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火烧得愈发旺盛了,敖炽脑中混沌,催促着他去触碰那具尸体。

    狂乱之中,敖炽也不会允许自己完全失控。

    这是他回忆中的世界,原本,并没有姬雪的存在,他完全可以凭自己摆脱幻觉,只是多花些时间。

    但是,姬雪在这里,便让他想要贪图她的温暖。

    即使那温暖,必须以他的鲜血铺就。

    疼痛唤回敖炽更多的理智,无边红莲将阵法最中央的尸体完全吞噬,烧成灰烬。

    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敖炽剧烈地喘息起来,他断断续续地笑着道:“姬雪……我……醒了,你可以把匕首……拔出来。”

    每喘息一下,每多说一个字,敖炽的脖颈处就流淌出更多灼烫的血,他的口中,也有鲜血涌出,染得他的唇越发艳丽。

    姬雪的左手被压在两人相贴的躯体之间,五指仍牢牢握着匕首的柄,随时准备着右划,将敖炽的脖颈斩断。

    听他这么说,姬雪便放松了手。

    “准备好止血措施再拔。”姬雪用左手推了推敖炽,“你放开我,先躺下。”

    “让我……缓一会儿。”敖炽没有放开姬雪,他就保持着如此怪异的、随时都可能彻底死在姬雪手中的姿势,颤抖地抱了姬雪一会儿。

    姬雪垂着眸子,无奈道:“没必要用命撒娇。”

    “……有。”敖炽想笑,却疼到笑不出来。

    他的命不会存在太久了。

    还能利用的时候,便让他尽情挥霍吧。

    温热的血淌过姬雪的手背,缓缓深入到她的手腕里。好似一双血做的手,正轻轻抚过她的肌肤。

    杀人熟练之后,姬雪从不容许如此多的血沾染到自己身上。

    这样的体验对她而言,已是很久远的记忆里的事了。

    但唤回过去,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么痛苦,反而有种回到幼时的平淡时光的安心感。

    难道是因为,红莲的血,对她而言并不意味着任务吗?

    平静下来后,敖炽松开了紧抱着姬雪的双臂。他并没有听姬雪的话躺到地上,而是站了起来,微微低头,伸手将插在他脖颈里的匕首拔出。

    利刃离开血肉的瞬间,伤口就飞速愈合,并没有使更多的血溅出。

    他是仙,是龙,是神兽,并不是脆弱的人类。这样的伤口,对他而言远远不致命。

    见他没事,姬雪也收回了目光,看向烈火舞动的四周。

    莲火已将阵法内的棺材都融了,露出棺材中的尸体。

    奇异的是,这些尸体并无一丝腐化的迹象,看上去就像面色苍白的活人,尸体也并未散发出任何臭味。

    火焰散去,露出大殿的全貌。姬雪这才发现,除了地面,大殿的柱子和天花板也画着阵法。

    她凝视着那些阵法上的图案,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奇怪,这人的模样,我好像在哪见过。”就在这时,敖炽的声音唤回了姬雪的注意力。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美艳的女子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双手交握于胸前,姿态安详,却一脸苦相。

    “……像妖言。”姬雪眨眨眼,“她长得,和府中那位自称妖言的男子很像。”

    对敖炽而言,独孤惑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他对他的样貌特征自然并不敏感。

    但姬雪已看了这张脸许久,独孤惑还是为她治疗的大夫,让她印象深刻。

    因此,稍一分辨,她便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两人还要再探查其余的尸体,大殿最外侧的门就传来了一声响动。

    “谁?”敖炽蹙着眉朝铁门看去。

    铁门并未完全打开,而是浮现一道阵法,一个人影从阵法中穿入。

    大火刚刚熄灭,热浪仍在大殿中翻涌,来人的长发被吹起,他在带着灰烬的风中微微眯起了眼眸,待看清一切后,他瞳孔骤缩。

    独孤惑双唇颤抖,望向了两人身边的那具女尸。他喃喃道:“母亲……?”

    “你是谁?”敖炽皱起眉头。

    独孤惑没有理会敖炽,他的目光从地上不朽的尸体上一一流转而过,最终,惊愕化为恍然,他忽然笑起来,眼角却流出眼泪。

    “原来如此……原来你们在这里。”独孤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跪在母亲的尸体旁。

    他伸手轻抚她的面颊,一阵淡淡的青光过后,那女子便化为了一只白色的狐狸,狐狸身后,垂着九条尾巴。

    “你是独孤一族的人?”敖炽明白了。

    “……正是。”独孤惑仍满目悲戚,但他似乎已收拾好心情,站起身来,对敖炽一拱手,“想必您就是红莲圣子了。”

    “你认得我?”

    “当初天帝赐下红莲圣玉,独孤一族便以天池莲藕雕塑人身,供奉圣玉于其心口。我年幼时,见过那雕像的样子。”

    姬雪倏然看向身边的少年。

    红莲圣子……圣玉。

    这个自称红莲的少年,是敖炽?

    那么那只被她叫做小红的猫,也是敖炽。

    她目光剧变,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他骗她。

    四百年后骗了,现在也骗了。

    敖炽注意到了姬雪的神色,他目光微动,伸手按住她握剑的五指,恳求道:“阿雪,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好么?”

    “我就快死了,这一次,不是骗你。”他声音发颤,几乎哽咽起来。

    看着少年眼里的哀切,姬雪神情麻木,但还是慢慢地放松了五指。

    她忍住了一切不平静的反应与反击,将自己生出些许惊惶与茫然的心钉死。

    现在情势紧迫,之后再与敖炽清算也不迟。

    见姬雪没有转身就走,敖炽送了一口气,他转身看向独孤惑,问:“你又为何在此和魔人李危共处?”

    独孤惑面上露出些许隐忍,沉声道:“一百多年来,我在凡界和魔界多次寻找亲族,皆未见到他们的身影,却忽有一日,在涿州街道上感应到了他们的气息,循着那气息而去,我便见到了李危,也撞见了她释放魔气杀人的那一刻。”

    “她似乎并未发觉我的窥探,我便改名换姓进入州牧府接近她,当她的小厮。我调查了三年,今夜终于发觉仓库之下有异状。”

    “没想到我亲族众狐竟是封在这地下,守护红莲圣玉。”

    “他们皆已身死,但神魂和妖力都还在,注入这阵法中看守宝物。”

    闻言,敖炽沉默地转过身去,将大殿中央被烧成灰烬的人偶残渣扫开,方才蛊惑他触碰的那颗带着魔气的红玉,便露了出来。

    “……对不起。”敖炽将那块失去魔气的石头递给独孤惑,微微咬牙,面露不忍,“这是假的,连同那座藕雕的圣像一般,都只是魔族致幻的法器。”

    “怎会如此?”独孤惑也满目恍然,“那我的亲族们……这百余年来守护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了剧烈的震动,敖炽脸色一变,他疾声道:“不好,上方有变!”

    “你叫什么名字?既然能进来,就立刻带我出去!”

    “小人名为独孤惑。”他立即应是,沉着脸转向门口,手中绽开一个阵法,“这里藏着我们独孤一族预留的密道,请随我来。”

    当三人冲出地道,热浪就铺面而来,涿州州牧府,竟已化为一片火海。

    为了躲避火势,他们往空中飞去,就见以州牧府为中心,无边烈火烧遍了涿州。

    那火是从地面逸散而出,定睛看去,便能看到地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痕,有无数瞳瞳黑影从裂痕中挤出,竟是一只只狰狞发狂的魔族。

    女人的狂笑声从高空传来,三人抬头,就见李危脚下坐着一只黑红的翼虎,倚在风中,脸上满是狂傲的得色。

    “天官大人,是不是觉得那封印困不住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哈哈……蠢的是你!”李危大笑道。

    “我从未想过困住你,这世上有哪道樊笼困得住生于天道的红莲圣子?”李危欣赏着敖炽脸上的愤怒。

    “我只不过是,想拖住你一会儿。”

    “啊,还有,妖言。”李危垂着眼看向了独孤惑,“你以为,卑躬屈膝,就能换来我的信赖?”

    “三年前,长街上你撞见我的那一日,我就发现你了,惊不惊喜?”李危笑吟吟地撑着下巴,“一开始,我便知道你是九尾狐的余孽。”

    “留着你,只为欣赏你的丑态。”

    “你看到地下你亲族们的尸体了吧?”李危眼中的快意都要盛不住了,“你和他们一样,以为自己忍辱负重百年,是多么高尚的行径。”

    她的声音陡然低柔下来,哄人似的:“然而,你们所守护的都是假的东西,自诩仙君的你们,都不过是被我危异玩弄的小丑。”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魔尊危异。”敖炽冷笑起来,“为了这红莲圣玉蝇营狗苟百年,你的丑态又能好看到哪去?”

    “小圣子,你也就能耍耍嘴皮子了。”危异不以为意地笑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知百年前发的什么疯,要把力量从身上割走。如今,这玉,可不归你管了。”

    她抬起手,一块赤红的玉就从掌心浮起。

    那是真正的红莲圣玉。

    如今,它的力量已被耗费了一半,璀璨的光芒不复当初,变得黯淡。

    敖炽来不及阻止,下一瞬,红莲圣玉上就浮出赤色光芒,射向涿州的各处。

    随着圣玉暗淡下去,涿州地面的裂痕也疾速扩大,魔界和凡界之间的通道,就要被彻底打开了。

    “哈哈哈……今夜过后,天地间便只分两界,圣者之属仙魔二族!凡界的人族与妖族,只配当我们的魔族的食粮。”

    危异赞叹地看向敖炽,“圣子,多谢你把这般强大的、撕裂界门的力量送到人间。”

    “不然,我花费的,就不仅仅是百年炼化圣玉的时间了。”

    “就算过了千万年,我也办不到撕裂界门呢。”

    大火汹涌着染红夜空,向星月刺出火舌。大地上的裂痕逐渐张开巨口,要吞噬整个涿州,并将无数魔族送出。

    百姓们四散奔逃,妖族、人族在发狂暴虐的魔族面前,都脆弱不堪。

    从魔域中涌出的魔气,滋养着魔族们的筋脉,却逼退了灵气,蚕食妖与人的血肉。

    敖炽立于这人间炼狱的上方,耳边仿佛还响着数日前与那商户的对话。

    【别怕,涿州会没事的。】

    【我定会护好这一方天地。】

    【好,好……】

    【有您在,我们就不怕。】

    无数被他所救之人向他投来的感激与信赖的目光,在他脑海中复现,而如今所见,皆为惨状,所闻之声,只余哭嚎。

    敖炽的五指缓缓握紧,手中的红莲剑冒出炽烈火光,却于这涿州的灾厄无济于事。

    甚至这灾厄,就是他的力量带来的。

    魔尊危异俯视着他,蔑视着他的力量,嘲笑着他的痛苦。

    那笑声与百姓的哭声混合在一起,变为混乱无序的尖叫催促。

    想办法啊……救救他们,护下涿州!

    敖炽用力闭上双眼,心跳剧烈到发痛。

    可如今的他无力关闭魔界与凡界的界门,就算化为原型冲入涿州城中,也救不下绝大多数人。

    他龙身的力量固然庞大,可又如何照顾得到如此分散的地方,如何只伤到魔族而不伤到百姓?

    不……不需要立刻救下。

    只要等……等天兵来援!

    敖炽猛然睁开了眼睛,向天帝、向他麾下的天门军、向他能联络到的所有天官传讯。

    他想再赌一次,赌他百年来在天界感受到的善与义,不是虚情。

    以他的脚下为起点,巨大的阵法在涿州上方倏然展开,阵法笼罩之下,大火凝滞,化为红莲之形,缠绕住作恶的魔族,不让他们动弹一丝一毫。

    整个涿州城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的演变都变得缓慢起来。

    陡然使用如此多的力量,敖炽的脸色变得苍白。

    但他还是扯出了笑容,挥剑向魔尊危异。

    “我已向天帝传信,天兵即刻就到。”敖炽沉声道,“在此之前,我不会让你们再伤一个百姓!”

    “哦?就凭你?”危异大笑起来。

    “失去了绝大多数力量的小仙,还妄想抵抗魔界万众……只怕在天兵天将到来之前,你已燃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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