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说,殿下这几日身子好多了,皇上说了,二殿下的大婚,殿下若是觉得能坚持,便请殿下参加。”

    容璧转眼看着跟前的人,这才恍然发现,原来面前的人是李东福,他姿态谦卑,低眉顺眼,仿佛容璧不是被幽禁的太子,而是真的生了病,如今在求他去参加二殿下的大婚。

    大婚……她恍然想起来,二皇子妃,不就是北犀的那位公主吗?太子的姐姐正在与北犀的战场上,然后皇帝让太子出席北犀公主和二皇子的婚事?

    她想起了公主刚刚和她分析过的皇帝的打算,心中一阵厌恶,她冷淡道:“我这几日忧心长姐,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甚至仍觉得困倦不乏,恐怕无法参加了。”

    李东福过来宣皇上口谕,原本站在那里看太子自顾自对着棋局,压根不理他,后来又忽然看向窗外出神许久,几乎当他不存在,他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太子这才转过眼来看他,双眸冰寒彻骨,说的话也是冰冷绝情的。

    李东福心里暗自叫苦:“殿下身子不适,恐就是呆在屋里久了,不若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容璧低头看了眼面前的棋局,伸手拈起一枚棋子,又看到一侧放着一本奏折,看封面却是封战报,便拿起来翻了眼,看到还是三日前的战报,想来京城得到消息滞后,但连战报这种东西都能出现在宝函宫内,想来这些日子,皇帝果然对太子有所纵容放松,这是为了让公主更死心塌地听皇帝的话吧?又或者是,想要给太子一些威胁和压力?这是属于天子的威慑,年老的狮子对强壮的小狮子的警告,他要证明自己的控制力还在。

    她想了想道:“二弟的大婚在哪一日?”

    李东福看他言语似有松动,连忙道:“五月十五,端午后,殿下可以再歇几日,恐怕身子就好多了……”

    容璧道:“孤再考虑考虑,只是二弟大婚,孤常年病在禁中,也没有什么送二弟的。”

    李东福连忙笑道:“奴才这就禀报陛下,看看内库里头给殿下挑几件妥当的。”

    容璧道:“不敢劳烦父皇,二弟大婚,自然是孤自己送礼最好,请沈安林进来吧,孤交代他办。”

    李东福连忙陪笑着应了,告退了下去。

    容璧假意只做去书架上找书,翻到了那本手记,看到“容氏三子容墨,敏而好学,进京赶考,着沈安林照应之。”的几行记录,眼睛一亮:“三哥来了!”

    她原本心情沉重,此刻却因得了三哥的消息感到了一丝轻松,而且,太子过去了,公主那边应该压力便小多了吧,一定能化险为夷吧,还有大哥……

    容璧看了看书房桌面上,满满磊着的都是各种靖北的兵书、奏折、战报、舆图,还有各种地理志,州县奏报,鸿胪寺那边送来的北犀的各种文书材料,又有厚厚的手记,记录着各种重要的军事关隘,驻军人数。

    太子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生病吗?却仍然没有停止过的看这些,他一定非常非常用心在这些方面。容璧忽然心里微定,她回到了榻边,拿了冰凉的棋子在手里揉着,心中仍然只觉得不安,需要做一些什么来缓解心中的焦虑,平静心情。

    她起了身来卷起袖子,决定去菜园子走走,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蔬菜做个菜,缓缓心情。外边的内侍们看到养病多日足不出户的太子忽然起身出来,连忙跟上,问道:“殿下是要散散心吗?”

    她道:“不必跟着我,孤去菜圃看看。”她将廊下挂着的藤篮提了,闲步走下了菜圃小道上。

    已是盛午的太阳,光线明亮之极,菜圃里菘菜、卷心菜,豆苗、南瓜、韭菜,菠菜,茄子、小米椒、丝瓜,到处都生机勃勃,日光下翠绿耀眼,肥壮可喜,豆苗架上开满了豌豆花,五颜六色,已结了一些嫩豆荚出来,黄瓜夹上也累累垂下了小黄瓜,都长着嫩刺儿小黄花,沾着露珠儿。和暖的风里送来小鸟的啁啾,她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安闲,心里那股焦虑抑郁,仿佛也被这蓬勃生机给吹散了。

    再不采收,就要都老在地里浪费了,想来太子病中又焦虑,完全没有理这菜园,毕竟是太子亲自种的菜圃,没有太子命令,内侍们不敢胡乱采收,也只能如平常一般维护、捉虫、施肥。

    容璧随手摘了几条黄瓜,有蚱蜢弹射跃开,菜叶的清香逸在鼻尖,田园风光令人心旷神怡。容璧看了眼长得过于茂盛的菘菜,转头指挥着内侍们都采摘了下来,洗干净了倒垂着滤水,等风干后打算做些腌菜。她又走到了树下,看到这里的扁豆爬的满架都是,朝气勃勃,已长了不少扁豆出来,这东西贱生贱长的,乡下篱笆头常见的野生菜,一点水就能爬的满坑满谷,正是贫苦农民喜欢的。这长了这许多,不能浪费了,便也命内侍们有空都采摘了下来,晒干了等冬日用来炒腊肉,冬日里菜品少,这可就是个很不错的佐餐菜了。

    茄子也该采收了晒干,黄瓜可以都采摘了切片腌制,韭菜过老了长出了许多花来,把花都切下来做韭菜花酱,葫芦沉甸甸地,容璧摸了摸,让她们都留着,等秋日老了便能用来做容器。

    她连下指令,连几个宫女都连忙过来帮忙,菜圃这里顿时便热闹起来,采摘的,洗刷的,挂起来风干水分的,切片等着腌制的,一忙碌起来,容璧心中原本的压抑和焦虑冲淡了许多,看到湖边围着的莲花池已都种好了,却正在搭建着一座楼阁在湖水中央,又连着一座九曲桥。

    她凝目看了一会儿,蔡凡便介绍道:“那是赏莲的水阁,唐公公说搭好了到时候也方便殿下赏花乘凉。”

    容璧心下明白,这想来是方便摆脱监视了,莲花种下,暗道恐怕已挖好,等到放水后,莲花长成,水阁在水中,太子进去,人们只以为太子在里头读书、乘凉,而水阁四面临水,只有一座曲桥,那么监视太子的人,也就无从得知太子究竟在水阁里说什么做什么了。

    唐公公真是绝顶聪明之人啊!

    她心下又微微松快了些,心里想着有没有机会能够悄悄看一眼自己哥哥去。一边转身提了几样瓜菜,亲自下厨,做了菜起来。

    沈安林进来的时候,容璧正坐在几前吃一碗热腾腾的韭菜饺子,面前摆着数盘时鲜蔬菜,都是极简单的家常菜,拍黄瓜,鸡蛋丝瓜汤,菠菜炒猪肝,茄子烧肉。她跟着公主行军数日,新鲜蔬果最难得,最想安安稳稳坐下来吃点小炒菜,清脆新鲜的。

    看到沈安林进来,她伸手请他:“免礼,坐吧。皇上叫我参加二弟的婚礼,你替我备办几件礼。”

    沈安林在外面听护卫说太子终于出门了,亲自去菜圃采摘蔬菜又亲自下了厨,如今进来亲眼看到太子苍白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些红晕,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一直提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好,属下安排。”

    容璧又命人也给他盛饺子:“尝尝吧,前些日子吩咐你照应的容三,如今怎么样了?”

    沈安林道:“已按殿下的吩咐,安排了户部主事丘远书,请了那容二举人去做西席,为他府里的孩子启蒙,安排吃住,每个月还给十两银子束脩,容三举人已住进去了,就在金合欢胡同那里,每日功课简单,园子也极清静,备考倒是方便,那容二住进去后足不出户,几乎日日除了教课便是在奋发读书,连丘大人都吃惊了,和属下说难得见到这般刻苦之人。”

    容璧既骄傲,又心疼,又觉得妥帖,和沈安林道:“有劳费心安排了。”

    沈安林赧然道:“属下没安排好,不管当殿下谢,都是父亲安排的。”

    容璧心中虽然好奇为什么需要沈侯爷安排,但太子于这并没有多写,只能一边猜测着一边点头随口问些外边的事。

    沈安林一一恭谨答了,又小心宽慰容璧道:“我听说郑探花也去了,殿下不必太过忧心公主,公主吉人天相,一定逢凶化吉。父亲说了,靖北王郭恕己精于兵法,若无十分把握,绝不会随意进攻的。殿下还需宽心静心养病才好,太医说了,您这病,就从这抑郁难消来的,一半儿倒是心病,心病难医,殿下这才多有反复,殿下千万珍重。”

    容璧顿了顿道:“孤知道了。”

    沈安林心头怅然,低声道:“今日殿下能想通,散散心,择菜做饭,属下们心下也放心多了。”

    容璧看了沈安林一眼,看他满脸真诚,微一点头。

    自那日后,果然太子又恢复了种菜、亲手制药膳,做几样小菜的习惯。

    而太子身体转好,又恢复了田园栽种的习惯,自然也呈报到了元自虚这里。

    元自虚有些欣慰:“这是想通了,到底知道还是得听朕的话。孩子么,难免有时候转不过弯来,如今不是慢慢就学会了?他日日看那些兵书、战报,不过也只是白白熬煎罢了,做皇帝称孤道寡,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呢。”

    他仿佛竟真一派慈爱之心,又问:“老三那边呢?有消息了没?定国公过去怎么说?”

    有人低声上来回话:“三殿下与定国公都驻扎在了扶风城,派人送了奏章回来,一则是靖北王郭恕己自陈的奏折,说的是和北犀开战的理由,据说北犀派人毒害郭恕己,又多次滋扰边疆,劫掠农田,郭恕己这才愤起讨伐的。”

    元自虚眸光闪动,冷笑了声:“其二呢?”

    “宋国公百里加急报,公主被靖北王留在了凯尔达城,似是要以她为诱饵,十分凶险,希望能派军前往救援。”

    元自虚眉毛微抬:“准,派人传我圣旨去,命宋国公前去凯尔达城救援。”救自然是要救的,宋国公果然也上道,就连出兵,也要千里送一道军报请旨,这一来一回……弋阳公主若是殉国,又是因为靖北王之过,宋国公和老三在那里就可兴师问罪。

    再与北犀这边谈好条件……

    元自虚几乎要击节赞叹,觉得果是擅谋略,只要能一举平了靖北这心腹大患,又趁机收回北犀占着的一些州省土地,如此一举两得之事,实是妙哉。

    心腹却密报:“宋老国公私下另外写了密折。”

    元自虚接了过来亲自拆开看了眼,皱起了眉头,沉吟半晌,将信给烧了,十分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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