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暾带着江承夜穿过角门,便看见花园里立着迎风啜泣的妹妹。寒冬腊月,她穿着单薄的丧服,发鬓微微散乱,几缕发丝落在颊侧,委实是柔弱动人。

    他心下一疼,顾不得江承夜,连忙上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晏朱明转过头来,见是晏暾,先是一惊,随后扁了扁嘴:“阿兄,你怎么来了?”

    晏暾皱眉:“你穿的这样少,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屋去!”

    晏朱明轻轻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我对不起承平哥哥,对不起幼筠姨,对不起江伯伯……”

    哽咽间,她软软往晏暾怀里歪去。

    她的脸颊冰凉,满是泪水的痕迹,晏暾接住她柔软的身体,展开大氅将她裹了起来,怒道:“你说的什么话,怎么对不起他们了?”

    晏朱明只是默默流泪,随后,幽幽望了一眼江承夜。

    晏暾的面孔顿时虎了起来,看向江承夜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

    江承夜慌忙撇清:“不是我,分明是她……”

    晏朱明娇声将他打断:“和承夜无关!是我自己,不懂怎么做人家的媳妇,不懂怎么侍奉夫君……都是我的错。阿兄,你不要怪承夜!”

    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

    江承夜想破头都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多的眼泪可以流!

    刚才提着剑满院子追他的是谁!

    他转头看见一个洒扫的下人,指着他怒斥:“方才你见了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

    那小厮噗通一跪,抖若糠筛。如今掌家的权力都在二郎娘子的手里,他怎么说都是个死啊!

    晏朱明适时提他解围,同时不遗余力地给江承夜泼脏水:“我是新妇,他原是江家的下人,你何苦逼他呢?”

    晏暾的脸色黑如锅底,反衬得江承夜的脸色惨白。

    晏朱明又往晏暾的怀里窝了窝:“原也是夫妻之间的小事,哪里劳得动兄长出面呢?”

    晏暾怒道:“小事?小事你要站在这儿独自哭泣?小事那江承夜非得来寻我?”

    听他连名带姓称呼江承夜,晏朱明的唇角勾出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晏暾继续道:“你是我们府里千恩万宠养大的小娘子,就连阿娘都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幼筠姨就更不必说了,从来把你当做亲生的闺女,我和父亲才敢将你嫁进江家!今日幼筠姨不过去上个香,他就敢这么欺负你!”

    一旁江承夜的脖子都缩了起来。他很想出声解释,但晏朱明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哀切地对晏暾说:“我知道幼筠姨对我好,江伯伯和承平哥哥在世时,对我也没话说。承夜到底是承平哥哥的弟弟,本性能差到哪里去?不过是年纪尚幼罢了!”

    晏暾的眼刀朝着江承夜直直剜了过来。

    江承夜是一动都不敢动,他怎么忘了,晏朱明这个女人,若选官比的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她都能做丞相了!哪里还有她爹爹晏相的事!

    晏朱明在兄长的怀里靠了一会儿,软绵绵支起身子擦了擦面颊的泪水,善解人意道:“阿兄还是快回去吧。我已经嫁人了,如何还敢像是姑娘家一样在你面前撒娇?今日的事情,你就当没有见过,也别去叨扰阿爹阿娘。”

    见她如此委曲求全,晏暾恨不得能把江承夜抽筋扒皮!可妹妹却依旧护着那浪荡子,亲自将他送回角门,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旁人知晓。

    妹妹从小是个要面子的人,他晏家贵为相府,就算对方是江将军和幼筠姨的儿子,又怎能容得了他这般放肆!

    他叮嘱妹妹:“若是他再欺负你,你不要为他粉饰太平,只管来告诉阿兄!阿兄替你出面!”

    晏朱明破涕为笑:“阿兄,你真好。有你这样的阿兄,朱明什么都不怕了。”

    关上角门,她回身,江承夜还一脸菜色地站在花园里。

    晏朱明脸上的柔弱表情如潮水一般尽数褪去,她走了两步捡起了藏在花丛中的佩剑,缓缓靠近:“还去不去搬救兵了?”

    江承夜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晏朱明:“去祠堂跪着!”

    苍了天了,这府上是一个能救他的人都没有了!

    *

    过了几日,忽然传出消息,红袖招的锦葵娘子,出门赴萧小国舅家的宴,回来的路上人就没了。

    萧小国舅说早就把人送回去了,红袖招又说人一直都没回来,那锦葵娘子的行踪竟然成了一桩悬案。

    晏朱明趴在绣榻上,一边看账本一边叹息:“真是世风日下,红颜薄命啊!”

    江承夜在祠堂跪了几天,吃素念经,人都饿瘦了一圈,更显得两只眼睛大得摄人。他看向晏朱明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直觉锦葵的事情和她脱不了干系。

    他不是贪恋美色的人,也并不迷恋锦葵,给她赎身,不过是为了探听点消息。只可惜锦葵的嘴巴很牢,他一无所获。但人若是折在了晏朱明的手里,倒也算不上是坏事。

    思及此,他的态度好了一些,主动搭话:“娘子你在看什么呢?”

    晏朱明剜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祠堂没有跪够?

    江承夜蹭过来,狗腿子似的讨好道:“我跪了几天的祠堂了,腿好疼啊。”

    晏朱明又是一个白眼奉上:“腿疼找大夫,与我何干!”

    江承夜:“这两日吃的都是水煮白菜,我想吃八宝斋的素鸡。”

    孝期禁荤腥,江承夜的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他知道晏朱明也是个无肉不欢的,八宝斋的素鸡做得口感和真肉一样,她不会拒绝。

    果然晏朱明抬起了眼睛看向他:“馋肉了?”

    江承夜点头如捣蒜:“想吃素东坡肉,素肘子和素烧鸡。”

    东坡肉、肘子、烧鸡都是晏朱明也爱吃的。

    她是世家小娘子,对身材体态要求严格,平日里她都装作非醴泉不饮的高贵姿态,私底下却极其喜欢重油重盐的肉食。

    江承夜也喜欢吃肉,所以小时候他俩经常一起出去下馆子。

    有一次晏朱明吃积食了,回家腹痛,被安阳郡主发现他俩出去偷吃。晏朱明把锅全都推到了江承夜的头上:“是承夜看我太瘦弱了,说让我多吃一些肉,阿娘你莫要怪他,他也是为了我好!”

    江承夜便再次喜提祠堂一日游。

    如今说到东坡肉肘子和烧鸡,晏朱明的涎水也开始在舌尖打起转来。

    江承夜殷勤道:“不然我着人去买来吃吧!”

    这样的诱惑,饶是晏朱明这样正派的人,也很难抵挡。她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点了点头,又附加道:“有素八宝鸭的话也带一份来。”

    江承夜欣喜地点头,又说:“下人都不懂得挑,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好了。”

    晏朱明眉心一跳:“你又想做什么?”

    江承夜很是无辜:“我就是想去买个素食回来,咱俩一块吃啊。那些下人哪里知道该怎么挑素八宝鸭好吃。”

    于口腹之欲一道上,江承夜的确颇为精通,否则晏朱明就不会跟着他一起下馆子了。只是看他这个样子,晏朱明隐约觉得,他心里又没憋好事。

    江承夜垂着眼睛,似乎在控诉她对他的不信任:“我保证买完就回来!”

    晏朱明的确馋了那素八宝鸭挺久,心想,现在锦葵都不见了踪迹,想必江承夜也翻不出什么浪来。遂点点头,又吩咐:“找人陪你去。”

    江承夜没有拒绝,拎着钱袋子便出门了。

    从八宝斋来回一趟也就半个时辰,不过遇上排队的事情,那可就不好说了。晏朱明等了两个时辰,等到太阳西斜,肚子咕噜噜直叫,江承夜还没回来。

    她心道不好,正准备派人去寻,便见到跟着江承夜出去的小厮鼻青脸肿地跑了进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二郎娘子不好了,郎君被人打了!”

    晏朱明两眼一黑,好不容易站稳,揪着那个小厮的领子便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对方是谁?”

    小厮嚎啕大哭:“我原本陪着郎君排了好半晌的队才买到吃的,结果一转身,一个麻袋套下来!我好不容易逃脱了,郎君可还在那群人手里呢!”

    晏朱明立刻下令:“你在前头带路。”

    又招了一队亲兵跟着去。

    那些安阳郡主留下的亲兵各个人高马大的,迅速排成一列,肃杀如禁军。

    胆敢动她晏朱明的人,简直是找死!

    刚要出发,她又想起来,转身回祠堂取了江承平的剑。

    那是今上钦赐,江承平赫赫战功的象征,任谁见了这把剑,都如陛下亲临。江家的人,不是人人可欺负的!

    提着剑,带着人,她随着那小厮来到出事的附近。

    盒装的素八宝鸭散落在地,凄惨无比。

    晏朱明一挥手,亲兵们立刻分散出去搜寻江承夜的踪迹。

    不一会儿,一个亲兵回来了,告诉她人在附近的一座破庙里。他们进去的时候,十几个地痞流氓围着他拳打脚踢。如今那些人都给亲兵摁住了。

    晏朱明点了点头,吩咐他们将人都押走,剩下的亲兵将破庙围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

    江承夜蜷缩在破败的佛像脚下,外头夕阳的光线穿过残缺的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的脸上。破庙老旧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嘎的响声。

    他的两只眼睛都肿起来了,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瞧见一道被拉得老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人的手里提着剑。他认出剑上的剑穗来,是之前他弄坏的那个。他在祠堂跪了一天,才求得晏朱明教他怎么做,之后他亲手修好了,挂在了那把剑上。

    他突然委屈起来。

    “阿兄——”

    他这辈子,被晏朱明欺压得太狠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受尽了委屈。可今日他才发现,以前晏朱明给他受的,哪里算得上是委屈?晏朱明再阴他,都是当着他的面挑唆,他自己没生巧嘴可以反驳,是他技不如人。她怎么也干不出麻袋套头一顿胖揍的事情的!

    江二郎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打过!他今天是真的委屈了。

    江承夜吸溜了两下鼻涕,望向门口。门外的人步子微滞。

    他小时候皮,惹恼了阿兄,阿兄也是会用这柄剑敲他的脑壳。每次他疼得嗷嗷哭的时候,阿兄都会说:“这才哪到哪?上了战场,比这疼的,多了去了。”

    所以阿兄在战场上的时候,也有他如今这么疼么?

    “阿兄——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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