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自是肉痛到不行,祈祷着主子何时能再穿一回漂亮衣裳,毕竟整日穿得灰扑扑的哪有王府嫡女该有的样子?

    可漂亮衣裳的来源不正当,她作为下人,只能想着法儿劝姜归虞远离那阉人。

    晚膳送来后,小桃再回望一眼空落落的丹墀,气道:“这些个刁奴,平常给姑娘闲气受便罢了,竟连姑娘不要的东西也得捡回去,倘若在王府,她们早该撵出去了!”

    姜归虞但笑不语,一双竹筷扒拉着馊饭,良久才道:“就熬这阵子了。”

    在宫中没有依仗,连饭菜都吃不上口热乎的,亏得偶尔有三公主救济的糕点和荤菜,否则怕是已经变成饿殍了。

    哪怕是在冷宫的娘娘,待遇估计也比她好,姜归虞放下筷子,叹气:“吃不下。”

    灰白色的瓷盘,衬得愁云惨雾,小桃情不自禁红了眼眶,边收拾边道:“陛下也不多照拂着您,任由那群刁奴趁机作为,可怜您委身于司礼监的阉人,奴婢最怨自己没能力辅佐您。”

    “甭提那死老登了,想想就来气。”姜归虞愤愤不平,竭力压低的嗓音隐隐有破音之势,“看他是皇帝,我为了这小命才不跟他翻脸,可亏得他还是父王的兄长!光占着个皇位不作为,成天想些乌七八糟的事,难怪权柄全在司礼监,他活该!死老登,臭老登……”

    对着自家丫鬟,她便口无遮拦了些,小桃听得心底生寒,忙劝她谨言慎行,但姜归虞背对着小桃,如何劝也不听。

    许是她们动静闹得大了些,没察觉到外界,姜归虞越想越委屈,紧紧抱着胸,赌气般又喊了一声:“老登!”

    “姜娘子在骂何人?”

    似乎埋伏已久,一道出人意料的声音骤然在檐下响起,如闪电般在她眼前噼啪震得头晕目眩。

    小桃尚在疑惑,欲要瞧瞧是谁在外头,姜归虞一张小脸的血色已然褪尽,愣在当场,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死期。

    隔墙有耳并非虚言,早知如此,她就不嘴贱了!

    “请问您是……”小桃站在门边,有些迷茫,更多的是忧心,因为她看此人相貌不凡,想必定是宫中哪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担心姑娘的胡言乱语被他听了,后果不堪设想。

    任孤罗瞥她一眼:“还不带咱家进去?”

    这自称一出,小桃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来不及深思,里头姜归虞貌似摔了一记,撞在琴上,溅出刺耳琴声。

    小桃想拦住他,可他已迈步进去,站定在姜归虞跟前。

    他嘴角微蕴笑意,她却通体生寒,干巴巴叫了声:“掌印大人。”

    胸-前犹痛,她局促不安,小桃听到这是司礼监的任掌印,霎时两眼一黑。

    对于这位掌印太监,小桃听当差的女官讲过不少,知道他位高权重,心狠手辣,是万万惹不得的人,但自家姑娘偏生跟他缠上了,此种孽缘,她巴不得老爷现在就从棺材板里复活给姑娘做主。

    “咱家来此,是想亲自通知你件事。”他目光转到圆桌上卖相极差的饭菜,再转向战战兢兢的主仆二人,“只是姜娘子似乎对朝中颇有怨气。”

    她急急否认:“没有没有,我一介弱质女流,岂敢胡乱发言?”

    姜归虞已经想好了,如果他追究起来,她就说自己吃了鹅膏菌把脑子吃坏了……

    宫里真真群狼环伺,才从御书房完完整整地出来,便被他听到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她忽而觉得脖子以上轻轻的,有种首级没了的错觉。

    她紧张的透心凉,为了缓和气氛,主动给他端茶递水。小桃在一旁目瞪口呆:姑娘金尊玉贵十四年,如今居然摧眉折腰,侍奉起一个太监了!

    芙渠阁的水跟膳食一样冰冷,茶水也是用劣等茶梗泡出来的,任孤罗看了一眼便将其放下。

    就在姜归虞心慌时,他没提她出言不逊,辱骂皇帝是死老登这件事,而是轻叹了口气:“郡主立府虽不是大事,但也不能小觑,工部已选了址,择日开工。”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告知她立府相关的事项,这还是头一回听。

    姜归虞奇怪他们竟然还未开工,不过她的又不是哪户世家大族的府邸,盖起来应该不用花他们太多心思……

    “掌印大人,就知道您最好了。”她止不住地笑,离他越挪越近,“我能在这,都是沾了您的光。”

    她以为建府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在宫里的憋屈日子即将熬出头,总算能看到点希望了。

    任孤罗没告诉她择日择了具体哪一日,根本是因为还没准备施工。

    不过她正兴奋着,没在此事上考虑太多,而且还得尽可能收着自己的情绪,免得招惹到这个脾气阴晴不定的太监。

    小桃默默在角落旁观,大为震惊,讶异自家素来守规矩的姑娘如此快便堕-落了,不由得加倍心疼起她。

    若不是为了生计,姑娘会变成这样吗!

    “清早给你留的衣服在哪?”他慢条斯理盖上杯盖,突然问了一句。

    姜归虞闻言愣了愣,立刻换上了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悄悄瞄了小桃一眼,说道:“兴许……在其他姑姑那儿。”

    正值韶华的女孩,向他抱怨起来还略显青涩,尤其是带着目的的抱怨:“有时衣裳挂出去晾晒,过了会就不见了,再后来,小桃跟我说沁亦姑姑把它们穿走了,但我们没得证据,想讨个说法也没法讨去。”

    她说着说着便侧过头去,伸袖擦擦眼角,实则在疯狂朝小桃使眼色。

    小桃兀自沉浸在“姑娘当太监对食”的震惊中无法自拔,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再一看,她已经要贴到任孤罗身上去了,而那太监嫌弃地扯了扯她前襟:“就是这破衣烂衫?”

    姜归虞没穿小衣,只外面虚披了层厚的,他一扯,里头的东西好像又要冒出来了。

    素缎素麻的面料在任孤罗这儿叫破衣烂衫,她表情险些维持不住,像是懊恼,语气软软道:“谁叫好的都被她们捡走了,我只有破破烂烂的了……”

    娇靥冶丽,一如下着大雨的昨夜,她央求他救济时的神情。

    只是比起昨晚的无助,这回多了几分试探之意,像是在赌他会不会心软。

    任孤罗意有所指:“咱家在想,连自己身上穿的衣裳都守不好的,还能守住些什么?”

    “掌印大人言重了,努力一下命还是可以守住的。”姜归虞一脸诚恳,“您看我穿得这么烂……”

    倘若是旁的女子,压根连近他身的机会都没有,但姜归虞是例外,自从抱上这根大-腿后她誓不撒手,逮到机会就要趁机利用一番。

    “穿得破烂,陛下几下就撕掉了,还好您仁善,对我可谓是再造之恩。”

    嗓音娇细得滴水,莹白十指却只是扒着任孤罗靠着的椅背,眼巴巴望着他,不曾有多余的动作。

    姜小娘子能屈能伸,上能做王府最出色的嫡女,下能抛弃大小姐包袱,对着太监发嗲当对食,小桃完全看呆了,感觉自己杵在这像耽误他们谈事儿,她甚至在思忖着要不要寻个机会偷偷溜出去,把这里留给他们得了。

    “既有这种事,便把她们叫来。”任孤罗伸指勾住姜归虞垂下的系带,不紧不慢道。

    她看向小桃,后者领了意,立刻往外去,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自知唤那群嬷嬷过来难度颇大,小桃愁眉苦脸的,一点没幸灾乐祸的样子。

    风凉似玉,小桃把她们从庑房里叫了过来,几个嬷嬷还以为姜归虞个乡下来的孤女有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找她们,目中满是不屑,口中抱怨些难听话。

    沁亦和另两个嬷嬷打了帘子进来,见到她屋里坐着一男的,开口便道:“哎呀,姑娘何时跟太监搭上了?规矩可浑不得啊。”

    久处宫城偏僻之地,想必不识掌印太监的相貌,只奇怪他穿着不凡,却又想不出到底是何人。

    姜归虞自顾自给他捶肩膀,不置可否,小桃见状皱了皱眉头,犹豫着要不要添把火。

    “是啊,您好歹也是王府的金枝玉叶,怎能如此自轻自贱?若让陛下晓得了……”

    姜归虞已经听习惯了,任孤罗不辨神情,浮出一抹笑意:“自轻自贱?”

    明明是能屈能伸,怎么能叫自轻自贱呢!她小心戳了戳他:“掌印大人,绿云姑姑拿了我的披帛。”

    “过冬时最厚的弹花袄子也被拿走了,姑姑说我自己弄丢了还要怪罪她们。还有准备开春穿的长裙,晾在外面也没了。”姜归虞哽咽道,“看我只能穿这几两破布……”

    嬷嬷俱是一惊,她们平日欺压惯她了,哪能料到她还有反击的时候?

    而且听她话中所说,此太监非普通太监,而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位高权重,非寻常仆从不可近身。

    就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居然跟个亡父丧母的天煞孤星待在一道儿。

    看这架势,不说他收了姜归虞做对食都说不过去。

    任孤罗拍了拍她给自己捶肩的拳头,说道:“你想如何处置?”

    傍大-腿的好处俨然凸显,她自然不会放弃这机会,没给她们插嘴的空余,嗲嗲道:“按王府的规矩,定得拖出去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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