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黄老爷最终还是没要他的命,只以瘸了一条腿告终。

    胡竟这事就像一颗炸弹丢进了如同死水一般的宅园里,作为谈资沸沸扬扬了一整天。

    九妹钻进薄被褥中,感受着久违的床榻的感觉,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她喟叹一声,没一会儿就坠入梦乡。

    叩叩叩......

    九妹翻了个身。

    叩叩叩......

    九妹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叩叩叩......

    九妹猛地睁开眼睛,形状姣好的双眸里盛满了怒意,眼神像两把利刃一般猛地刺向窗户,但看清月光下窗纸上的倒影时,她的眼角抽了抽。

    臭道士,断了条腿也不安分,

    她重新躺下,被褥压在两耳旁隔绝声音,无论窗外那人闹出怎样的动静都不再理会。

    过了一会,窗外终于没了声响。

    一根被润湿了的手指将窗纸戳了一个小洞,胡竟将一颗半个指甲盖大小的丸子丢进屋内后,依靠在外墙边等候。

    不出一会,屋内传来急促的咳嗽声。

    窗户被猛地推开,浓重的烟雾随之涌出,九妹被呛得满脸通红,眼睛里噼里啪啦地往外掉着泪,她捂着口鼻口齿不清道:“无耻......”

    “我无耻?”胡竟也来气了,“你这丫头看着年纪挺小,谁知竟然如此歹毒。既然那黄老头是哑神信徒怎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信徒都是另类的疯子,老子这条命都快搭在这了!”

    九妹用袖子擦着眼泪,无语道:“可你也没问过我。”

    胡竟手抬起又放下,嘴巴张张合合无数次,居然是被气到失言了。他抚着胸口,把气给捋顺了才说:“不行,你必须得赔偿!”

    九妹问:“你要怎么赔偿?”

    他扒拉了一下瘸腿,“给我医药费,直到伤好为止。”

    “还有。”他插着腰,“我一整天都没吃饭。”

    九妹原本不想理他,可胡竟声称如果不如他的愿就整夜来闹腾,还说什么自己会轻功,那些小厮抓不到他。

    虽然看着他那条瘸腿总觉得可信度不高,但正所谓花钱消灾,再者自己还有借尸还魂这个把柄在他手里,九妹无奈只得同意,不过前提是在她可承受范围之内,按约定好的价格来,一分也别想多要,否则免谈。

    胡竟呸地一声吐出一根骨头,他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朝九妹使眼色,“说好的,这顿饭不包含在医药费里。”

    九妹说:“我知道。”

    镇上虽然没有宵禁但大部分店铺过了子时就打烊了,这家店经营夜宵,所以还开着。

    九妹端起茶杯刚想喝上一口,突然感到有一股视线直刺后背,她回过头去,发现背后的座椅空无一人。

    “怎么?”胡竟说,“如坐针毡的……”

    “没事……”九妹摇头,在心里再次告诉自己是错觉。

    老板放下一碗面,站在胡竟身旁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实不相瞒我年轻时接触过道士,但你看起来......是全真教的吧?你们全真不是忌荤腥吗?”

    胡竟拿起筷子挑面,“济公听说过吗,他讲过一句话,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九妹说:“你不是道士?”

    “佛道一家亲。”胡竟挥挥手,“没事儿,都一样。”

    九妹:“......”

    等吃的差不多了,九妹便去付钱,胡竟是个海胃,这顿差点吃出了天价。

    九妹站在柜台前看着账单犹豫片刻,将荷包里的碎银全部倒出来,一一点清后推给老板。

    “你小丫头穿的破破烂烂,没想到还挺有钱啊。”胡竟刚喝完一碗汤,正靠躺在座位上擦嘴。

    “这是我半辈子的积蓄,当然看着多。”九妹将荷包小心翼翼地别回腰间。

    “还半辈子。”胡竟嗤笑,“毛娃娃讲话挺老成。”

    九妹瞥他一眼,“我不是娃娃,已过及笄之年。”

    胡竟也是一愣,“你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个成年的。”

    这幅身子因为父母早逝,幼年时营养不良,错过了生长的好时机因此如今如此瘦弱不堪。

    九妹不想搭这话便岔开话题,“我会给够医药费,你今晚就提上路程,不要再让黄家看到你,否则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谁料到胡竟说:“黄家的事不解决,我是不会走的。”

    九妹不解,“都被打成这副摸样了,你还以为黄家会再听你的话?我都说钱不会少你的。”

    胡竟翘起二郎腿,“不是钱的问题。我虽然平生招蒙拐骗的事干了不少,但事关人命的事儿可从来不马虎。”

    他一拍桌子,“黄家这两条人命,我管定了!”

    九妹叹气,“随便你。”

    .

    池塘里的荷花苞都陆陆续续绽放开来,不知池里的是什么品种的荷花,香味极为浓烈,将空气中的其他味道全部掩盖掉了。

    九妹跪坐在地上,她握拳放在地上的手心里攥满了汗水,直到黄夫人一声“不错”落下时,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弛。

    她暗地里吐了口气,接过丁灵递来的赏银,跪谢道:“多谢夫人恩赐。”

    黄夫人和她亲儿子一样,都长的一副刻薄的凶相,肚子里也是弯弯绕绕,一句就能说明白的话一定得兜个圈子,就像刚才,明明对九妹的刺绣十分满意,却非要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仿佛在享受对方的恐惧。

    九妹沿着湖边走,隐约看见池塘的成群的荷叶与荷花苞中看见有人影耸动,她来到塘边,那人影却没了,九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转身就要走,突然一人拨开荷叶钻了出来,“接着!”

    一束花被扔到了九妹怀里。

    崔柳和湘怡正站在小木舟上,满脸笑嘻嘻。

    九妹低头一看,崔柳扔给自己竟然是荷花!

    她抬头张望一番,低声道:“平时夫人都不许我们靠近荷花,你们居然敢还摘,小心被人发现了挨罚!”

    “那么大一片池塘,摘一两朵谁发现的了啊。”崔柳努努嘴,“再说丁灵她们几个摘得最欢,不也没事?”

    九妹说:“丁灵是黄夫人身边的人,特权自然多。”

    崔柳撇嘴,“好,我明白……”

    她将一肚子对宅园的气咽咽进肚子里,与湘怡对视一眼,吐出来时又是欢快的语调,“你想不想看霸王莲?”

    黄家池塘中心有朵“霸王莲”,也就是最大的一朵莲花,赏莲的宴会就定在它绽放的那一天。

    九妹拒绝:“抱歉,我没什么兴趣。”

    湘怡有些遗憾,“那你只能等到宴会那天了。”

    九妹不大在意,她又嘱咐了两人注意安全就离开了。

    .

    湘怡打着灯笼坐在小木舟上,身侧是那朵黄夫人心心恋恋的霸王莲,湘怡用手比划了两下,发现这朵还未完全绽放的莲花比自己的脸都要大一圈出来,不由得惊讶道:“还真是神奇。”

    夜色渐浓,湖上也起了一层薄雾,她打了个哈气,将灯笼放在脚边,面对着霸王莲侧躺在摇摇晃晃地小木舟上,闭上眼睛小憩。

    .

    宴会当天黄家忙了个底朝天。

    丁灵问:“你知不知道湘怡去哪了?”

    崔柳正指点小厮摆放东西,大夏天热的满头大汗,本来就心烦意乱,看到丁灵那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就来火,她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让她好好看莲花,结果不仅人不知道哪去了,那霸王莲还少了好几片瓣儿!”丁灵急得来回踱步,她扯住崔柳的衣袖,“快和我去找找!”

    崔柳一把甩开,“没看我正忙着吗?谁清闲找谁去,别来烦我!”

    九妹将一朵插在瓷瓶里的荷花从门缝下面的空隙放了进去,荷花因离了水一段时间,花瓣都有些干枯蜷曲,但归功于九妹这些天细心养护,花朵依旧漂亮,清甜的香气弥漫。

    曲起的指节还未来得及碰上木门,就被收了回来,九妹站在门前犹豫不决。

    忽的隐约听见有人朝这边走来,她连忙提着裙摆离开阁楼。

    丁灵眼尖地发现有人影从眼前略过,她喝道:“站住!”走近一看才发现此人是九妹,她疑惑地问:“原来是沐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吗?”

    说着丁灵看了一眼远处的破旧阁楼,背后顿时一阵发麻,她连忙移开视线,心里只喊晦气。

    九妹还记得她曾狠狠踹了自己一脚的事,语气间不免有些疏离,“碰巧路过而已。”

    丁灵注意到她的那些情绪,她微微颔首,“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姑娘原谅。只是有一事想问,你今日有没有遇到过湘怡?”

    “湘怡?”九妹思索了一会儿,摇头,“没有,怎么了?”

    “这丫头不知道跑哪去了,正好你看着清闲,帮着找找。”丁灵说完就要往另一头去了。

    “对了。”她停下脚步,“劝姑娘你平日里少来这儿。”

    她嫌恶地用袖口微微遮住口鼻,“有个疯子在,不大干净。”

    九妹和丁灵忙活了半天还是白费功夫,直到宴会开始湘怡依旧不见踪影。

    黄夫人站在少了两片叶子的霸王莲旁发飙,甚至还砸了一只茶杯。

    崔柳低声道:“幸好湘怡不在,不然指不定被罚成什么样子呢。”

    九妹看了她一眼,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黄夫人发完火自己累了半死,回到宴席一屁股坐在主位椅上直喘气,她接过丁灵递过来的茶一口灌下,擦了擦嘴问:“看莲花的是谁?”

    丁灵答:“是湘怡。”

    “让她给我过来!”

    丁灵斟酌着开口,“湘怡从今天早上起人就不见了……仆也差人去找过,但一直没消息。”

    “那就接着找!一个大活人还能消失不成?!”黄夫人靠在椅背上,“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宴会吧。”

    宴会布置在池塘边,现场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九妹原本和其他下人们站在一边,但她觉得无趣至极,心里又记挂着送给黄崖的那朵莲花,便打算像之前一样开溜。

    但这次没能成功,因为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瞧这多热闹,沐姑娘你走了肯定得后悔哦……”

    那人一张嘴,瞬间周围飘来几束视线,九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乖乖呆着。

    丁灵只看了九妹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弯腰为黄夫人倒果酒。

    气氛恰到好处,落座着的宾客无一不喝了个叮铃大醉,坐在做座位上东倒西歪的,唯独还有点意识在的宾客面对仆从的倒酒直摆手,“不能再喝了……”

    黄夫人满脸笑意,“李老爷莫担心,上房都已经安排好了,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今日就放心敞开了喝!”

    “抱歉,还请夫人原谅李某。”李老爷站起来,“在下与妻子新婚燕尔,晚上独留她一人在家实在放心不下。”

    黄夫人的笑容一僵,声音也冷了几分,“李老爷与爱妻真是情深意切,妾身竟有几分羡慕。”

    她也有不留人了,“既然如此,来人,送李老爷回去!”

    两位小厮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李老爷,掺扶着他小心翼翼地迈下楼梯,却在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李老爷因为醉酒竟一时间没分清左脚右脚,一个趔趄,与左边的小厮一同撞开身侧临时搭建的护栏,掉进塘里去了。

    “快!快救人!”李妈妈高喊。

    李老爷水性不好,在池塘中直扑腾,压倒大片的荷花,他呛了一肚子水,无意间抓到一片粗糙的布料,以为是来救自己的人,心下狂喜,连忙紧紧抱住对方。

    可等他好不容易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却闻到一股极为难闻的臭味,李老爷忍着呕吐感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一张被水泡发的死人脸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啊——!”

    李老爷被吓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眼睛上翻,当即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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