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升起,北风止不住的呼啸。

    她随着小欢子在陌生的宫道上西行,她侧首问道:“掌印今日上哪儿去了?”

    昨夜还坐在她边上盯着她睡觉,今早一睁眼就没影了,回想起那惶惶不安的感觉,姜归虞手心便冒了层虚汗。

    “司礼监冗务繁多,大人天不亮就去忙了。”小欢子低眉顺眼,适时给她让道,“这边来。”

    不同于御书房的宫道,空气中仿佛还能隐约闻到那股惑人的异香,姜归虞昨天被吓猛了,草木皆兵,她使劲摇了摇头,打消这些多余的想法。

    崇阁巍峨,在黑夜时分看不清的宫阁在日光下显得威严十分,不好的预感逐渐袭上心头,姜归虞暗自祈祷任孤罗最好已经替她摆平了。

    明仁帝高坐龙椅之上,模样瞧着略有些局促,但见她来,稍稍摆正了姿态,恢复了白日里不苟言笑的状态。

    气氛紧张,姜归虞爬他一怒之下迁怒于她,寻个由头把她砍了。

    揣度圣颜也实为困难,她心虚不已,但皇帝并未追究她,反而望着她皱起了眉:“这衣裳从未见你穿过。”

    翠色妆花宫装,腰间系着丝绦,以珍珠点缀,更衬得肤色晶莹,而裙下莲步微移,荔白的百迭裙便飘逸如波,下摆用银色丝线织出花鸟暗纹,层层叠叠铺在裙底,更显流光溢彩。

    她尚在孝期,鉴于身处大内,所以不用常披孝服,平时装束也多以纯色为主,但这还是明仁帝头一回见侄女儿打扮得出彩。

    姜归虞冷汗涔涔,这套衣服的具体来历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

    她今晨甫一醒来,便见平时屁颠屁颠跟在掌印后边的小欢子一反常态,没去司礼监,而是端着它们专程在外候着她晨起。

    长久在宫里低调做人,穿惯了朴素无华的衣装,虽然任孤罗准备的这套并非大红大紫之色,但也足够她不适应的了。

    无法确定他安的哪门子心,让她穿这么好来见一个不伦之心比天都大的皇帝,难道她不要命了?

    姜归虞又把他在心里暗骂五百次,穿得土点怎么了,她的命也是命啊!

    “倒是衬你。”似乎想起了某些荒诞之事,明仁帝入迷的目光变得更加难言,呼吸声略重了些许,意识到后急忙调转话头,“昨夜似有人擅闯宫殿,你可受到影响了?”

    昨晚,她前脚从御书房的背德陷阱里逃出去,后脚这举动便润饰成了有人进宫偷袭,用以挽回圣颜。

    自从进宫以来,便深受谣言祸害的姜归虞自然知晓人的嘴巴传消息能传得多厉害。就现在这个点,“偷袭行刺”的贼人估计已经被宫婢太监说了几百个回合了。

    明仁帝能这么问她,看来任孤罗帮她解决完了……

    姜归虞稳了稳神,平稳开口:“回陛下,臣女昨晚早早便歇下了,没听到可疑的动静。”

    几人合伙演戏,就为了遮掩一桩丑闻,也不知任孤罗都跟他讲了些什么。

    正是捏准了明仁帝不敢将此等蔑伦之事放在明面的心理,她装傻装到底就够了。

    “原来如此。”他望向姜归虞的眼神有丝诡异的热切,她被看得极不舒服,一直忍到现在,又听他道,“这段日子你且先在宫里好生待着,至于立夏之后……”

    立夏后便是她的两个大礼,自然期待万分,可他却道:“时间尚早,到时候再由司礼监着手操办。”

    许是姜归虞的打扮比平时眨眼,明仁帝不免多看了几眼,昨日场景依稀浮现脑海中,目光遽然深邃。

    她也算看清这位皇伯父了,与其跟这种有不伦行径的人周旋,还不如跟司礼监的那个太监攀攀关系,凡事尽礼数,争取在离宫之前多混点好东西,给自己日后的家当添砖加瓦。

    “谢陛下。”姜归虞盈盈一拜,维持着假笑,祈祷他快点放她回去。

    刚进宫时她还寻思着这位皇帝伯父能在宫中多关照关照她,谁知明仁帝只重视她的肉身,其余的是一概不管。

    就因为她长相随母,便要受此无妄之灾,运气衰得不成样了。

    对比起来,任孤罗收了好处就能踏实办事,比有血缘的亲人靠谱多了。

    明仁帝又与她生硬地闲谈了几句,企图在内官们面前留下个关爱小辈的模样,殊不知姜归虞已在心里啐他啐到吐了。

    “昨夜一乱,大家都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

    “归虞往后若有需要,不用客气尽管来寻朕,明白了吗?”

    ——老登别说了,您是明白人,我也是明白人,我明白您明白的意思,明白人就该明白我明白您明白的意思。

    ……

    姜归虞面上笑意晏晏,明仁帝盯着入了迷,紧接着他转念一想,自己可不能在这等场合下失态,于是如她所料,扯了几句就让小欢子送她回去了。

    小欢子比她大不了多少,行事滴水不漏,既是任掌印的徒弟,也是司礼监的眼线。在旁观察,然后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任孤罗就是他的任务。

    察觉出姜归虞神色恹恹,可以猜到她心情不好,他想了想说道:“姑娘好福气,有掌印大人协助,陛下都不追究昨日之事了。”

    宫道绵长,朱红高墙看久了有些晃眼,她心不在焉,垂头称是:“如若没有他,陛下肯定还会想别的法子弄我。”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污糟事,一次两次全记在她心里呢。

    方才承光殿上,姜归虞着实紧张了一把,生怕明仁帝说些什么,让她再也躲不掉。

    还好那阉人是个有心的,依言捞了她。

    思及此,心情堪堪好了些,小欢子察言观色,将她眉头的舒展也牢牢记住,笑道:“咱们掌印大人是言出必行的好人,答应姑娘的事儿,怎样都会做到的。”

    虽是捧他的好话,但姜归虞太阳穴抽了抽,心道他哪是白白答应的,捏她的力道那么重,到现在都肿着,好处净被他拿完了,如果都这样了还不替她办事,那简直不是人。

    姜归虞牵强道:“嗯,看出来了,我得谢谢他。”

    轿辇行了约莫两盏茶时间才到芙渠阁,这僻静之地无甚人烟,直到他们来了才稍微有些人味。

    姜归虞她探出头,瞥见角落里似有嬷嬷的背影一闪而过,她脸色一白,顿时想起了之前受尽白眼的日子。

    轿辇和此地格格不入,小欢子左右环视了圈,暗中记录下自己所见,留着得空时跟任孤罗细细汇报。

    寄完,他转过头,恭敬扶她下来,辇内一只白生生的手刚伸-出来,芙渠阁的窄门里便匆匆跑出来个丫鬟,貌似在门内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到姜归虞全身完整,紧张的神色稍缓,终于松了口气。

    “既送姑娘平安回来,咱家便先退了。”小欢子念平安两字时加重了些,多看了小桃一眼,而后收回视线,垂首道,“再会。”

    姜归虞挥别了他,小桃立刻扶她进窄门,凑到她身边:“姑娘姑娘,昨日到底发生何事了?您彻夜未归,奴婢都担心死了……”

    声音都打着颤,当真忧心极了。

    进屋说话前,姜归虞确认周围是否有人偷听,尤其是那几个年迈嬷嬷,确认完才肯让小桃拉上门,躲在榻边,三下五除二地把衣服掀了。

    芙渠阁没有地龙,火盆也就区区两个,脱-衣时一阵阵发冷。

    小桃捧起她脱下的衣裳,疑惑着这衣裳哪来的,便见姜归虞揪着寝衣领口,拽着她往里看去。

    本该光洁如玉的巨峰,如今青紫遍布,隐约可见五指印子,顶端略有些红肿,一眼就能猜出姜归虞昨晚都经历了什么。

    “啊……”

    小桃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刷白,只是小心地轻轻触碰,这巨峰的主人便浑身一抖,嘶了声:“痛!”

    寝衣被迅速掩上,把内里遮得严严实实的。

    “怎么回事?”小桃急的团团转,“昨夜您被传进御书房后便一直不回,究竟发生何事了?”

    姜归虞沉默片刻,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小桃脸色几经变幻,呆立当场,磕磕巴巴道:“所以……这衣服是任掌印给姑娘的……”

    她点点头,小桃瞧她的愣怔模样便猜她昨夜被玩儿狠了,眼泪瞬间涌上来:“姑娘您真的受苦了!委身于那太监,老爷在天之灵若知晓了,定不会放过他们!”

    对于这些,姜归虞倒无以为意,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惨。

    能平安无事度过立夏便功德圆满了,被摸几下就是痛了点,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自顾自把衣服穿起来,才系了一根带子便像突然想到什么,立马扒了扔一边:“扔了扔了,不……算了,赶紧收起来,别再让我看到。”

    小桃觉得可惜:“多好的料子啊,自从入了宫,您都不穿那些漂亮衣裳了。”

    秉持着低调行事的姜归虞巴不得自己越土越好,穿着自家的素罗小袄才有安全感,最好谁都别在意她:“藏起来,我不要看。”

    摸就摸了,给她这么好的一身干嘛?搞得好像她把整个人都卖给他了。

    小桃不收好,姜归虞就闹,许是看小桃犹豫,她索性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来就往外一扔。

    小桃还觉得怪可惜的,只是扔出去没满半炷香时间,那几个嬷嬷便过来捡走了,她大为不屑:“奴婢之前看她们的眼神,差点没从您身上扒下来呢!”

    “让她们捡好了。”姜归虞脑子里不知在盘算什么大戏,笑得奇异,“捡,多捡点,让他晓得我有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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