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兰的月子由村上婶子轮流担起,一家两日这么轮流着,方梅领了五日说是自己应得的,隔壁丁三婶也领了两日。昌平的父母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听说他们要搬去下司住,免得在这里触景生情。

    院子每日也是热闹。

    林悦每天早晚都过去看看,逗逗孩子却绝口不停那天夜里的事儿。

    直到轮到方梅时,秀兰在床边朝她招手,她如今气色大好,人也红润,却比从前更加温柔,她轻抚着林悦的脑袋笑着说:“我听见你喊我,可我睁不开眼睛。”

    “我知道。”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尤婆婆说你要救我,叫我不要让你为难……”

    “真的?”

    “你说昌平在的话一定会救我,是不是?小月牙,不管你信不信,我好像真的看见昌平了,那时候他就站在窗户边,有人挡着不叫他进来。我问他是不是死了,他张嘴说不出话。我就让他若是死了就带我一起走,他不肯,他就趴在窗户边流血泪。我知道他担心孩子,我以为我熬不下去,尤婆婆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说没妈的孩子最可怜。”

    林悦点点头,她觉得尤婆婆做得出来扇产妇的事。

    “再睁眼就看不见昌平,只听见你再喊山参拿来了。那颗山参是你的嫁妆吧,这要我以后怎么还?”

    “那是齐一舟的。我问他借了,他说随便用。”

    “那你可知道,那颗山参能在城里换一间大屋子。之前有大老板来收购出价高得吓人,他也没卖出去。”

    林悦听说一套房子时,委实有些心疼,嘴巴却硬气道:“大不了我以后采了还他就是。”

    多半知道自己说的是混账话,林悦吐着舌头苦笑。

    “你啊,把自己赔人家时候,我多少要添点嫁妆的。”

    秀兰气色好的时候,林悦有时候会陪着坐一晌午,她顺便做做针线活,林生的褂子做完后,她又裁了件褂子,秀兰虽然看出来也没笑话她,这么林家五天月子做完,丁三嫂来接班,林花也跟着过来了。方梅本来是不同意丁三嫂接手的,丁三嫂那人嘴巴毒心眼小,可秀兰说人家肯来都是恩情,再说丁三嫂为人不坏,就是说话伤人,都是村里的她不好坏了规矩。

    林悦看见林花时有些认不出来,也就个把月的时间林花看上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瘦了许多不说,原本枯黄的头发也有了光泽,皮肤也白皙了许多,性格也内向了些,她呆呆地站在远门口,酝酿好一会儿才跟林悦打招呼。她的声音软软的,听上去像煮沸的米糊,怎么听都让人不舒服。

    丁三婶对林花的改变十分满意,到处拉着人说这孩子自己想好了,原来能干两碗面条,现在也就吃一口就饱省下来给娘老子吃。林花只是呆呆地跟在丁三婶身后,偶尔扯扯嘴角微笑。

    林悦忽然想起上辈子去看过的皮影戏。

    现在的林花就像是被人操控的皮影。

    当然这种想法过于不切实际,林悦没有深想,叮嘱秀兰多留心些。加上听说明天秀兰娘家妹妹过来照应些,林悦便回到家中。齐一舟近来很忙,林生说他进山去了,说去问山神,还说他屋子快建差不多了,他还想挣点钱弄弄房子。

    林悦简单洗漱一番。

    天气渐渐闷热起来,这些都是雨季来临前的征兆。

    她坚持每晚的冲凉习惯。

    因为齐一舟把原来猪圈改成冲凉房,林生搬进谷仓那间屋子。

    林悦忽然发现,齐一舟好像没踏实在家里住过一晚,却几乎把家里的房子修葺一遍。林海每每提及都乐得直点头,只可惜齐一舟是真真不能入赘,否则这个儿子他认定了。

    夜里下起雨来。

    先是炸雷落在平原上,声音由远及近在人耳边炸开。

    林悦是被惊醒的,不知是不是热的,出了一身汗。她起来拧了条冷水毛巾擦脸,院子里却站了个人,一道闪电落下,黑影从门口一闪而过。

    林悦尖叫出声。

    那天晚上林海和林生把家里翻了个遍,确定没有人藏在家中,但没有人怀疑林悦的话,在村长林虎疑心林悦是不是被雷吓着了恍惚了时,方梅立马说林悦不怕打雷更不会看岔昨晚一定是有人进家里了,因为她泡的盐水鸡蛋少了一个……

    那天晚上同样少东西的还有秀兰家。

    大丫说有只兔子跑了。

    丁三婶一听以为别人诬陷是自己偷宰了只兔子又是诅咒又是捶胸顿足。

    好在秀兰的妹妹春兰一早就到了,春兰轻飘飘几句话压住丁三婶的邪火,但兔笼里的确是少了只兔子。这事林悦当天不知道,她夜里受了惊吓,白天就起了热,林生请了赤脚医生来瞧,开了药丸好不容易太阳落山才退了热。这么一折腾今儿林家谁也没顾得上去秀兰家看一眼。

    这一天,齐一舟去了趟乡里,他换了些票打算买些东西。他还订了台缝纫机运回簟村,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到林家天已经黑透。

    方梅惯会给他留着饭菜见他进门便进厨房张罗,齐一舟将缝纫机从牛车上卸下搬到林悦的房门前。

    刚在厨房猫下腰的方梅吓了一跳,忙出来拉住他道:“齐家伢子,使不得呢,这个太贵了些,该你们结婚时才买的。婶子知道你有法子,可这……听婶子一句劝,明儿送回去,你赚的也是辛苦钱,咱不能铺张浪费的。”

    齐一舟眼角带笑:“娘,不值什么钱的,权当我给月月添嫁妆。”

    方梅被逗笑骂道:“我还是头回听说姑爷给自家添嫁妆的。”

    齐一舟一脸老实目不斜视地道:“都是一家人,娘,我给月月搬去了,她歇了没?”

    方梅一拍大腿将昨晚林悦叫人吓着,早上发烧这会儿刚退怕是睡了。齐一舟未听完眉头就皱在一处,眼神锐利地四下打量着见他低声道:“娘,莫怕,今晚我在院里守着。”

    “哎!你爹晚上也说守着。”

    那天之后,齐一舟一直没改过称呼,方梅和林海听着心里高兴,答应得一声比一声清脆。

    两人说话时,林悦已经醒了,并不是被吵醒的,她心里害怕,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惊醒。当他听说齐一舟搬了缝纫机过来老实说心里是高兴的,有了机子做衣服要方便得多。她披着衣服准备出来时又听齐一舟说机子是给她做嫁妆又气又恼,好像吃准了自己一定会嫁给他似的。

    其实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林悦大概也看出来齐一舟是个听话踏实的好丈夫。即使在现在她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会找到比他更好的。可在林悦心里某处,她总觉得这些并不是属于她的。她就像个小偷,偷偷地从林月怀里抢走她的父母、弟弟和丈夫!即使林月看上去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可这些像是命中注定的,如果林月没有走上那条岔道,她也会按部就班跟齐一舟结婚,那时齐一舟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对她千依百顺事事周到……

    林悦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刚刚迈出去的那只脚便又默默退回来。

    这些齐一舟哪里知道,他只是见她屋里灭了灯,便轻手轻脚将缝纫机搬去门口放好,还细心地理了理上头的大红花,确保明儿一早她打开门就能看见。林悦趴在门缝上,看他小心翼翼地摆弄红花。齐一舟长相英气,眉宇间透着沉稳,常年游走在山林身段自然没话说。林悦见过他光着膀子的模样,不肥不瘦不多不少地叫人赏心悦目,她没忍住轻笑了声。齐一舟耳尖目明,四周本来就安静,他立马贴着木门小声道:“月月,你醒了吗?”

    林悦哪里肯应他,整个人贴在门上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她也不知道自己躲什么,反正就是不能叫齐一舟瞧见自己偷看他。

    两人贴着门,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相较齐一舟平稳略带试探的心跳,林悦的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

    这一晚,齐一舟整宿守在院子里,后半夜林海出来换他时,齐一舟正在擦拭他的弯刀,林海搬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阿生说,上回在秀兰二嫂家,也有人在远门前绕?”

    “嗯。打个照面。”

    “可认出来时谁?”

    “没有。”齐一舟在脸上比划着:“对方做了伪装,我认不出来。”

    林海叹了口气朝屋里看看又压低了声音说:“如果没有昨晚那档子事,我以为是昌平那孩子。他还活着,对不对?”

    “不是林昌平。”齐一舟摇摇头再次确定地道:“我认得他的身形。”

    林海瞪大眼睛,他听出齐一舟话里的意思,他没有否认昌平还活着这件事!他一颗心狂跳,却也没再继续往下问。齐一舟不是故弄玄乎的人,他不说一定有他的原因。

    林昌平出事后,林海也曾带人去山里找过。他们冒着大雪在山里找了四天,最后差点迷了道儿,若不是忽然出现的齐一舟,他们那些人恐怕就留在山里了。

    至于齐一舟为什么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没人敢问。

    他跟这群山一样,带着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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