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柔软的手臂将江承夜环了起来。

    江承夜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淌,淌到脸上的伤口上,刺激得他直抽抽。

    他真的很痛啊。从前爹爹和阿兄都会说,江家只要他们两个在沙场卖命就好了,他将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俩的军功,早就够保他一世平安喜乐。

    可是阿兄你瞧见没,你弟弟今天被人欺负了啊!

    他终于憋不出,嗷出了声音。

    他知道他哭得很难听。

    他从来学不会像晏朱明那样,梨花带雨婉转哭诉,也不知道该如何搬弄文字,将一分委屈描出十分来惹人疼惜。

    但那人并不在意,她托着他的后脑勺,将他靠在了她的肩头。江承夜的眼泪鼻涕混着落下来,很快将她肩上的素缎打湿。

    江承夜嗷累了,又开始打着嗝嘤嘤。

    那人心平气和地抚摸着他清瘦的脊背。

    小时候阿兄也会如此,一边拍着他的背脊,一边温柔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在那人的肩膀上重重蹭了蹭,随后小狗一般往她的怀里钻去。

    小时候他就是这样对阿兄的。

    阿兄会无奈地把他抱住,揉搓他的乱发。

    但是那个人身子一僵,旋即,江承夜撞到了一坨柔软的东西。

    他浑身的毛孔欻拉一下炸了开来,弹射一般支起身子,用两道眯缝的眼睛去辨认。

    个子没他高,肩膀没他宽,腰盈盈一握,哪里能是他的阿兄呢?

    江承夜尖叫了一声,捂着脸夺路便逃。只可惜他的身体不受控制,还未站起来便栽倒下去,正砸在晏朱明的身上。

    他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了,虽然清瘦,体重却是死沉。晏朱明闷哼一声,被他按在了地上,下巴颏砸上了他的肩膀,疼得她两眼飚泪。

    再心疼江承夜她就是个傻子!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江承夜,一边抓起江承平的剑来准备对他不客气。谁料江承夜瞧见那剑穗,悲从中来,豆大的泪珠从细小的眼缝里争先恐后地滚落。

    顾允怜曾说,眼睛大的人,泪珠都比别人大。晏朱明深以为然。从小她就无师自通如何让眼泪如同珍珠一样,晶莹剔透,我见犹怜。

    但眼前的江承夜,哭得毫无技巧,加上一张惨不忍睹的大花脸,怎么都和我见犹怜扯不上关系。晏朱明的心,却被那泪水砸得,密密麻麻疼了起来。

    算了,反正庙里没人,亲兵都守在外头,他想压会儿就压会儿吧。

    晏朱明认命地放下剑,反手扯了绢帕给他擦脸。

    江承夜糊了满脸的泪水擦干净后,他才勉强从肿胀的眼皮缝里辨认出晏朱明的脸。

    她一脸生无可恋地仰面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全是泥印子,肩头一片水渍,统统都是他的杰作。

    江承夜连忙爬起来,只可惜慌乱中他的手撑到了晏朱明的胸口,晏朱明吃痛惊呼一声,江承夜才恍然发现,手底下的东西——好像就是他刚才脑袋蹭到的那个!

    他耳朵里嗡的一声,触电似的缩回手,后退两步钻在佛像后面,把自己像是个刺猬似的缩了起来。

    晏朱明这才看见,他胸口鼓鼓囊囊,一些油渍渗了出来。

    她扶着脑袋劝自己:不气,不气,他好歹是买了吃的给她了。

    过了好久顺下气来,她扯了扯自己的脸皮,揉搓出一个和善的笑脸,起身走到江承夜面前,说道:“先回家吧。”

    江承夜抬起头来,见她面色无虞,咬了咬唇,正准备伸出手去,却瞥见她胸口。晏朱明眼看着他青青紫紫的脸瞬间变成统一的通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她胸口一个巨大又清晰的掌印!

    晏朱明的笑容未变,手中的剑却不知怎的,又出鞘了一截。

    庙门打开了,浑身是伤鼻青脸肿的小郎君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冷着脸执剑的娘子披着他破烂的外裳。这两人的衣着委实有些神奇,饶是训练有素的亲兵都不禁侧了侧目。

    晏朱明将江承夜恶狠狠地塞进了马车里。

    江承夜自知理亏,掏出素肘子来:“可惜八宝鸭丢在路上了。”

    肘子一直捂在他的胸口,自然还冒着热气。

    晏朱明瞥了一眼那肘子,又抬头看他:“你就为了护着这个,才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江承夜梗着脖子:“他们人多势众,我双拳难敌四手!”

    晏朱明眼中立刻流出鄙夷的神色,明晃晃在说:真的么?我不信!

    江家父子为国鞠躬尽瘁,却也深知将门不易,因此并不打算让江承夜也步他父兄后尘。江承夜从小便只读诗书。他也曾对习武感兴趣,只是怕疼怕累,三天钓鱼,两天晒网。

    “若是今日是承平哥哥,定不会被他们打成这样。”晏朱明垂着眼道。

    江承夜一怔,眼尾立刻又红了起来。晏朱明听他在破庙里哭喊着“阿兄”,知道他是想念父兄了。可是斯人已逝,他们又能如何?

    将军府少了两根顶梁柱,他便要由着它塌方倾颓么?

    “有些事情,我和阿娘可以帮你顶着,可是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也是力所不能逮。”她语重心长,“难道下回遇见这样的事情,你也要抱着头等着你阿兄来救你么?”

    “他如今,来不了了啊!”

    闻言江承夜蓦然抬头。晏朱明幽沉的双眸中倒映着他可笑的面孔,她的眉头深锁,满面的愁绪。

    他知道,若非今天晏朱明带了人来,明日他的惨状会被传遍大街小巷。

    他也知道,之前锦葵的事情他办的鲁莽,若非晏朱明收拾,他定然会弄巧成拙。

    他更清楚,阿娘和晏府那里,若无她隐瞒,事情只会闹得更大。

    她在家里日日欺负他不错,可是大是大非上,她从来都是护着他的。

    可分明她的肩膀也是如此柔弱,展开的双臂亦是那样单薄。

    他凑近去,伸出手,像她方才环住了他一样,将她环了起来。

    晏朱明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正要躲,江承夜却收住了手,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头,闷声问道:“梁王那里,可有武师傅?”

    晏朱明不动了。

    一来,她方才已经意识到,她俩之间男女力量的差距。

    二来,他终于肯上进了,她只觉得欣慰。

    她抬手揉了揉江承夜的乱发,说道:“有的。”

    *

    晏朱明陪嫁来的欧阳先生,不仅仅是个账房。

    谈幼筠从法雨寺回来后,瞧见一脸青紫的江承夜,先是吓了一跳。

    晏朱明笑着同她解释:“二郎这两天日日勤奋习武。欧阳先生严格,受点小伤也是常事。”

    谈幼筠毕竟是将军夫人,知道习武艰难,看着他的眼神便变得心疼起来,不过依然欣慰:“二郎知道用功,是好事。”

    又叫人送了上好的伤药来。

    江承夜被欧阳先生布置了三个时辰的马步,他蹲了两个时辰,实在是受不住,啪得栽倒在地。

    他蹲马步期间,晏朱明就搬了张桌子在廊下和欧阳先生对账,正算到家里三个铺子,被三房塞了几个管事,亏得没眼看。她心中腾得起火,江承夜那一声噗通便正好给她加了把柴。

    晏朱明将算盘如惊堂木般拍在桌上,起身去拎江承夜。

    江承夜只觉得自己屁股不是屁股,腿不是腿,想站起来,身子却完全失去了掌控,趴在地上嗷嗷叫:“我真的动不了啊!”

    晏朱明自己没有习过武,自然不知道两个时辰的马步的厉害。她瞧着江承夜,只觉得他又在犯娇气的毛病,俯身拎起他的胳膊:“别装了!两个时辰马步怎么了?”

    欧阳先生站了起来。

    他身高八尺,肌肉虬结,大手如同一双蒲扇,显得手里那楠木珠的算盘像是个小儿的玩具。

    他走到江承夜面前,宽厚的肩膀挡住了大片的日光,把黢黑的阴影投在了他的脸上。

    江承夜看不清欧阳先生隐没在浓密胡须中的面容,只觉得气息压迫,瑟瑟发抖起来。

    “姑娘。”欧阳先生开口,“江二郎体虚,能坚持两个时辰已属不易。”

    没想到欧阳先生竟然替他说话,江承夜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猛然意识到:“谁体虚?!”

    欧阳先生伸手,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揪起来。江承夜靠着欧阳先生铁塔一般的身体,勉强站稳了。欧阳先生扯了扯他的小胳膊腿,嫌弃道:“姑娘莫要抱太大的希望,江二郎的根骨放在那里,属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江承夜一张脸憋得通红,挥着拳头想要反驳,然而在欧阳先生与他悬殊的体型差距下,他根本动弹不得。

    晏朱明叹息一声:“唉,欧阳先生,难为你拿一份工钱却要打两份的工。江家如今太穷,开不出工钱来。隔两日你陪我去巡趟铺子,收了年租,给你月钱翻倍。”

    欧阳先生这才满意点点头:“多谢姑娘。江二郎如今才十五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好好努力,仍有希望。江二郎记得好好拉伸下肌肉,不然明日更痛。”

    晏朱明点了点头,吩咐他的贴身小厮黄芪将他架回房。

    江承夜躺在床上,口渴得难受,茶杯就在桌上,可他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那两步的距离如同天堑。

    “水……”他哑着嗓子道。

    晏朱明横了他一眼。两个时辰的马步而已,弄得跟自己肺痨晚期一样。一想到许出去的双倍月钱,她就肉痛。

    她站起来,朝着外头喊道:“郎君体虚,去库房取二斤枸杞来,给他泡水!”

    “我才不虚!”江承夜怒吼。

    他支起上半身,只可惜上腹也酸胀难忍,没几息就躺倒了回去。

    晏朱明见他如此,想了想。江承夜在她面前浑身都软,就一张嘴硬。如今这个样子,好像也不像是装的。

    她起身坐到他的身侧:“真这么疼?”

    江承夜咬着牙:“你忘了?你小时候学舞,顶着碗单腿立,是谁帮你的?小没良心的!”

    晏朱明微微一怔。她小时候学舞,安阳郡主给她找了个宫里的师父,以严格出名。为了练习平衡能力,她被要求单腿吸起,踮脚立住,头顶碗不能掉。

    师父拿了根藤条亲自盯着,江承夜来她家找她,见此场面,被她金鸡独立的造型逗得发笑,围着她极尽嘲弄。舞师父气急,抄起藤条作势要打他,江承夜便绕着柱子跑。

    她也趁着舞师父追打江承夜的工夫,偷偷休息了一会儿。

    “所以那会儿……你是故意招惹舞师父的?”

    江承夜翻了个白眼。

    晏朱明有些心软了:“行吧,那我也投桃报李,给你拉伸下。”

    她学舞,最开始的基本功就是软度。拉伸肌肉这事儿,她熟。

    江承夜紧张地看向她。就算她知道当年是他有意帮她,却也不会那么好心,定然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

    可他如今动弹不得,如同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晏朱明爬上床来,柔声问道:“是大腿后面这根筋?”

    江承夜僵硬点头。

    晏朱明便坐到他脚边,支起右边的膝盖压住他的左腿:“我一条一条给你来啊。”

    江承夜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本能有些害怕,但晏朱明动作轻柔,她压住了左腿后,又用双手提起他右腿的膝盖,柔声:“放松。”

    江承夜哪能放松得下来!

    晏朱明掰直了他的右腿,微微支起身子——“有点疼,你忍耐一下。”

    “嗷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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