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雨是个行动派。

    可叶栩生已不在村中。村中只有宁远泽。

    叶栩生没告诉她,他已有带着她和她的家人一道离开涅槃国的方法,并且正在为此努力。所以此刻的云疏雨还在为此苦恼。

    她的苦恼一直持续了五天。

    这五天时间,叶栩生一直没回来,宁远泽每天雷打不动地来给云疏雨送簪子,送绫罗绸缎等贵重物品。他好像真的是一个真心追求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到了第五天,官府征丁的最后一天。

    王令军、王令才一早来了叶栩生的家,找到云疏雨,和她说明两人即将参军,求她帮忙照看一下家人。

    云疏雨记得这些日子的教训,不再自以为是,没有盲目的答应。她道:“亲人都是自己的,自己活着回来照顾是最稳妥的。”她只能尽力,却不能保证。而且,她想到办法就会离开了,她不能答应。

    两人好似预料到云疏雨会拒绝,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王令军依然是来时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道:“这次离开,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其实过来拜托你,也不过是图个心安。”

    王令才语气平静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你这人看上去很热心肠,可事到临头,你绝对是只顾自己的。”

    王令军不似从前那般打圆场,直言道:“我们若能活着回来,一定不会忘记疏雨妹子的。”

    云疏雨听出两人对自己人品的否定,想用一个缥缈的未来和她交换。她不想辩驳,也无需辩驳。

    一个人给旁人留下的印象,可能是潜移默化,也可能是一瞬间的事。

    一个坏人,他突然救了一个孩子,并且为此失去生命。人们会感慨:浪子回头金不换,他其实是个好人。

    一个好人,有一天他忽然不按照过往的行事风格,去满足每个人的愿望了。这些人可能会骂他:“看吧,披着羊皮的狼,装不下去了吧?骨子里就是个坏蛋。”

    好与坏,从来就不是公正、客观地评价出来的。

    她与王令军三人,交集不多,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他们会如何看待她,她都不奇怪。何况,他们之间,还横着一个王令德的死。

    云疏雨也无情绪起伏,淡然道:“一路保重。”

    王令军还想说什么,却被王令才制止了。王令才好似对云疏雨有不少恨意,眼睛恨成了兔子。

    秋风渐凉,卷落了一树的落叶。落叶蹁跹,在空中打着旋,最后却被男人们踩在了脚下。

    云疏雨站在村口大树上,远离送别的人群,目送着村里的男人们离开。

    宁远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旁边的粗壮枝丫上,桀骜道:“你现在嫁我,还来得及。”

    云昀和叶老爹也收拾好了行囊,等在村口,随时会离开。

    云疏雨无情道:“我爹宁愿去死也不愿我嫁你,你何必再问?”

    宁世子毫无被拒绝的沮丧,微笑道:“你爹愿意为你去死,你却不愿意为了你爹的命牺牲一下自己?”

    云疏雨忽然怔住,愣愣地看着宁远泽。

    宁远泽被看得直皱眉,戏谑道:“你若觉得我说得不对,你可以反驳。”

    云疏雨收回自己的目光,凉凉道:“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

    宁远泽已做好同她理论一番的准备。可她这样干脆地认输了。他好似一口老血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膈应得难受。

    宁远泽强行咽下这口老血,回复一惯高傲的姿态,问道:“那你现在是要嫁给我了?”

    云疏雨白皙的脸上挂着困惑的表情,灵动的双眼在此刻变得呆滞。

    她颇为艰难地说道:“你真的想做太监?”

    宁远泽的表情也呆滞了一瞬,然后看着自己的手,坏笑道:“对你,也不是非得亲身上阵。”

    云疏雨听懂了他的意思,眉梢微挑,淡淡道:“看来,你年纪轻轻,确实外强中干,不太行。”

    宁远泽:“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云疏雨真诚道:“我信。毕竟对十二岁的小女孩都下得去手,你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云疏雨!”宁远泽想说自己不是变态!

    她掏掏耳朵,满不在乎道:“我听到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又不是真心想娶我,也很容易就能杀我全家。我搞不懂你为什么非得隔三岔五地来撩拨我几句。”

    宁远泽也搞不懂。他真的无数次想要直接杀了云疏雨,可最后,这些杀念都会变成“必须得到她”。

    “你一点儿也不像女孩子,更不像十二岁的小女孩。”他从未见过哪个十二岁的姑娘能像云疏雨这样不知羞涩为何物,也没有见过哪个十二岁的姑娘能杀掉上百藤甲兵。

    “你倒是像个十四岁的少年,想干坏事又不敢做。”

    “你和叶栩生说话也这样吗?”

    云疏雨白了宁远泽一眼,说道:“关你什么事?”

    “你肯为你爹牺牲,嫁我,你的一切就都和我有关了。”

    云疏雨沉默了。

    宁远泽继续道:“这些新来的人会由亭长带领,去往涅槃国和无双国的交战处。所以,我只能给你今天一天的时间。你一乡下丫头,可能不知道战争怎么进行。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年三十以上的经常会进入先锋部队,用身体和命去消耗敌军战力。叶栩生这个年龄的,会在军营训练几天,然后上阵杀敌。”

    云疏雨持续沉默着。

    宁远泽道:“你好好考虑。别想着逃跑。官府到了时辰会核对名额,若是发现少了人,你不会想知道你和你娘会有什么后果的。”

    宁远泽停顿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能力战上百藤甲兵。但你要知道,山里那些都是乌合之众,算不上正规的军队。而且,你连我的一掌都接不住,那你就更不可能是朝廷高手的对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到时真心实意的。

    云疏雨忽然道:“宁远泽,你想没想过这种征兵方式不合理?”

    宁远泽冷笑道:“朝廷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你们理解不了而已。”

    “嗯。”

    宁远泽的表情又凝固了。今天的云疏雨怎么回事?以前不是老爱怼他,教他做人吗?

    “宁远泽,你爹也是从壮丁入伍,一路拼杀到如今的地位的吧?”

    “你怎么知道?”

    云疏雨认真地看了一眼宁远泽,道:“我忽然发现我有点理解你的癫狂从哪里来的了。”

    “什么?”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不容易。你也有你的不容易啊。”有个战场上杀出来的铁血爹,有个疯子一样,以弄死宁远泽为己任的继母,宁远泽活到现在现在还没大面积发癫,也还挺不错的了。

    “不是,云疏雨,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你在同情本世子吗?”

    云疏雨摇了摇头,跳下树,边走边道:“不是给我最后一天的时间考虑吗?别打扰我。”

    *

    宁远泽的确是给云疏雨时间,却也是给自己时间。

    他身为侯府世子,手下能够调用的能人很多。他明着像个被恋爱迷了智的跋扈权贵,暗地里,他却调用自己的人将叶家和云家调查得彻彻底底。

    晚上的时候,手下将查到的消息一一汇报给宁远泽。

    宁远泽着实有些惊讶。

    谁能想到,看似情比金坚的二人,其实是各怀鬼胎呢?

    女的自私自利,送个定情信物都很敷衍,只知索取,不懂回报。

    男的一开始倒是对女的有求必应,可后来竟然收买人挖陷阱,下毒,想要弄死女的。

    “呵呵。”宁远泽笑出了声。

    女的是云疏雨,男的是叶栩生。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叶栩生不再被情爱所迷惑,但可以肯定叶栩生不简单,卖糖葫芦的老翁也不简单。

    这几日,叶栩生不在村中,就是去了县里找到士族王家的人,得到王家的赏识,从而让官府把他和他爹、他岳父的名字从征兵名册中划掉。他还利用王家人,得到去往建康的路引。

    建康这地方在长江边上,恰好在平安村的正北方向。从建康渡过江,就到了原来的出云国,现在的无双国地界了。

    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有人拖家带口要往两国边境地区凑,但又不是以参军的方式,很值得人怀疑。

    宁远泽可不是那些眼高于顶的士族,不屑于怀疑学子的用心。

    叶栩生值得怀疑,云疏雨一家也同样值得怀疑。

    这些年三国之间护互有战争,不少流民四处流窜。而三国都因为战争死的人太多,所以接收流民的条件很宽松。敌国奸细混在流民中的概率挺大。

    云昀,楚茵,云疏雨。

    云昀虽然只是个识得几个字的启蒙先生,但几次接触,宁远泽都注意到他十分懂礼。

    楚茵虽年纪大了,一身村妇打扮,但也不难看出年少时的风华。

    这样遮掩了风华的二人……

    听说无双皇帝搜遍出云城也没搜到昔日的出云第一美人。

    他还听说他出生那年,出云国动乱,当时的端木昀,昀亲王不知所踪。

    有意思。

    他倒是有个一石二鸟的方法,看看叶栩生和云疏雨到底是什么身份,想要干什么。也要看看云疏雨知道叶栩生想弄死她,她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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