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母妃在时,孤曾向她许诺,一定要给予你宫中最好,尽心尽力的培养你长大。”

    “你是孤的儿子,让你留在北疆,实在受了莫大的苦,往后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便是,孤一定满足你所需所求,弥补这些年的遗憾。”

    他好一段肺腑之言,说的那叫一个感人心扉,可伶舟年听了只想翻几个白眼表示不屑。

    倘若真有那心思,为何不赶在人还在北疆时补偿,又为何要等到兵变才肯派出援兵,无非是想让姬无期死在那里,他好表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然帝王心性,她也捏不准。

    若是真的厌恶极了姬无期,又怎会赐他一个至高无上的恩典不必行跪拜之礼,又怎会容忍他多次出言不逊挑战皇威。

    伶舟年默默看了全程,实在看不透这北元皇帝,对他的第七个儿子究竟是什么态度。

    “若是说些有的没的,没什么要事,我就先告退了。”

    仁德帝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哪想姬无期根本不领情,反而神色冷淡,掀起衣摆就要走。

    “多年没见,你不愿同孤多说些什么吗?”仁德帝恢复了往日里的威严,转过身子叫住他。

    “无。”姬无期回。

    然后他顿了顿又道,“你为什么要召姬慎回宫?”

    “他本就是皇家子孙,若是一直留在宫外,那像什么话!”

    “孤知道你二人关系甚好,特来寻他与你作伴。”

    两人一人一句,却又不确切的言明,弯弯绕绕说的伶舟年头疼的很。

    她知道八皇子姬慎身世不是旁人想的那般简单,可这两人又不说清楚实情,真叫人听的心烦。

    “不过我确实有一事想问,希望皇上能如实回答。”

    仁德帝站于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哦?”

    “什么事。”

    姬无期摆正身体,抬头与他相望,继而眉眼深深不卑不亢地问道,

    “关于我王叔—永川王一案,希望皇上能够告知,他策划谋反一事这背后究竟有没有您的手笔?”

    回宫至今,他见仁德帝的次数手指都能数的过来,但每一次,都离不开永川王三个字。

    顷刻间,仁德帝的神情顿时变了,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阴沉。

    永川王这三个字,字字滚烫,从耳畔一路烧到腹中,几近已经自上京城成了禁忌,不得由任何人提起。

    可偏偏姬无期一遍又一遍地要他言明,着实不将他这一国之主放在眼里。

    仁德帝怒极反笑,

    “果然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养大的,就连脾性也跟他的固执劲儿一模一样,都开始怀疑孤了,你眼中还有没有孤这个父皇!”

    他怒不可遏,将案桌上的东西一把扫在地上,茶盏烛台散落一地,摔个粉碎。

    “既然想知道答案,那么孤,就特准你调查此事,孤不会插手,好好为你的永川王爷伸冤!”

    他冷笑着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着重强调了后面二字。

    “谢皇上。”

    姬无期不痛不痒不咸不淡地说完,利落转身就要出去。

    不想身后一道呼声,让他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头,

    “姬熠。”

    仁德帝短促地叫了他名字,隔了两秒又什么都未说,只是无奈叹了一声,

    “罢了,你走吧。”

    那一声哀叹中,蕴着情感很多很重,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都包含在这一声叹息之间。

    好似如同寻常父亲唤儿子那般,此刻间没有了帝王与皇子的身份,有的只是一个思念儿子的父亲。

    可姬无期并未回头,甚至步伐都没有乱上一分,没有为其变化而做出反应,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那般。

    他朝着御书房的大门走去,眼见着就要出了这扇大门。

    然就在此时,任谁也想不到,仁德帝突然伸手摸了一把挂于旁侧的弓,又从一边的竹筒里捡了只铁箭出来。

    没有人知晓他要做什么,也看不懂他此举究竟是为何。

    接着就见他搭弓上弦,眯起一只眼睛将箭头瞄准了姬无期的背后——

    气势凛然,显然一副赶尽杀绝的姿态!

    与方才那一瞬的哀情全然不同,好似那一瞬间都只是过眼云烟,而此刻才是真正的仁德帝。

    他眼中杀意四起,是真的起了杀心。

    这弓素有百步穿杨一名,倘若此箭一出,没有任何活物能从他手里逃出!

    他曾用这把弓在狩猎时,一箭射穿了猛虎的胸膛,那凶猛残暴的野兽一瞬间就失了呼吸,倒在地上任人宰割。

    又将它用在战场,只此一箭射入了敌军首领的脑袋,令战况突变,上一秒的气势汹汹的敌军,眨眼间就如同一盘散沙。

    它身上有着数不尽的荣耀,同样也背负了姬玄烨一心夺得皇位的野心。

    而今日,仁德帝却要用这把弓,亲自抹杀他最宠爱妃子生的儿子,就像除去先帝在时弹劾他的文武百官。

    女的卖为官妓,男的就充作苦力,全家每一个都落不得好下场。

    他就是这般的心狠手辣,如今确是连他的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

    掌印太监张公公吓得浑身寒毛竖起,踉跄地从角落跑过去阻拦皇帝,生怕他一个手抖直接了断七皇子的性命。

    他站在御书房正中,企图用身躯挡住即将射过来的箭,

    “陛下!不可——!”

    回应他的,是一只自高处俯冲而下,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的箭羽。

    那箭精准地擦过张公公的太监帽,将帽子炸成了两半,而后便直直地朝着姬无期的方向射去,来势汹汹,气焰正盛!

    千钧一发之际,姬无期打开御书房的大门,径直走了出去,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支射过来的箭。

    可随后那扇门,就被两侧持刀地锦衣卫瞬间关上。

    只听“铮——!”一声沉闷的声响,仁德帝射出的铁箭稳稳地插入门中,箭头已经入木三分,只留尾端还在轻轻晃动。

    若是没有这扇门,这箭恐怕就已经插入姬无期的后背直穿胸膛,鲜血直流,当场毙命!

    掌印太监张公公吓傻了,脚上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他堪堪站稳,看着那只仅差一分半毫就会刺入七皇子姬熠的体内,面色惨白,浑身冷汗直流,

    “陛下,这…这…”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然而东厂手段一向残忍,监察百官又是逼问拷打各种刑法接连用上,张公公手下又管着这事,血腥场面也见惯了。

    他这般惊诧,不过是瞧见仁德帝竟然这般冷血,连亲生儿子也不放过。

    仁德帝瞥见他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嗤笑了一声道,

    “慌什么,孤真会杀他不成?”

    “你与孤自儿时一同长大,怎么如此不了解孤?”

    他起身行至张公公身侧,瞄了一眼头上那顶被箭扫到,炸开的帽子,似是不经意地问起,

    “你觉得老七怎么样?”

    掌印太监张公公赶紧把坏掉的官帽撤下,唯恐御前失仪,而后弯腰曲背恭恭敬敬地作答,

    “奴才觉得熠王殿下才气过人,智勇双全,实乃栋梁之材。”

    “都是些官话。”

    仁德帝冷哼出声,再接着目光聚焦到张公公身上,直把他盯的背脊僵直,鬓角隐隐泛着汗渍,

    而后就听仁德帝沉声问出一句,让他浑身一震的话,

    “孤问你。”

    “若是他做皇帝呢?”

    张公公膝上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

    时过境迁,秋色已退,徒留一地荒茫。

    今日的上京城下起了初雪,雾暗的上空漂浮着低垂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彩,压抑又窒息。

    空气清冷,朔风乍起,天地茫茫。

    据上此面见仁德帝已经过去了十日有余。

    不过有了姬无期的那一堆大逆不道的言论,伶舟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处罚,提心吊胆地过着每一天,可却风平浪静不见一丝危险。

    “你说这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那日恨不得踩在他头上撒野了,他竟能容忍你,啧啧,要是我早命人打你一顿出气,或是把你押入天牢,关个十天半月的。”

    “你每日烦心这个,还不如好好修炼,修出个身体来,也不必每日显得无事飘来飘去。”

    姬无期没有回应她的问题,反而翻了桌边的一册书卷,饮着贤妃专门派人送过来的滋补养生的汤品,在榻上倚着甚至惬意自得。

    国子监今日休沐,准许众学子和一切夫子和书童在家休息,他也就得了闲,回来与那困在皇宫之中的鬼魂说说话。

    国师习隐替她做身体一事,伶舟年并未告诉他,毕竟还不知是不是个定数,还是不要空欢喜为好。

    “唉,再说吧。”她撇撇嘴,岔开了话题。

    姬无期还记着她来时撒的谎言,以为她是一只在凌霄山修炼百年的妖精,因渡雷劫被打回原型。

    反倒是伶舟年自己有些不大记得了,来这里发生的事太多,每天都要见好多人,反而记不清先前说过的话。

    她来这古代已有两月,却因着限制太多,过的极为不舒坦,甚至有些怀念起现代的日子。

    也不知那千年暴君,在她的时代用她的身体在做些什么。

    姬无期瞧见她兴致缺缺,也看出是觉得宫中的日子太过无聊。

    将书页放在手中攥了半天,也不见翻开下一页,约莫过了一会儿,他把书合在桌子上,淡淡地说了一句,

    “左右今日也无事可做,我等下要去一个地方,你若是觉得无趣,就随我一同过来吧。”

    伶舟年眼睛一亮,眼巴巴地凑过来,

    “什么地方。”

    姬无期从架子上取了件白色狐裘披在肩上,将锁骨处的带子系好回她一句,

    “等下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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