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夜是第一次独自朝见天颜。往年,他的兄长江承平都会站在他的身前,领着他站到镇国将军的位置上,如今他却只能以忠烈之后的身份,远远地站在一旁。

    朝拜毕,皇帝赐宴,众臣工子侄都三三两两往御花园去。好几个都是父子兄弟结伴。

    江承夜油然生出一丝心酸。

    他在守孝,皇帝的赐宴是该拒绝的,因此他没有随着人流往御花园走,很快身边的人便渐渐少了起来。

    “江承夜!”熟悉的声音响起,果然是歪着嘴一脸坏笑的萧清元。

    江承夜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你他娘敢耍我!怎么不躲了?有本事躲一辈子别出来啊!”萧清元叫嚣。

    两人面圣,都不曾带家丁护卫。萧清元比江承夜大了三岁,吃得一脸横肉,江承夜估算了下他俩体型的差距,心下有了计较。

    在萧清元挥着拳头砸过来的时候,他躬身低头,灵巧躲过,又使出前段时间苦练的一招背摔。萧清元轻敌,竟被他按在肩膀摔在地上!

    他直接给摔懵了,回过神来当场就嚷开了:“江承夜!你竟然敢在宫里打人!”

    江承夜红着一双眼,朝他嘶吼:“是你先来打我的!难道我这次还要忍着挨你毒打么?”

    走得慢的几个人听见了他们这里的动静,果然纷纷停下脚步,掉头朝这处来。

    看着人走近了,江承夜又高声道:“你上次打了我,这次我打回来,咱们两清了!”

    萧清元的脸色一白:“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江承夜:“上个月!我出门给我家娘子买吃的,排了一个多时辰的队!你找了人来打我!如今那些人证供词我都送大理寺了,你若是不承认,咱们升堂啊!”

    萧清元大惊失色。他自以为找地痞去教训江承夜的事情办得隐秘,事后他拿了一笔钱给那些人,那些人很快消失不见了,谁知道都给江承夜捉了去!

    雇凶殴打忠烈之后,这事未免太过于嚣张,若在宫里捅了出来,萧家上下都会被他连累。于是萧清元抵死不承认:“没有的事!反倒是你,诓了我送我——”

    人群渐渐围了过来。

    江承夜挑起了眉尾:“送你什么?”

    他替太子妃收了价值三万两的蓝宝石的事情,更是不能在宫里宣之于口啊!

    萧清元一脸的菜色,他是一个好处都没捞到,还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江承夜并不会让他如愿:“你倒是说说,你那天为何打我?”

    萧清元:“我没有!你别瞎说!”

    江承夜:“好啊,那我告诉你。你头两天闯入我府上,见到我娘子正在相看仆婢,你不由分说,将那仆婢带走了,是也不是?!”

    那天萧清元刻意在府外弄了好大的阵仗,想坐实江承夜孝期狎妓,因此街上很多人都对那天的事情有印象。

    “你家婆娘那个毒妇,是想买了人家去殉葬!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人性命,难道还有错么?”

    “哟,安阳郡主家的女儿不是全京城出了名的柔弱,萧小国舅倒好,竟敢骂她毒妇!更何况,人家娘子在内宅,什么时候买仆婢,买了又有什么用处,萧小国舅怎么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两只眼睛长她身上啦?”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嘲笑。

    晏朱明的话在江承夜的耳边炸响,他知道,有人接过他这个把柄了。

    他不再多言。

    萧清元还想争辩,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谁在喧哗?”

    众人转身,纷纷跪了下去,是太子来了。

    见到太子姐夫,萧清元倒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的靠山来了!他不由分说地爬起来凑到太子跟前:“殿下明鉴,江家小子今日见了我,一句话不说,直接给我来了个背摔!我的背现在还疼着呢!”

    顾胥廷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又转头去看江承夜。

    他垂着头,脊背却肃直。双眸微微耷拉着,后槽牙紧咬绷起了下颌的肌肉。分明也是很委屈的样子。

    他问:“你说说看。”

    江承夜干脆利落地跪下来:“家中琐事,不足以污殿下尊耳。”

    如此气势,对比一旁腆着脸求着太子主持公道的萧清元,显得格外傲骨铮铮。

    顾胥廷扫了萧清元一眼,对于这个妻弟,他一直不太满意,于是他的眼风带到了一个内侍。内侍见了,低下头去打探了一圈,不一会儿回来,将听到的事情附耳告诉了顾胥廷。

    江承夜瞧着顾胥廷的脸色,先是平静,之后听到了什么内容,突然一变,凌厉的眼神利刃一样朝萧清元割去。

    萧清元本就做了亏心事,心中暗道不妙,妄图靠着长姐的裙带关系讨饶,但顾胥廷根本不给他机会,吩咐内侍:“把他带下去!”

    随后,他走到江承夜的面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东宫的内侍们非常有眼力见地把人群驱散了。

    顾胥廷扶着江承夜的手,和善地说:“内弟顽劣,孤会好好约束,江卿莫要计较。”

    江承夜大方说道:“臣在孝期,本就不宜招惹是非。萧小国舅有殿下管教,想必能收敛些心性。”

    顾胥廷拍了拍他的肩,话题一转:“听说他唐突了表妹?”

    江承夜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表妹是谁——不正是晏朱明么!

    梁王是先帝的弟弟,安阳郡主算是顾胥廷的堂姑,他叫晏朱明一声表妹的确合情合理。

    可是他又是东宫之主,晏朱明已经是江承夜的妻子,他在江承夜的面前还这么亲昵的叫表妹就有些不合理了。

    他回过神来,客观描述了一下:“内子不曾放在心上。”而且搞不好那天受惊吓的反而是萧清元。

    顾胥廷的眸中却流露出了一丝不明的情绪:“表妹性子娴静,有时候受了委屈也不愿意说,总叫人欺负了去。请你转告表妹,往后受欺负了,不管是谁都不必怕,尽管来找孤,东宫会给她撑腰。”

    江承夜瞪大了眼睛,活像是见了千年的王八修成精似的看向他:性子娴静?受了委屈不愿意说?叫人欺负?

    殿下说的那个表妹是晏朱明么?

    顾胥廷又语重心长道:“江卿也是,孤知道你年轻气盛,在表妹面前,可也要记得收敛性子。表妹这桩婚事,本就是委屈了她些。你若再不好好待她,孤对你也不会留情!”

    饶是晏朱明的亲兄晏暾,都不曾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江承夜只觉得处处诡异,可碍于对方是东宫太子,他只能僵着一张笑脸点头称是。

    男宾这边的闹剧很快就传到女宾们那里去了。

    谈幼筠和晏朱明本准备告辞,一个女官走到皇后的身旁耳语几句,皇后便又将人留了一会儿。

    皇后长得很和善,但晏朱明知道她内心黑得跟锅底一般。前世她认为晏朱明狐媚惑主,纵着萧清敏算计她,领着后宫排挤她,逼得晏朱明只有顾胥廷这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抓。

    不过这辈子晏朱明也不必再同她当婆媳了。她看向身旁和顺娴雅的谈幼筠,心情无比舒畅,行礼的流程也如行云流水。

    皇后招了招手让她到近前,却也不谈男宾那儿的事:“朱明嫁人了之后,清减了些。”

    晏朱明心想,她天天忙着对账、监督江承夜习武、收拾旁支,忙得陀螺一样脚不沾地,若能长肉才是奇事。

    她抿着笑:“孝期饮食清淡,又日日思念亡人,自然也丰腴不起来。”

    皇后摸了摸她的手,很是心疼:“东宫前日里得了个厨子,做的一手好素斋,既无荤腥,又可滋补。叫你太子表哥给你送些去。”

    晏朱明听到“表哥”两个字习惯性反胃,她慌忙跪下来:“臣女哪敢劳动得了东宫的人!”

    皇后道:“江家满门英烈,这点小事,你表哥不会不答应。”

    不知是否是错觉,皇后将“表哥”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晏朱明立刻道:“那臣女替我家郎君一并感谢娘娘了!娘娘不知,我家郎君忧思伤怀,好几日没有食欲了。我与婆母日日忧心,江家全家就他一人撑着,身体可不能垮。如今有了娘娘赏赐的素斋,想来郎君也能开胃一些。”

    她如今已婚!和丈夫琴瑟和鸣!和东宫更无往来!

    皇后眼中的笑意更深,转向了谈幼筠:“你倒是有福气,得了个好媳妇。”

    谈幼筠温和地回:“臣妇可是看见朱明的第一眼,便相中了呢。”

    她见晏朱明的第一眼,是在襁褓里,刚生出来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小娃娃,皱得跟个瘪橘子似的。

    她晏朱明,自小便定下来,要做江家的妻。没有江承平,还有江承夜,怎么也轮不上东宫。

    婆媳俩不宜再久留,便谢恩告辞。江家的马车已经在内宫门前等着了。黄芪点着灯在车边站着,看来江承夜已经等了两人一会儿了。

    还有几步路的地方,谈幼筠忽然问道:“前年在鳞光池的时候,承夜是不是故意捉弄你,害你差点坠马?”

    晏朱明无声点头。

    谈幼筠叹了一口气,上马车后,看向江承夜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复杂。

    江承夜倚在靠枕上,垂眼沉思,两个人上了车都浑然未觉。

    晏朱明更是没有说话,兀自坐好后,马车碌碌行驶,三人不约而同陷入沉思。

    晏朱明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前年在鳞光池边的那桩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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