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还不知道太子第一次动了给女子打首饰的心,竟然是替她打了一套璎珞。而比起珍贵的首饰,她目前更期待的是未知的旅程。

    她正在赴往钜鹿州的马车上,掀开车窗窗帘,看着外面从未见过的路上风景,车窗外是幽远的冰原和远处的群山,冰冷的野外空气涌入车窗内,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并不觉得厌烦。

    她毕竟已在宫里待了太久,宫女严禁离宫,能够外出,对她来说是极其新鲜的体验。

    她这次是去钜鹿和镖局的少东主接洽的,听到白缨来禀报说马车已经安排好了,她有些愣怔,翻了下随身的记事本,看到太子记着:“与永兴镖局李存义接洽入股一事。”

    太子的记录一向言简意赅,例如替药膳铺子解决闹事的事,他也只记了一行“药膳铺子闹事之人移送有司治罪。”幸好这里伺候的人多,她才能够旁敲侧击从红缨白缨嘴里知道点大概过程,太子又寡言,以至于她担心让旁人发现性格的不同,也不敢多话,好在弋阳公主往往也会和她解释得比较详细。

    这次她赴钜鹿明面上的理由也只是去亲自采购药材和菜肴等药膳的原料,实际的活动弋阳公主亲自叫了她去,叮嘱了一回,又道:“具体接洽由宋副统领负责就行,你不需要出面,只需要明面上主持采购药膳铺子就行,本来这事衡之不在,你是不需要去的,只是我们需要让靖北王府这边的人习惯你会经常出门。”

    容璧心里明白这是弋阳公主和太子殿下私下在培养势力,而自己又可以出去逛逛,毕竟长居深宫,心里自然是雀跃和向往外面的世界。

    车窗外的唐有余和玉十二郎看到她掀起车窗就热情地骑马过来,给她介绍:“容少,再走一个时辰就到落脚的客栈了,这边我探路踩点走过,前面有很大一个湖,结了冰,很美!”

    容璧好奇看向他们马鞭指向的地方,副统领宋文松已走了过来,神情沉稳:“这里一带匪盗众多,不要引少爷下车,你们两个,稳重点。”

    容璧看向宋文松维护他们道:“他们只是给我介绍景点,并没有招我下车,宋统领勿要责怪他们。”

    宋文松看容璧一双剪水双瞳盈盈看来,微微一颤,连忙垂头道:“不敢,四爷若是想下车看看也使得。”

    容璧看宋文松对自己噤若寒蝉毕恭毕敬,微微有些纳罕,她刚到公主府的时候也了解过公主府的上下,这位宋统领三十多岁,其实是从前驸马的护卫,定国公府的家将,十分精干,宋驸马去世后,他就留在公主府继续留任公主府的统领,弋阳公主一直颇为信重他,公主府的护卫一向是他统领着的。

    坐车到了第五日,容璧才到了钜鹿州城,住进了属下们提前租好的房舍里,果然宋文松第二日就带了人出去谈事,留下几个玉十二和唐多余陪她去采办食材。

    她带人去药行和野味行逛了一日,果然这里的野味和山珍都十分丰富且便宜,除了人参、猴菇、竹荪、燕窝、木耳、云耳、灵芝、藏红花、冬虫夏草、贝母、肉苁蓉、何首乌等药材食材以外,她还采办了一些鹿筋、鹿茸、鹿尾、熊胆、虎骨、牛黄、羊角、阿胶、狼膏、马油、麝香等珍稀药材,又命人购买了一批野鸽、山鸡、榛鸡、蛇等活物,林林总总采买了不少。

    忙了两三日,货已备办得差不多了,她问宋文松进度如何,宋文松道:“那个李少东主因着他们镖局当时是遭人算计丢了镖的,为此家败人亡,因此太过戒备,一直怀疑我们的用心,又说想要看看我们的实力,恐怕也是想借我们的手为父报仇,到底是年轻人。他让我明日多带些人手过去让他看看能否正常走镖,我明日多带些人去再和他谈谈,打消他的疑心,四爷明日就在客栈里歇息吧?”

    容璧却是想起今日所见所闻,道:“你只管带人去好了,明日我就去附近的凤林山庄看看,今天听说庄主在那边养了许多乌鸡和松鸡,可对外出售鸡苗,说是很容易饲养,我们就去看看可以带些回去。”

    宋文松欲言又止,却又知道容四爷一向是说一不二不容拒绝的,想了下便应了,回来细细叮咛了玉十二和唐有余,命他们带着几个人好好保护容女官,还有红缨白缨陪着,一切安排妥当不提。

    第二日,容璧果然一大早便带了人乘车过去了凤林山庄。那山庄主人原来不仅仅养了上千头乌鸡和松鸡,还养了好些活物儿。看到客人是少年公子,便专门挑了只可爱的名贵狮子猫抱来给她玩。那松狮猫雪白皮毛长如丝绸,异色瞳如宝石一般,容璧抱着小猫玩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放下了,并没有买,毕竟自己这身体,随时会换人,并不是养宠物的好时机。

    她只又看了看乌鸡、山鸡、松鸡等等,订了一些鸡苗,约定了交货的时间,才起身乘车要回去。

    容璧刚刚上车,便感觉到了头发上的巾帻和簪子都被刚才逗的猫爪扯松了些。因着平日里太子性格冷清,不喜与人同乘,马车内只有她一人乘坐,其他白缨红缨都在另外一辆马车内。容璧便也没叫人,自己伸手解开巾帻,拿了玉梳将头发解开重新梳理,正手里拿着头发梳理时,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容璧一怔,听到外面玉十二和唐多余在外面怒喝着:“站住!什么人!”然后是刀鞘出鞘的铿铿声。

    容璧拿住了梳子屏息静听外面情形,却听到外面一个男子声音响起:“容四爷,您既亲自来了巨鹿,却避而不见我,反而让手下来搪塞我,只想着拿了银子砸,我家这破落户就该见钱眼开应了是不是?您既看不上我们永兴镖局,偏偏却还要拿了大把银子白白砸在我这里,究竟是居心何在?”

    容璧听到外面玉十二郎道:“李少东,我们宋管事不是已和你说清楚了吗?我们四爷身体不适,请你与宋管事谈。”

    外面那声音笑了声,声音带着些怨愤:“我李存义,虽然是小人物,却也有匹夫之怒,今日我就来向容二少当面请教,看看究竟我这小小镖局,是哪里入了贵人的眼,让京城的贵人明明看不起我,却还是千里劳动,来到这小地方?”

    容璧未及思忖,只觉得眼前一亮,她抬眼看去,却看到一个青年正双目炯炯瞪向她,神情怒气冲冲,似有愤恨之色,然而在看清她之后,面露愕然之色,之后怒意倏然松了下去,反而带上了一丝茫然和歉然。

    容璧手里尚且还捏着发尾,另外一只手捏着梳子,看着那青年茫然,轻声道:“李公子,请容我整理仪容后,再与您找个地方坐下来一叙,可否?”

    李存义连忙放下车帘,脸上发热:“好,恕我失礼了。”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前面有裕兴酒楼,不如就在那里一叙。”

    他身后拔刀对着他的玉十二和护卫们,却看到马道上又一群护卫疾驰而来,人人都剽悍异常,为首的正是宋文松,他满脸愠怒冲过来:“李少东,你说要看我们的人手实力才确认是否合作,我把人带过去给你看,结果你却骗开我们,反来截我家少爷,这也太失礼了!究竟意欲何为?”

    李存义原本对宋文松充满了戒备和警惕,如今神情却忽然带了一丝放松,一改之前阴阳怪气的样子,面上笑着道:“宋管家莫气,正是因为重视和你家四爷的合作,我才亲自来见你家四爷的,如今四爷也说了,会和我在前面裕兴酒楼面谈,宋管家请吧。”

    宋文松气急,上前靠近车厢急声道:“四爷,属下出面即可,此人心机叵测,性格偏激,意图不明……”

    容璧轻声道:“无妨的,宋管家安排好,就在前面酒楼面谈吧,我看李少东家对合作有疑问,不如坐下来谈一谈,去了疑心就好了。”

    宋文松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人也不少,之前还是因为他带走了一部分人手去见李存义,没想到李存义表面上说是要看实力,却虚晃一枪带了人来这里堵二少,实在是自己失责大意了,但此刻自己人手都在,应该也能护着容女官全身而退,勉强同意,转过头瞪了玉十二等人一眼,到底嫌弃他们太过年轻,竟然还是让李存义近了容女官的身。

    玉十二满脸委屈,他们没敢下死手就是因为认出了这个李存义是容女官要合作的对象,容女官没发话,谁敢下手?容女官前阵子杀伐决断,又冷又硬,待下属简直如治军,不假辞色,犯错立刻惩罚。对他们也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令行禁止,她下什么命令,他们就必须无条件服从,不允许犹豫的,这般大事,容女官却没有说话,他们自然认为容女官另有打算了,再说这不是没伤着吗?

    一行人各怀心思,赶着马车到了酒楼前,后面马车上的红缨白缨下来在马车前等着伺候。

    李存义想起适才那惊鸿一瞥的眉眼光艳,乌发迤逦,再看这两个面貌举止不俗的侍女,心里早已确认,果然这位容公子,虽然年纪尚少,身着男袍,但眉目艳绝,确然是一位女公子。

    容璧下了车,对着李存义微一点头拱手,李存义上前殷勤引导,一副主人的样子道:“请容四爷这里走。这家店的熊掌煨得极好,四爷从京城来,一定没尝过这边的风味,今日一定让小可做东,为四爷洗尘压惊,也为小可的莽撞赔罪。”

    容璧客气道:“李公子客气了。”

    两人一路上到最上面的包厢内坐下,不多时菜肴果子点心都上齐,果然有着蜜汁熊掌、鱼羊鲜汤、野鸡瓜丁等名贵菜肴。

    李存义还让人上了甜酒道:“这是上好的糯米蜜酒,不醉人的,容四爷可以用一些,若是不爱喝酒,喝茶也可以。”

    容璧看他斟酒,也不推拒,接了酒杯过来一饮而尽道:“来了钜鹿数日,却未与少东见面,是我的失礼之处,还请少东见谅。”

    李存义看她一杯酒下去面上立刻带上了晕红,仿如天边胭脂色霞光,容光慑人,不敢直视,面上也热了起来:“想来是容四爷有苦衷。”

    容璧顺势承认:“确有苦衷,但与李少东合作,我们是有诚意的,对您家里遇到的不幸,我稍有耳闻,也愿能襄助少东,一雪前耻。”

    李存义原本满心的愤懑,悲痛,对自己的无能无力感一直在心中冲撞着,此刻忽然听到眼前的美人对自己温声慰藉,一股委屈便冲了上来,他鼻子一酸,父亲死去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出口宣泄,他拼命忍住了泪水,找回理智:“我相信容四爷有诚意,也相信您有苦衷,但我尚有不解之处,容四爷一行都是京城口音,想来都是京里的贵人,为何要在我们这个苦寒偏僻的地方,又要扶持我这样一家小镖局,究竟是图何利?要知道兴远镖局,最兴盛之时,盈利也不过将将够付给镖师月钱罢了。”

    容璧思忖了一会儿道:“我母亲去世后,我家的家产,被人觊觎霸占,我需要名正言顺地取回我的家产。因一些原因,我不能在明面上抛头露面,但我需要许多的钱,需要人手。钜鹿这里虽然偏远,却联通北犀,通向港口和河岸,既有海船之便,也方便进入运河,这也是你们这边镖局兴盛的原因,我们也可借此之便,做许多事。”她心里想着,太子确实原本是元后嫡子,储君身份,如今却被骆后算计,他想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这也不算骗人。

    李存义看她言语诚恳磊落,双眸清澈坦然,又做男装打扮,明明如此国色,却只能隐姓埋名,藏头露尾出来谋划,心里已想象出了无数个绝户女被人谋夺家产,不得不忍辱负重,暗自谋划,夺回家产的悲惨过去,面露恻然,微微点头。

    容璧继续道:“正是因为钜鹿偏远苦寒,才能不引人注目,慢慢发展。我的对头……势力非常大,耳目广,因此我才不得不如此掩人耳目再次发展。李少东也放心,我们的合作,只会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我可以保证,不会给您带来什么危险。”

    李存义面露恻然,站起来道:“容四爷既然坦诚相告,又有苦衷,我也就不再推举了,希望今后我们能相处互惠互利,共同拿到我们应得的东西。”

    临走前,李存义看着她上车,忍不住又问:“容四爷,如有能效劳之处,请不必客气,只管与我说,我必鼎力相助。”他原本想问何时能够再见到她,却也知道对方有苦衷,自己此问太过冒昧,只能委婉表示。

    容璧对他一笑:“多谢李少东鼎力相助,我们暂且隐忍,以图未来。”

    好一个以图未来,李存义心知对方如此谨慎,必然在自己没有证明能力之前,并不敢轻托自己,更不敢泄露真实身份,只郑重承诺:“我必忍辱负重,全力以赴。”

    一直护卫在旁的宋文松看着之前李存义各种提防戒备、小心警惕,如今却一副随时效死的姿态,有些无语,看了眼男子装扮的容女官,心下想着,公主选这个人,既有倾城之色,又有国士之才,实在是令人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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