨巴,仿佛有所触动,只是一言不发,以默认的方式洗耳恭听。

    “小秦你不仅憎恨着你视作全身上下最大缺点的疤痕,同时也为其他许许多多或隐或现的缺点困扰着……譬如家庭关系,人际关系,对吗?你把那种暂时的失败归于自身内在的、外在的不完美,就像随身携带着多面镜,利用镜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监督自己。因此你看不见外在的事物,看不见美好的世界,而常常细数自身有多少缺点,陷入无穷无尽的焦虑中难以自拔。”

    张老师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不断逃避的眼睛:“小秦,你看我,来,看着我。如果你不抓紧强大起来,自顾自地在镜子迷宫里遗失自我,让疤痕提醒你想起你早已厌弃的挥之不去的旧事,忙于审视体貌的不足,寻不见出口的方向,便永恒地在悲伤的回忆里打转。答应老师,我们一定要走出去。”

    “对,我们会帮忙的。”男孩附和道。话虽如此,该怎么帮忙呢?

    他的眼前浮现出冷君兮的模样,记得她常带一种仿巴洛克珍珠的项链,十块钱不到,却喜欢得紧,且尤为欣赏它的寓意。她说,希望将来能带上真正的巴洛克珍珠项链。

    “自古珍珠以圆为美,巴洛克珍珠的形状不规则,却被有心之人发现,将其设计成一种独特的风格。每一颗巴洛克珍珠都是全球限量,仅此一件的孤品。令人感动之处在于,它是天生地长,不迎合人的取向而生,反而是人去迎合每一颗巴洛克珍珠的模样发挥想象。另外,我最向往的珠宝品牌,它们的标语是:永远将自己视为最珍贵之物,请记得所有的不随大流、奇形怪状,实是有待发现的美。”

    他心想,如若现在手边有一条寓意如此美好的项链,女孩看到必然会振作起来吧,问题是上哪儿找项链去?他下意识地往裤兜里摸,没想到真摸到了东西,心下一喜,原来当中有条不知何时放进去的不规则形状的手串。

    事到如今,他哪里来得及思索凭空出现的手串有何奇怪之处,只觉得说曹操曹操到,要什么来什么,今夜东风眷顾,可不全是运气吗。

    本想只要把珍珠手串送给女孩,再把从冷君兮那听来的奇妙概念讲给她听,定能打破镜子迷宫,逃出生天,他却攥着手串在送与不送间忽然犯了难。这个节骨眼上没头没脑地掏出临时准备的礼物,没有诚意不说还功利心满满,且既为同学关系,非生日又非节日,贸然以礼相赠会不会太唐突了?思索再三,他决定将手串交予张老师代为转送,但愿聊表心意。

    张老师用背后的手收下手串,给了一个温和的眼神,不言而喻,仿佛她和他是同一个脑子控制的不同躯体一样,根本无须口头交流。她迈着缓慢的步伐,一点一点靠近蜷缩身体倚靠在两面镜子夹角中状态低迷的女孩,抬起左手,搭上那近在咫尺的小小的肩膀,就在女孩吸气回眸的刹那——她轻轻开启另一只手掌,让手串惊喜般地出现在女孩眼前。

    “你说你想变得更好之后再出去,你有没有想过,‘不完美’的你,也可以享受世界呢?花花万物,没有一枝一叶为谁而生,人亦为天生地养,与花草树木并无不同。所谓自然之美,从来不受固定思维的约束,自然即是本真。当你尝试融入自然,聆听植物的呼吸,触摸天空的心跳,心灵将为你开启想象之门。”

    女孩怔怔地望着张老师伸出的掌心,似乎不敢相信,每一颗歪歪扭扭的珍珠上都画了可爱的笑脸。仿佛冬日里围绕着篝火小坐,温暖得整颗心的跳动更快了。她稍稍按揉酸胀的眼角,泪河立即冲破阀门的阻拦,千里决堤,不受控制地大把大把滚落。如果说,前一回做的无用功接近切洋葱熏到了眼睛,那么有别于勉强获得的一滴空虚的眼泪,后一回自然不亚于逆流而上的洪波。

    砰——

    砰,砰,砰——

    平静的迷宫长久以来等待着它的宿命,终于由内到外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被骤然打破,镜片和碎渣爆炸式飞溅,天黑之前最后在人们眼中留下绚烂的灭亡,寒光闪烁,归于寂静长眠。

    眨眼间,一地闪亮的碎片凭借灯光将四周映照得亮如白昼,恍若铺满钻石的红毯,衬得阿婆的小店蓬荜生辉,天上的星辰见了也觉羞愧逊色。所有人拍手鼓掌,从幕后走出来为他们喝彩,脸上无不洋溢着欢喜的神采。

    上一秒,现场仿佛还是礼花飞扬的舞台,这一秒,秦桑榆沉浸在感动与悲喜交集中的神情又使大家沉下了心。也许不幸的是,温柔来得太迟太迟,但幸运的是,接纳自己这件事,什么时候做都不算晚。看似其貌不扬的手串,以张老师五指如花瓣展开的轻柔姿态进行展示,有如掌上明珠,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呵护,又好像在照顾即将破壳而出的雏鸡似的,因珍爱而美好。

    她的手心,现在正躺着属于她的礼物。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模糊了涂鸦的笑脸,包裹一颗颗异色的珍珠,同时包裹着,与人群落落寡合的脆弱的自己。

    繁华落尽,似真似幻。傅海卿一愣神的功夫,再探去,地上的碎渣却已消失不见。小店依然狭窄脏乱,横七竖八的桌椅板凳上摆放着食客们用完的剩饭餐盘,脚边除了满地的瓜子壳和骨头渣,恐怕只有前来偷腥的流浪猫狗了吧。

    四座寂然无声,胸中感慨良多,人们正等待什么样的信号,来作欢笑而不失意义的收尾。董越泽乃是炒热气氛的一把好手,难不倒他。他用前所未有的大声量振臂高呼:“太酷啦,老师!你刚才说的一番话应该入选教科书,哈哈哈哈!你们知道我素来不背诗,唯独记得一首诗,我大方,今儿送你了!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人生在世,管他那么多做什么!”一语毕,拍手大笑酣畅淋漓,如醉如痴地向后颠了两步。

    许亦燃被现场激燃的氛围大大感染了,脸颊红扑扑的,咳嗽两声,模仿演讲家站上台前必须的准备,颇具仪式感地理了理衣领。随后诗兴大发,当场作了一首藏头诗赠给秦桑榆。

    “哎哟喂,”翘着二郎腿的董越泽漫不经心地剔掉牙缝残余的肉渣,随手扔掉牙签,转头打趣道,“人家随口一吟,比我考试时煞费苦心编造的800字作文还顺口呢!厉害了,哈哈哈。”

    “唔,我听不太明白,总之,亦燃说得好!”夏月歪着脑袋,除了懵懵懂懂地带头捧场,不知作何反应。众人似是听得入神一时张不开口,一半惊羡,一半推敲,乍听听夏月自顾自鼓掌,才缓过来噼噼啪啪响起热烈的掌声,又在谁说了声“收”之后,戛然而止。

    “好啦,我们都坐下,听听秦桑榆怎么说吧。感觉好些了没有?”

    秦桑榆由张老师牵着回到座位,低眉道:“嗯。收到张老师的礼物,很、很开心……谢谢大家关心,我也希望能快快释然,回到正常状态。”

    “回到正常状态?你哪里不舒服吗?”夏月问。

    “怎么说呢……一旦别人的目光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扫过我的后颈,哪怕我知道,他们不过碰巧在看我身后的某样东西,我也会感到难以忍受,甚至想逃离。我常常呼吸急促,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浑身冒冷汗……哪怕夏天穿高领衣服,仍旧免不了担心,仿佛路过的人都能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看清我的耻辱。我尝试通过化妆来掩盖,奈何它表面凹凸不平,加上校服刮蹭,根本坚持不了半天。”秦桑榆正常说话,话音腔调里依然带着习以为常的哀叹气息,轻飘飘的,字眼仿佛刚从喉咙里出来便立马浮上天了。

    坐在左手边的冷君兮一直保持缄默侧耳谛听了许久,眼瞅其他人轮番出马,竟似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坐观群戏到了此时,她心中已积攒了些许想说的话,自然没理由再等下去。她理了理衣裳下摆,慢条斯理地将竹椅向后挪开,站起身:“或许你听过一句话吗?”

    “审美,本就带着‘审视’的‘审’字,”她惯用平铺直叙的言辞,无风无浪,今日刻意抬高了语调,抑扬顿挫、不疾不徐地阐述道,“一个人愈接近完美,则愈受公众的挑剔。与其郁郁寡欢,不如把重心放在扬长避短上。白璧微瑕,瑕不掩瑜。当瑕疵无法掩盖本身的光彩,瑕疵的存在就显得无足轻重了。”说完,她忽然感觉过分正经,倒像背台词似的没有感情,垂下眼,不好意思地补上一句:“是吧,大家?”

    “可不是嘞!”怪声怪气,似唱非唱。赶在场子彻底冷下来没救之前,至少董越泽是极富责任感的。滑稽中带着一丝荒诞不经,跟冷君兮一唱一和,这么一来,就有相声剧里捧哏角色的意味了。别误会,他可不乐意当所谓的笑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拉下脸皮卖笑的。

    秦桑榆两脚拘谨地踏着塑料板凳的横撑:“我明白,怪我太敏感,或许我应该想办法脱敏的。我爸妈……讨厌我这样矫情的孩子,他们时不时提点我懂规矩、守礼节,做个端庄大气的淑女,我却自卑怯懦,想来我让他们失望了。在爸妈眼里,我是不符合家庭期待的顽劣分子,在外界眼里,我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非典型少年。”

    “小秦同学,大可不必给自己冠上‘非典型’的标签。其实,相当多人有同你类似的经历,可惜她们碍于种种原因,不敢说出来,抑或没有机会开口。大胆说出自己的疑虑,是件了不起的事,意味着我们不肯同过去做妥协,决心向前探索属于自己的道路。”

    张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体己话,说着说着,甚至讲起自己年少时的故事,秦桑榆细听入了神,其中有些只言片语令她心血来潮,思维瞬时如网状铺开来。张老师不疾不徐地微笑着,轻轻覆上她的头发,迎来条件反射性的颤抖。后者灰白皲裂的嘴唇微张,昏暗的灯光下两眼黑洞洞的,目光闪烁游移,似语非语。说出的话有一万座城池之多,纵观全局却不过冰山一角。

    “嗯,我明白了,”秦桑榆微微颔首,不知不觉拿出了挨训时不论听到什么皆点头的态度来了,她很快反应过来,停下了动作,“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

    “不瞒大家,其实我患有阳光型忧郁症,一直在秘密用药,之所以不公开,无非是不想过多的暴露弱点。另外,有个……唔,姑且算好消息告诉大家,”她低着头,好消息三个字出人意料地用了不确定的语气,试想她根本不明白,即将迎来的新生活究竟是好的转机还是一成不变的际遇,“虽然费了很大功夫,不过我终于同家里商量好,决定转学了。表姐一家定居在南海,我打算去那边读书,和表姐一起生活。明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下周,我就正式向大家辞别。”

    一座皆惊。

    所有人罕见地表现出一致的沉默寡言,个别想发言的,抱着害怕词不达意中伤对方的心情,索性退却了。

    秦桑榆眉心微蹙,求助似的张开口:“你们……可以替我保密吗?我知道,我即将转学离开了,就算你们说出去,最后我未必知道,但,我依然希望将此事永远埋葬。请圆我一个心愿吧,这是我对大家最后的恳求。不知为何,世界上少一个知道的人,我心里安全的感觉就更多些。”

    “烂在肚子里!不说,死活不说!”董越泽拍着胸脯保证,声音沉闷,带着很重的鼻音,像是压了一块很大很重的石头。

    “我发誓,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会说!”夏月啪地一下站起来,她的动作撂倒了板凳,“我们希望你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因为你的病,促使你强行压抑心中的苦难,你越难过面上笑得反而越开心,可你的难过又怎么办?它得不到发泄,存在你脑海里不时跳出来折磨你,倒不如放声大哭,让所有的烦恼随着眼泪和鼻涕流出去。”

    秦桑榆满口应下:“好,我哭,我努力哭!”且视作蹒跚学步的孩童,小心翼翼,竭尽全力。

    “哭吧,哭吧。把眼泪流干了,就不难过了……”

    店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中,她笑着抹泪,露珠凝立叶子尖头,吧嗒一声,携着初生的烂漫弹跳入水。荷叶底,鲤鱼游戏其间,争饮,入谁腹中?

    夜幕初垂。室外没有月亮,惟漫天繁星明灭,悄无声息;路灯一盏盏亮起,树影摇曳,夜风伴着咸涩的碎叶声掠过了。夜凉如水,门口挂着过完年未取下的大红灯笼,橙红的柔和亮光,将世界的范围缩小,缩小至灯光所照耀三五步地界,外面仿佛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幽暗。

    此刻,黑暗也像旷野。突破漆黑浓墨的箭矢,一句句,一声声,擦破天际的赤红火花,令那长夜里的睁大双眼捕食的猫头鹰也为之一振。

    “听你们说话,我感觉好似开窍了,然而又面临着两难的境地,一边是寻回本心的喜悦,另一边却饱尝着思辨带来的煎熬,正如上瘾般难以戒断……”

    “说到底,我不明白,为什么欺负我的人对我做得再过分,被欺负的人还手就是不对,要挨教训,要受唾弃,要被人说——”她深吸一口气,眉头微蹙貌似不忍,终究痛心道出残酷的话,“你们瞧她,果然暴露出本性了吧,她被排挤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好生气,我好恨,越多的人助纣为虐,看不惯我的人气焰越发嚣张。尤其跟在邹涛身边的三个小喽啰,有事没事扒拉我的领子,拿我取乐,我气不过便动手打了他们。谁让我嫉恨他们呼风唤雨,有一大帮人跟屁虫似的围着他们转,任凭差遣,而我自己形单影只,连个真心朋友的影子都找不见。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绝望!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既然凭我个人的力量无法挽救,我干脆自扫门前雪,制定一系列计划来洗刷耻辱。归根结底是我犯下了错事,我会自行前去领罚。”

    “原来那三人是你打的啊。今早听说时,我还纳闷谁做事如此泼辣?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傅海卿忍不住拍手称快。

    等等!不对劲。

    她刚才说,狗皮膏药三兄弟,扒开了她的衣领……难道?老人说,梦会揭露心里的秘密。秦桑榆,你告诉我,你在梦里同我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如果事实当真如此,结合出发前邹涛没来由的挑衅,事件的原貌恐怕不难拼凑。莫若他早早洞悉此事,为了包庇他的跟班,才试图阻拦的吗?如果没有张老师突然的加入,是否今天下午的会面,邹涛还会再次出面阻止?眼看真相在层层抽丝剥茧下渐渐浮现,只待最后一块拼图归位,即可窥得全貌,傅海卿竟不觉脊背发凉。

    寂夜,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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