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晏朱明和江承夜刚刚过完十三岁的生辰。

    江承平送了江承夜和晏朱明一人一匹马驹,要教他们骑马。

    江承夜是男孩子,又正是仰慕父兄,整日里想着也上一次沙场的时候,学习骑马就格外专心用功。可晏朱明在江承平的面前束手束脚,每日都是娇花照影、弱柳扶风,学习的进度自然就远远落后于江承夜。

    过完生辰到春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江承夜已经可以熟练地控制马匹了,晏朱明却还是小跑都困难。

    到了鳞光池,江承平要参加春猎,便将江承夜和晏朱明两个留在池边,叮嘱江承夜照顾好晏朱明。

    待他离开,江承夜立刻开启嘲讽模式:“你行不行啊!一个月了走路都不会!我下个月都要开始学习马上拉弓了!”

    晏朱明横了他一眼,若非她要保持娇小姐的体面,她也早就学会了好不好!

    “反正咱们贵女,出门都是有轿子的,骑马学那么精做什么?”

    江承夜冷笑:“呵,好歹你还是梁王的外孙女,连马都不会骑,出门别说你是安阳郡主的女儿!免得让人笑掉大牙!”

    那时候江承夜正处在变声期,声音跟个内侍黄门似的又尖又哑,嘲讽起人来伤害加倍。晏朱明气得想踹他,他却直接翻身上马,骑着马跑远了,一边跑一边转过身来朝她做鬼脸:“你追不上!追不上!”

    晏朱明一生要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她心一横,亦是踩着马镫子骑上了马。之前因为江承平在,她不敢放开了手学,现在趁他不在,好好练一练,她就不相信能差江承夜那么多去!

    晏朱明揪住了缰绳,按照江承平的教导夹紧了马腹,小马儿立刻朝着江承夜小步跑去。

    江承夜见了,嘴角一歪勾出一丝狞笑,他用力一夹马镫,马儿奔跑的速度骤然加快。马鬃迎着风猎猎,他的发带也随风飘扬,奔驰在鳞光池畔宽阔的草地上,只觉得天地之间唯有他一骑绝尘。

    晏朱明很快就发现,她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勉强。她根本不敢让马跑得太快,也不敢下狠手去牵缰绳或是蹬马腹,所有动作犹犹豫豫,因此马匹的速度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或许是瞧见了江承夜的马儿在撒欢,晏朱明的马很快也憋不住了,见晏朱明虽然不曾加速,却也并没有减速的意思,它逐渐加快了脚步,也朝着江承夜飞奔而去。

    晏朱明只觉得周围的景物在疯狂地倒退,柔和的春风变得暴虐,拂了大朵大朵的柳絮往她的鼻子里灌。晏朱明最怕柳絮,但凡遇上便会喷嚏不止,在疾驰的骏马上,她根本忍耐不住,一连串的喷嚏把她的尖叫声都吞了。

    她没有精力再去顾及缰绳了,抬手妄图抚去脸上柳絮的瞬间,她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朝着一侧倒了下去。

    万幸的是,一个强壮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晏朱明下意识地在那人的衣料上蹭掉了面上的柳絮,才从他的怀里扬起头来看他。

    一张沉静如水,年轻却已自成威势的脸。

    她并不认识。

    她慌忙推开人,退了三四步远。匆忙间她扫了眼那人的衣饰,发现了东宫的暗纹。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江承夜也发现了这边的变故,连忙掉头回来,下马跪倒在她一边:“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眸色深深,问晏朱明:“你是何人?”

    晏朱明的鼻子还在发痒,她低头捂着脸用力掐自己的人中避免失仪,江承夜只好替她回答:“这位是安阳郡主之女。”

    太子笑得极其和善:“可受惊了?”

    晏朱明捂着脸摇了摇头。

    太子唤了侍卫来:“带江二郎和小表妹去安全些的地方,若再出事,唯你是问。”

    侍卫颔首,晏朱明和江承夜便被带去了宴饮区,谈幼筠正在那里。见到是东宫的人送了两人来,她有些惊异,江承夜便把过程和她大致说了说。

    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但是晏朱明自己知道,上辈子顾胥廷对她描述的那一场初见,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他说,见到晏朱明的第一眼,是她从他的怀里把头转过来的一刻。

    她那双大眼里,因为受惊而泛着点点泪光,是如此楚楚动人。她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仿佛一只失去了庇护的幼兽。他健壮的手臂环抱着她,如同环抱着一捧娇软的梨花。

    见到他是外男,她立刻踉跄了几步退了开去,此后便一直捂着脸。而她的脖颈和耳朵,却因为羞怯而涨得通红一片,似乎只要他轻轻一碰,就能滴下鲜血。

    她就那样跪在春日青翠的草地上,膝前连片的雏菊摇曳,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柔弱却又蓬勃。那日,派人送走他们后,他又让内侍去采了一大捧雏菊,想让晏暾转交给她。

    但内侍送过去的时候,江承平也在旁边,他爽朗地笑了一声:“太子殿下好眼光,这些花,同我那娇小的未婚妻着实相配。”

    那捧花,最后便没能送到晏朱明的手里。

    前世的晏朱明一直觉得,自己因此事与顾胥廷结缘,或许是上天赐下的缘分。谁能抵得过年轻帝王的情话呢?

    可如今的晏朱明只有一个评价:柳絮误我!

    现在,如果可以,她无比希望回到那天,她绝不会因江承夜小小的挑衅就上马,就算上马也不会狂奔,就算狂奔,摔死了也不能再让顾胥廷接住!

    “你还想学骑马么?”江承夜蓦然问道。

    晏朱明一愣,自从坠马之后她见到马都要退避三舍,谈何骑马?

    谈幼筠却道:“朱明,不如学学吧。如今承夜骑得不错,可以让他教你。”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谈幼筠,虽然是将军夫人,她却也不会骑马。这么多年来,不也没事么?

    谈幼筠鼓励笑笑,晏朱明看她的神色,似乎真的很希望她去学习。她点了点头。

    *

    守孝期间,本该是禁游乐、喧哗,晏朱明自然不能去郊外学习骑马。幸好将军府后院有片空地,此前就是江家父子练习骑射武功的地方。江承夜把马牵来,自从晏朱明坠马后,她的那匹马便也寄养在江承夜这里。

    两年不见,晏朱明的马破晓竟然还记得她。

    破晓打了个响鼻,将长长的脸贴近晏朱明,晏朱明一想起那日惊魂,身体僵硬,破晓用鼻子蹭了蹭晏朱明,不见回应,长睫毛便耷拉下来,颇为伤感。

    一旁江承夜的马逐日则有些焦躁地迈动着前蹄。

    逐日和破晓是孪生姐妹,皆是枣红皮毛,逐日的马鬃尖端是浅黄色,一旦飞奔起来,马鬃随风而起,远看如同一片烈焰燃烧在她的背脊。破晓的马鬃是红色的,但她的前额有片白色印记,如同一线天中泄露的寸许天光。

    两年不见,逐日和破晓都已经长成了成年良驹,高大健壮,肌肉流畅,毛发光亮。江承夜上前拍了拍破晓的脑袋以示安抚,转身对晏朱明说:“其实她一直很想你。”

    万物有灵,破晓想来也是知道自己当初为何被晏朱明抛弃,心中有愧,见晏朱明不理自己,情绪便有些低落。她的姐姐逐日发觉了,自然也觉得难受。

    晏朱明知道坠马之事是自己学艺不精,也不全怪破晓,便壮着胆子学着江承夜的样子,伸出手来轻轻的抚摸了一把破晓的侧脸。

    破晓一张长长的马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欣喜的表情。她顺势把脑袋拱进了晏朱明的怀里。

    江承夜拽着破晓的缰绳,害怕她又失了分寸,让晏朱明退缩。不过成年了的破晓早已经不是当年那匹莽撞的马驹了,她温柔地舔了舔晏朱明的手,随后用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看向她,睫毛忽闪忽闪。

    晏朱明明显感受到了她的讨好。她试探着微微探身,靠得更近了一些,破晓惊喜地又蹭了两下,她微微硬挺的马鬃蹭着晏朱明的皮肤,带出一阵麻痒。

    晏朱明想起坠马之前,她和破晓还是很亲密的。她每天都会去给她刷毛,喂她吃苹果和鸡蛋。只是坠马后,她受了惊吓,再也不愿接近她,甚至不想看到她,她便被江承夜领走了。

    “不然让破晓带着你先走走看?”江承夜说。

    破晓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了期待。

    晏朱明对这些大眼睛长睫毛的生物根本没什么抵抗力,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克服恐惧。

    江承夜把她扶了上去,晏朱明刚坐稳,江承夜便也跳了上来坐到了晏朱明的背后。

    “你做什么?”晏朱明有些惊异。

    江承夜牵着缰绳:“破晓长高了不少,我先带你走一圈,你熟悉熟悉。”说罢微微夹紧马腹。破晓立刻小步小步地迈了起来。

    逐日跟上来,和破晓并排走着,她们走得很慢,不时回头看一眼破晓背上的晏朱明。

    晏朱明感觉自己好像被两匹马当做瓷娃娃了。

    不仅如此,身后的江承夜虽然和她的身体保持着一些距离,可是握着缰绳的手却紧张地攥了起来,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他的两条手臂松松地环住她,但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僵硬。

    “其实坐上来了,反而觉得没那么可怕了。”晏朱明安慰道。

    江承夜“嗯”了一声,略微加快了速度,早春的寒风拂过,晏朱明一个哆嗦,江承夜立刻勒停了马,一脸紧张地问她:“怕了?”

    晏朱明:我只是觉得有点冷而已!

    她拢了拢衣领,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道:“才没有,继续!”

    江承夜这才重新催动马蹄。

    在江承夜的面前,晏朱明并没有要装成淑女的顾虑,因此可以很投入地学习。很快她发觉,原来骑着马闲庭信步并没有那么可怕。她的腰肢微微软了下来。

    江承夜加快了速度。破晓开始疾走,马蹄笃笃,踏着后院空地上的黄土,绕了两圈之后,江承夜勒停了她,自己下了马,对晏朱明说:“现在你自己骑骑看。”

    晏朱明心想这看起来不难,于是微微驱动破晓,破晓乖乖地小步小步慢走,她适应了一会儿,渐渐加速。可是恐惧并不会一下子烟消云散,很快晏朱明脑袋里又浮现出了当初坠马的那一幕,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握江承夜的手臂,却发现江承夜此刻并不在她的身后。

    她一阵恐慌,又忘了去拽缰绳!

    “破晓!”江承夜大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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