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靖北的太子元钧还不知道深宫里小宫女面临的批奏折的危机,他正在和弋阳公主在书房里说着话:“药膳铺那边查下去,却是查到了靖北府镇守太监高同禹府上去了。”

    弋阳公主一怔,忽然脸色沉了下来:“不过是皇室家奴,也敢和我作对?我下降靖北,不见他来拜见,如今我开的铺子,他倒敢来添堵?”

    元钧摇了摇头:“高同禹态度如何且不管,毕竟他深受父皇信任,才能来到靖北这边,与靖北王是互相节制的关系,他的立场很尴尬,毕竟本来就不能结交藩王,不来拜望身为王妃的你,可能才是稳妥的。我倒觉得,靖北十三州,都是以靖北王马首是瞻,那日州府迟迟不来,竟由着我审了半日,那泼皮破绽百出,连百姓都听出来了,州府官兵才姗姗来迟,如今又查到高同禹身上,我倒是觉得太过蹊跷,情势未明,我们暂且还是按兵不动较为稳妥。”

    弋阳公主听他分析,微微一笑:“你说得也没错,靖北王这边,对我有疑忌,也是很正常的,先不查是对的,横竖药膳铺子保着了,到时候容碧回来,也不至于太伤心。你呢?铺子、庄子,都是为了方便你进出,你把人手拢一拢吧。有什么打算吗?”

    元钧道:“人手都整理过了,还在流民中也陆续收买了些男童,在庄子上着人慢慢教着,看着有没有可用的人手,银钱也是大问题,我打算着私下在钜鹿开个镖局,这般也能名正言顺的养兵,收武器。”

    弋阳公主看了眼墙上的羊皮地图,目光落在钜鹿上,这在靖北十三州,是最邻近北边蛮人的地方,边境之地,偏偏又极多的山,她略微忖度了下:“是个好地方,那边有互市,来往商队也极多,开镖局是有赚头的,山高林深,也便于躲藏踪迹,但靖北十三州都是靖北王治下,镖局本来就是个□□白道都要摆得开的行当,你带着生脸人,要入行并不容易,很容易就被靖北王觉察到了。”

    元钧道:“我已考虑到这一点了,为什么选镖局,就是因为在钜鹿,光是挂牌的镖局就有五家,另外还有车马行、商会、武馆也养着护卫,实际上也会接护送商队的任务,因此镖行这个行当其实在钜鹿非常寻常。我已打听好了,有一家小镖局名叫永兴镖局,因着丢了一次镖,赔了许多,那家镖局东主姓李,因着这事抑郁病重去世。镖局总镖师原本就看着主人面上做的,看主人去世了,也就回了老家,说是告老了。正是艰难的时候,那东主儿子听说却是不肯就关了镖行,还在到处招总镖师,但听说生意也接不到,工钱发不出,陆续走了好些镖师,我已命人私下接触那位李少爷,准备先以投钱的方式先入了股,再把我们的人慢慢渗透进去,这般便神不知鬼不觉了,这原本也是水磨功夫,不是一年两年做得成的,不能太过着急。”

    弋阳公主听他考虑得长远,安排得周到,不由有些欣慰:“你安排得很好,就这么办吧,你能不急切而徐徐图之,这很好。”

    元钧道:“天命既然能让我不必被幽禁在那冷宫之中,这便是天命在我。我心里唯一担忧的,只有姐姐。”

    弋阳公主一笑:“不必担忧我,如今……”她目光微微放远了些:“为今之计,我需要尽快有个孩子。”

    元钧一怔,面上带了些沉郁,弋阳公主自幼带着他,自然看出他的愤郁,微笑道:“不必如此,我倒对靖北王觉得有些同情,以他枭雄之身,合该配一个温柔贤淑的王妃,事事以他为先,前王妃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偏偏遇上我这样带着目的来的联姻,他警惕,他不满,却仍然还是尊重待我……不得不说他算得上是个君子,也算得上个英雄。”

    “美人慕英雄,虽说立场不同,但我如今觉得,能生下他的孩子,却是我赚了。”

    她转头看向元钧,说起这等事,却无一丝羞怯之色:“人之一生,短暂之极,身为女子,更是芳华短暂,我有个孩子,无论是对我自己,对你,甚至对靖北王,都不是坏事,不必介怀。我也很期待有一个留着我血脉的孩子,更期待这孩子的父亲,是靖北王这样英雄气概之人。这段婚姻一开始充满了利益算计,他是否喜欢我,那不重要,在靖北王这一支的嫡系中,融入元氏的血脉,是这一场联姻最开始的目的,如若是儿子,来日元氏再嫁来一位公主,如若是女儿,则元氏可许以后位,日此世世代代,靖北问题才能兵不血刃地解决,与元氏皇朝紧密融合在一起。”

    “我早已嫁过一次,当初与驸马也算得上诗酒两相和,可惜缘分太浅,没有孩子。一别经年,山海无期,风雨相随,我想,可以有个孩子,无论儿子女儿,我会好好教他。”

    元钧坐在靠背扶椅上,握紧了扶手,咬紧牙关,眼前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时,眸光已变得柔软茫然。

    弋阳公主转过头还在继续说着:“所以如今我的任务,就是尽快怀上一个孩子,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在靖北王这里,争取到更多的喘息空间和支持。”她与扶手椅上的清美少女四目相对,忽然失笑:“你怎么回来了?”

    容璧有些讶然刚刚听到的话,但还是站了起来给弋阳公主行礼:“公主。”

    弋阳公主挥手:“不必多礼,你回来了,那边衡之也回去了,这个时间,你应该本来是在睡觉吧?怎么熟睡也会互换的吗?”

    容璧有些赧然:“没有……皇上不知为何忽然命人送了许多奏折来,说要让太子批阅,为君父分忧。奴婢并不会这些,拿着看了一晚上的奏折,一个字没敢批……都是军国大事……”

    弋阳公主眸光变得锐利起来:“父皇竟然还送奏折来让衡之批?是日日如此,还是只有今日?有什么特别之处?”

    容璧老实道:“只有今日,突然命人送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些日子,我都在函宫里试着做药膳,因着严统领从太医院拿了很是珍贵的药膳方子来,听说因为皇上吩咐过各处不得短了太子殿下的份例和索求,太医院毫无保留。得了这么珍贵的方子,因此我想着既然做药膳,总得给皇上那边献一份才好,所以每天都让人送一份呈给皇上。”

    弋阳公主笑了:“他必然不会用,他如今疑忌之心很重,又是药膳,谁知道有没有看不出的药理,尤其是他还服着丹药。我听说大冷天的,他都还用冰水,可见丹药让他血热气躁……”弋阳公主没再说下去这骇人的宫闱秘闻,而是嘉许看着容璧:“你做得很好。”

    “太子既然亲手做药膳,孝敬给君父再正确不过,谁也不会挑这个理儿。至于批阅奏折,大概是他想试试……看看太子是否被囚得失去了心气。”

    “我这位父皇啊,若是太子真的被长期幽囚后失了锐气,失了傲骨,失了才华,他会失望觉得储君无能,但若是太子全然不低头不软化,他又觉得储君锋芒太盛威胁了他,这其中的尺度,不好拿捏,横竖他现在也暂时还不至于走到弑子这最后一步,因此随衡之想怎么做都行。”

    元钧一睁眼,忽然看到满桌的奏折,他也愣了一愣,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从前自己还在替父皇理政批阅奏折的时候。怎么会忽然做这样的梦?难道自己仍然对那君父轻易就能夺走的权力如此恋栈以至于难以释怀?

    他正对着奏折出神,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殿下,已快二更了。”

    元钧转头,一眼却是看到李东福,又有些诧异,李东福看元钧还是兀自出神,全不动笔墨,心下有些着急,自从将奏折送过来后,太子倒是一本奏折一本奏折的看了过去,但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一字未落,这可如何是好?到时候皇上岂不要大怒?

    他连忙温声劝道:“殿下还是早点把奏折都给批了吧,时候不早了,怕误了您休息。皇上既有口谕,您遵旨便是了。”

    元钧缓缓重复:“父皇有口谕……”

    李东福只以为他还是心里有顾虑,连忙宽解道:“可不是吗?这才一开年,这积压的政务就全都送到龙案上来了,皇上白日和大臣们议政,已是十分辛劳,到了夜里看到这许多奏折,才道要送给殿下您批了,这也是为君父分忧啊。”

    元钧这下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做梦,却是自己已回到了自己身体内。

    想到那小宫女坐困愁城,看着这满桌的奏折发呆的样子,元钧忍不住嘴角都带了一丝笑容,他伸手拿了笔,李东福大喜过望,连忙将磨好墨的砚台推过来。

    元钧将笔饱吸了那朱墨,拿过奏折,看到上头内阁已写了票拟,看了下拟办意见甚妥,便用朱笔批了个圈,然后递给一旁服侍着的小内侍,小内侍捧着过去放在另外一侧的案桌上,这便已是批完了一本。

    元钧却又已拿了下一本起来看了眼,这却是兵部上奏要增加边备的,背后附的详单却不清不楚,元钧在内阁票拟上批上:“发回兵部商户部重新核算详单。”

    李东福只看太子殿下一开始批奏折,便处理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那堆小山也似的奏折便已少了一半,他心中一边欣慰差使总算办好了,一边却又暗自替太子神伤,也不知皇上明日看到这些,是欣慰呢,还是……更忌惮了呢?

    帝心难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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