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御书房时,姬无期还是让人押着进的,而这次则是神色自若信步大步迈上了白玉石阶。

    御书房乃宫中最为重要之地,两侧自有锦衣卫神色严峻持刀把守,将其围了个严实。

    瞧见是熠王殿下和掌印太监张公公两人,适才让出中间道路,由二人经过。

    上次来,只是匆忙一瞥,而这次可算是得了机会,能将这阔大威严,尽显皇家气象的御书房尽收眼底。

    伶舟年看着立在两旁的大金狮子,精雕细琢,威风凛凛,不由得为北元国的财力雄厚而咂舌。

    这北元国正当盛世,乃中原第一强国,谁知道姬无期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将如此庞大的国家,沦落一个灭国的下场。

    要说这姬无期生平也算是精彩。

    不足五岁离京一路北上,在北疆仅用十年闯出个少年英雄之名,战功赫赫受北疆百姓将士爱戴,被那里人称小王爷;后十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养精蓄锐夺得皇位成为少年天子,又得暴君一称遗臭千年,归来一看才二十多岁。

    他这人生着实精彩,往后史书上定要记下,也不忘此行一场。

    伶舟年盯着那两座霸气侧露的金狮子瞅了半天,直到听到御书房里侧姬无期出声唤她,才得以回神。

    适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进去了,徒留她还傻傻地留在外面,满眼亮晶晶地看着那金狮子。

    她擦擦不存在的口水,赶紧飘了进去。

    现如今两人之间的十步限制被国师习隐打破了,她倒是可以随意飘动。

    倒不用像是背后灵那般一直跟在姬无期身后,但却是出不了皇宫大门,只能在这宫中来回飘荡,这一切只能等习隐出关才能解除。

    不过两人五感联系却是没断,仍可以住进姬无期的身体中歇歇脚,一人一鬼也能在心底交流,倒是便利的很。

    伶舟年大摇大摆地进了这御书房中,却发现殿中只有掌印太监张公公和姬无期两个人在里面,并未看到仁德帝。

    上次匆匆忙忙扫了一眼御书房,并没有仔细观察,伶舟年趁着皇帝还没到,饶有兴趣地将这里打量了个遍。

    只见宫殿各处摆设皆是用玉打造而成,阳光顺着芙蓉窗照进室内,打在晶莹剔透的玉石上,更显的富贵耀眼,磅礴大气。

    正中的案桌在最前摆放,上头还摞起了高高一沓的奏折未批。

    而后便是两侧高大的屏风和帷幔,屏风是由紫檀空心百鸟朝凤图,共四扇屏风,每一个都用着金边勾勒,将殿内围的严实。

    然透过它们看去,就能瞄到四周架子上摆满的各色物品,但不是一些俗气的珍奇宝贝,反而是些铁片甲胄兵器之类的,这些都是仁德帝的收藏。

    又在一侧挂有几把弓,每把弓都是刻有浮雕,制作精美绝伦,看上去重达百斤,弓身上磨损极多,想来不是摆设,而是被人细细把玩用过千次万次。

    倘若用它射上一箭,无论是野兽还是活人,都只会贯穿了身体,瞬间毙命。

    这倒是与伶舟年的认知不同,在她印象当中,北元国的皇帝应当是个沉迷美色,不理朝政色厉内荏之人,凭借着先帝打下来的江山逍遥度日,最终国破家亡。

    却不想此番一见,竟与她猜想的出入甚多,实在摸不到头脑。

    不过看着架子一角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兵器装备,倒让她想起一件事来。

    伶舟年还记得第一次在梦境初见姬无期时,他手上握了一把天子剑。

    那剑削铁如泥刀枪不入,堪称世间一绝,只不过剑柄上还刻了什么文字,她那时离得远看不清。

    不过想来,那把难得一见的天子剑,也被收录在在这里吧。

    等了许久都不见仁德帝出来,伶舟年都觉得有些烦了,就听到一人开口道,

    “皇上可能被别的事情绊住了,殿下请稍等片刻。”

    张公公作揖,接着扬了一下手中的拂尘,示意门外的锦衣卫将御书房的门关上,不准许任何人进来。

    门一经关上,散在姬无期身后大片的光影隐去,徒留殿内的万丈烛光闪烁。

    他抬头,与正中央龙椅之上的昂首回望的金龙对视,那龙眼睥睨天下,气焰正盛,好似成仙一般的活物,威严地盯着下方的姬无期等人。

    姬无期从容不迫与其相看相望,不见半分退缩。

    金龙下方的座位,乃是全天底下人最想要得到的,这等象征着荣誉尊贵的东西,就摆在了唾手可得的面前。

    可他眼中无半点波澜,毫无一点欲望和对权力的追求,有的只是平静宛如一滩漆黑的死水,任何事情都激不起涟漪。

    可就在此时,一道低沉极其富有威严的声音响起,音量不大,却足以能让在场的人全部听清,

    “孤这御书房你也看了半天了,可有何感想?”

    随着声音落下之时,一人背着手从屏风后面慢慢走出。

    露出了他那张冷毅,薄唇如刀削般的脸庞,双眸漆黑锐利,好似一眼就能看出旁人的所有伪装,浑身散发着傲视天地的气势。

    步子不大,可一步一步朝两人走过来时当中却蕴着无数天家威仪。

    他身着明黄色龙袍,长身直立,即便人已经到中年,可却不显半分疲态之象,反而骨健筋强,有着万夫难敌之势。

    这便是北元国的皇帝,姬玄烨。

    仁德帝信步朝姬无期走来,步步逼近,一双利刃般的眸子聚焦到他的身上,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恐惧和不安。

    可姬无期却偏偏不如他意,深眸冷眼望向这天底下最为尊贵之人,北元国唯一的皇帝,同样亦是他的父亲。

    而一旁立着掌印太监张公公瞧见仁德帝来了,早已跪地请安,

    “回禀陛下,奴才已将熠王殿下带到。”

    他说着,余光瞥见了姬无期别说跪着了,连基本的拱手礼都懒的做,以为他是没反应过来,又或是忘了宫中的规矩。

    便下意识低声提醒,“殿下,您应当跪下接见才是。”

    姬无期没动,他面色平静,却连衣角都未翻动一下。

    眼见着仁德帝就要走至两人身前,情急之下,张公公僭越地拉了拉他的衣摆,紧张地开了口,

    “殿下…”

    “我不跪。”

    姬无期开了口,语调冷硬,语气不卑不亢。

    不见任何惧意。

    他这声并未压着,也没有扬声,像是陈述一个事实那般。

    很平静,也很犯上。

    掌印太监张公公被他这句话惊的一时间脸都吓白了。

    往日里从容不迫的模样瞬间破散,就连那模板式的微笑也几近挂不住。

    伶舟年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脸上能浮现出这么多的表情,好笑的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却也为姬无期的直言头疼不已,而后又偷偷竖起了大拇指。

    好小子,看看这次皇帝是赏你三十个板子,还是赐你天牢住上几天。

    可任谁都没有想到,仁德帝已至二人身前,听了他这番话,不怒反笑,

    “不愧是孤的儿子,一身硬骨头果然是随了你母妃。”

    他目光将姬无期从上到下从头到尾,一寸寸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将其扫视了一遍。

    而后把视线停留在那张与灵妃极其相似的脸上,叹了一句,

    “你若不愿跪,那就不跪。”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殿中空气瞬间凝固,都在费力辨认这句话,

    先不说在一旁惊掉了下巴,不知该做出如何反应的伶舟年。

    再然后就是地上跪着的掌印太监张公公,此时竟忘记了身份,竟然抬头直视天子,神情惊愕后是凝重。

    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个人能不跪皇帝,哪怕是丰功伟绩的各大臣,先帝最宠爱的永川王爷面见圣上都三拜九叩,未能有这荣幸。

    而七皇子姬熠自小离京数年,仁德帝若是想弥补他,从国库中拿几件东西便是,可竟然给他了如此大的恩典。

    张公公跪在一旁,下意识喃喃出声,“皇上,这…这不合规矩。”

    仁德帝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孤的话就是规矩,你尽管记下便是。”

    “奴才知道了。”

    张公公也是个人精,皇帝的话一出他便很快反应过来,眼中的震惊也只是一瞬,赶紧麻溜地从地上爬起,隐去身形退至一旁。

    姬无期表情依旧,无管仁德帝说了什么,他都永远板着一张脸,不喜不悲,不为他的话起一丝波动。

    “皇上叫我来是为何事?”

    他只有说这话的时候,眸子里才会起一丁点涟漪,但仔细看过去,却只发现眼里尽是戒备森严之意。

    他非但不跪,还叫不出父皇二字。

    御书房内稍稍缓和的气氛,又变得严峻,伶舟年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方才他说的那两句话,单拿出去任何一条,那都是欺君犯上杀头的罪名,早都被拎出去杀头了,哪能岂容他放肆。

    果不其然,仁德帝眉心轻蹙,显然是不满姬无期这般唤他。

    然而他却并没有直说出,反而是一甩龙袍负手走了两步,而后背对着他冷声叹道,

    “姬熠,你可是恨孤,恨孤的一时无情,让你在北疆受尽苦楚。”

    “只是你这般大了,也应当理解当年孤的良苦用心,”仁德帝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说着,

    “朝廷数十重臣以血画押,一齐联名上奏说此子留在宫中天下必有大乱,他们让孤尽快除之,好给天下的黎民百姓一个交代,孤不得以才放你离开。”

    “十年,整整十年,孤怎么不念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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