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安置下来,又马不停蹄回了宫。在马车上颠颠簸簸,一落地便直冲坤宁宫而去。

    她印象里皇后仅是神思恍惚,略瘦弱了些,但绝不会一下子就崩逝了。

    结合任孤罗说好要给她的“大礼”,她现在万分肯定他的大礼肯定就是皇后的死讯。

    坤宁宫外乌乌泱泱跪倒一片,远远可瞧见明素等人在后方驻足,仰头望着,像在出神。

    太医打帘而出,来来往往的在商议着些什么,四周哭哭啼啼,她被女官姑姑搀着,恰与明素对上眼。

    明素面无表情,看到她后缓缓展开一笑。

    这一笑有如阴风吹过,姜归虞冷汗直冒。

    大夏天的,这地界却莫名的寒凉,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撸了撸胳膊上的鸡皮,且随女官姑姑往内殿去了。

    姑姑是皇后生前的长随之一,被司礼监支来知会她,再紧赶慢赶同她一道回来,心情悲戚,发髻已然凌乱了。

    坤宁宫中寂静无声,唯有殿外若有若无的哭声,姜归虞从偏门进,随姑姑到皇后遗容前。

    那个在笄礼上扎痛了她的雅致夫人,如今面如死灰般的静静躺着,瓷白的肌肤毫无瑕疵,指甲长短合宜,处处彰示着生前的养尊处优。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死气,姜归虞轻声问姑姑:“娘娘因何而崩逝?”

    姑姑擦眼角,而后道:“歇了午晌便没气儿了。”

    皇后面容安详,应该没受多大的苦楚。她见惯了家人的逝去,在此处旁观时便显得镇定无比,似乎面对的只是件司空见惯的小事。

    死因未明,太医院等人正集体商议着。她觉得这一幕颇为荒诞,但又说不上来。

    步出坤宁宫,只觉热浪扑面而来,姑姑没送她,小桃亦没随着她出门,于是她一人缓步踱下,心中竟是毫无波澜。

    她对天家实在无甚好感,这里多的是昔日苛待过她之人,活着跟死了,显然还是死了更好些。

    出府时忘记带油伞了,姜归虞不愿走在烈阳下,便从明廊通行。

    坤宁宫气氛压抑,她心事狂搅,不欲再待下去,寻思着打道回府,但与明素许久未见,合该跟她打声招呼才是。

    她改道去了明素那儿,却见她亦在等着她。

    明素笑笑:“早上郡主立府,下午皇后崩逝,今天什么喜事都有了。”

    姜归虞心觉奇异,望了望坤宁宫:“又不是喜丧,算哪门子喜事?”

    “你不高兴呀。”明素拉拉她的衣袖,“我还指望着淑妃成皇后,如此,二皇姐便断无出头之日。”

    她们姐妹恩怨颇深,姜归虞自然是站她的。

    “娘娘平日瞧着健康,却一下子就……”姜归虞说道,“真是世事无常。”

    她边说着,边留意着明素的神态,但没发现出异常。

    姜明素垂头玩着狗尾巴草,眼神空空,叹道:“都是命,突然出了这种意外。”

    草被她掐断半截,又道:“你说陛下还会立后吗?”

    “那么大年纪了,不好说。”姜归虞想了想,“可能司礼监和内阁会商议吧。”

    不太理解为何明素要问这种问题,但她母妃貌似被皇后加害过,这么一想便通顺了。

    “要是淑妃上台,二皇姐和四皇弟就都没好日子了。”明素晃着狗尾草,“他们欺我母妃,这口气我怎么也不能咽下。”

    姜归虞点头,斟酌着该如何接话。

    但她憋了半天,只能生硬地挤了一句:“皇后死了,你应该是开心的吧?”

    “开心,想必你也是开心的,毕竟她之前都没关照过你。”明素早已看穿了她,莞尔,“不过你不在宫里了,以后宫里发生再大的事情,都碍不着你的路,真羡慕你。”

    她失声苦笑:“我没有家人,羡慕我作甚……”

    明素道:“哎呀,我有跟没有,还有什么区别?”

    比惨比下去没个尽头,她摆摆手,主动了结了这个话头:“小堂姐苦尽甘来,但我们不同,只要父皇多活一日,我便还得在宫里多待一日。曾经皇后娘娘在时,二皇姐还能端一端她那高傲姿态,如今娘娘不在,她可算不好过了。你往后吃香的喝辣的,可别忘了有我半份哦。”

    尚京的宫仿佛有种诅咒,每一轮都有新的人逝去,姜明素待了十四余年,对此最是清楚不过。

    “知道了。”姜归虞温言道,“先苦后甜,都能熬出头的。”

    她至今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熬出头了,说是吧,已经立了府邸,随时随地都能四处周游;说不是吧,宫里又有这么多事端,也说不清今天这份究竟算不算任孤罗给她的惊悚大礼。

    恸哭声不绝,明素掏掏耳朵:“你不像我们亲子女要去尽孝,大抵你下次来就是设奠了。”

    反正明素哭不出来,反而夕云在那哭得像个疯子。

    她下意识把姜归虞拉远,护在后头,还不忘幸灾乐祸:“她活该。”

    姜归虞虽觉得落井下石非良善之举,但也没说什么,耸了耸肩:“当心被人听到。”

    明素这才不情不愿闭上嘴。

    一根狗尾巴草被她剥得稀巴烂,有姑姑过来叫她:“三殿下,您进去磕头罢。”

    明素“哦”了声,愣是拼命挤出几滴眼泪,反手把狗尾草塞进袖子里,屁颠屁颠过去了。

    日光强烈,姜归虞眯着眼,叉着腰在一旁干站着。

    没人来通知她何时回去……碰到这种大事,各宫都乱了阵脚。

    她不禁长吁一口气,左右踱起步来,脚下青砖的花纹几经变幻,流转无声。

    “你在这里作甚?”

    忽的有人叫住她,有些哑的嗓音像是灌过铅水,难听得很。

    夕云拦住她去路,却也不前,一双眼刚哭过,就那么定定地望她:“谁传你来的?”

    连问两句,语气不善,姜归虞皱起眉:“很重要吗?”

    原想看在她丧母的份上宽恕宽恕她,但自己当年一无所有时她们可未曾善待过她。

    思及此,她心里那点好意灰飞烟灭,脸彻底冷下来了。

    夕云听了这句反问,情绪激动:“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压根就没有诚心来见母后。”

    被她劈头盖脸一顿刺,姜归虞冷笑:“我不过站在这儿罢了,没想到居然这么碍二公主的眼。况且皇后娘娘刚崩逝,公主就有闲心与我争闹了?”

    夕云噎住。

    自知理亏,适才也是自己太过冲动,见她不爽就想刺她几下。

    自己只是看不惯她罢了,凭什么无父无母还能锦衣玉食?她自己都没这般奢侈!

    “好。”夕云突然牵起一抹笑,“本宫也不知道你在司礼监使了什么龌-龊手段,连郡主府都这么快建完了……”

    猝不及防提起此事,姜归虞头皮发紧,不觉微微作色:“又是没头没尾的谣诼,你莫要胡说!”

    “哦,上次路过司礼监,正好看见你妆都花了还从里头走出来呢。”她往前走了两步,离得更近,直到可以清晰瞧见彼此瞳孔中的自己,“那次总不会是本宫瞎编的吧,我亲眼所见。”

    姜归虞一动不动,咬死不承认:“没有证据,谁知道是亲眼所见还是胡编乱造?”

    夕云知道,只需逼她承认此事,她的颜面便可荡然无存,郡主与太监厮混在一起,定是个劲-爆刺-激的大消息。

    但夕云不敢直接放出谣言,上回的禁闭让她吃尽了苦头。

    禁闭时门被锁,窗被封,日-日送来的膳食皆是一副馊饭泔水样。

    禁闭结束的那日,她以为就此结束了,但还没等饿晕了的她从地板上爬起来,便有一个膀圆腰肥的粗使嬷嬷将她掌了整整十个嘴!

    脸都肿成猪头了!整整半个月无法见人!

    她堂堂嫡出公主,却沦到这般惨状,被下人知晓都颜面无光。

    母后知晓了也救不了她,因为母后与内阁的一个大人交好,常有书信往来,内阁又与司礼监一条战线,她爱屋及乌,自然捞不动也不愿捞这位女儿。

    夕云甫一听说此事时,险些把凳子腿都给咬断。

    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便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姜夕云恨阉人入骨,恨不得现在就将任孤罗碎尸万段!

    “就算你否认,也改不了你与太监厮混的事实。”她脸色一沉,“本宫找着了司礼监的小太监,他恰好在当日目睹此事。”

    夕云如丢了魂儿般,满脸癫狂,两手擒住她的肩膀,继续道:“人证已有,姜归虞,你离身败名裂不远了。”

    她镇静自若,但俨然紊乱的呼吸暴露了她的心慌。

    天家人当真都是丧心病狂的疯子。

    “你究竟想怎样?皇后娘娘崩逝不至一日,你便要在她殿外这般逼问我吗?”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抠进布满手汗的手心,“二殿下,孝经中可没写到这条。”

    姜归虞绞尽脑汁思考起全身而退的法子,但最好的法子显然做不到。

    姜夕云明摆着害怕任孤罗,唯一能有效扼制住她“胡言乱语”的,当然亦是他。

    她毫无惧色,连“本宫”的自称都不说了:“我就跟你挑明了吧,我看不惯你比我好,只是在我放出这条消息之前,我要你再多痛苦几日……”

    姜归虞猜出她的目的,无非是借此威胁她做事。

    含了一缕笑意,直觉找到了比自己还蠢笨的人。

    姜归虞不慌不忙道:“殿下请讲。”

    夕云道:“去找我四皇弟,治好他的腿疾。”

    她挑眉:“可我不会治病。”

    夕云气急:“谁管你用什么办法!你有王府和北部大营的人脉,就算你读多少书也好,寻多少人、花多少金银也好,让他能下地行走,懂吗?”

    姜归虞静静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嘴角上扬:“行啊。”

    到现在,她已经完全不紧张了,反而胜券在握。

    在司礼监上的那些“课”,她可不是白上的。

    千里定胜,且有十足十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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