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围而不攻,意为招降,城围半月,公主遣家将容氏乘雨夜出兵掩击,大破之,先后歼贼数万,擒其将麻随王,掠其辎重,围乃解。”

    军报不过寥寥几行字,言简意赅。容璧目光落在那里,心里知道以那座城的兵力,半月之期看着似乎短,其实那毕竟是敌人的主城,守城的难度可想而知。敌兵围而不攻,显然就是想威慑守将和军士们将弋阳公主交出,以最小的代价消耗和威胁对方,却没想到太子这边居然敢雨夜出城突袭吧。

    果然,还是太子在就能解了城围,太子甚至尚未及冠……已如潜龙冲天,一鸣惊人,果然解了城围,想来自己的哥哥应该也是安全的吧?她慢慢摸着那军报,面上喜色明显,窗外荷叶亭亭,才一个月的时间,湖面已长满了荷叶,甚至已有红色花苞尖尖冒出。

    容璧信步走在九曲桥上,仿佛在赏花,凉风习习,荷叶翩跹,沈安林走在她身旁,微往后低一步,一直走到了桥上,低声禀报:“前些日子,容氏三子容墨忽然找到我父亲,有人挑拨殿下与容氏的关系,称容女官是因为太子和公主的原因才不得不陪嫁靖北,陷入险境,他信以为真。”

    容璧心中一紧,面上却仍然保持着风轻云淡:“可解开误会了?”她站定了凭栏看着水面下游着觅食的锦鲤,这桥建得极好,只要不让人跟着,果然就是说话的好地方。

    沈安林道:“父亲已细细为那容墨解释了。但容女官因为殿下和公主的原因身陷险境也是事实,如今战报传来,父亲看了,让我务必提醒殿下,这荣女官以女子之身,统领军队,破敌立功,果然美质将才,难怪殿下一力招揽,只是如今必然也有有心人会关注,从而继续利用挑唆那容墨,还请殿下有所绸缪,不可埋下隐患,我父亲那边也会尽力安抚住容墨的。”

    容璧沉默了一会儿:“好。”迟了一会儿又道:“请承恩侯费点心,留容墨在府上吧,以免被有心人趁虚而入。”

    沈安林轻声应了。

    容璧转身走下了九曲桥,看了眼满湖碧绿荷叶,忽然交代道:“这荷叶长得好,去摘几张好的来,孤要做荷叶鸡。”很快几个内侍连忙坐了船去摘荷叶,她却又命人去传唐喜:“今日大喜,不可不饮酒,去和唐公公说他之前答应我做的荷叶烧鸡,请他来做。”她想了下想起前日李东福专程说过皇上对那鹧鸪粥很是满意,便又交代:“再弄几只鹧鸪进来,让唐公公一并料理了,给父皇那边送过去。”

    唐喜很快就赶来了,洗了手先做荷叶鹧鸪,鹧鸪肚子里头又塞了沙参、玉竹,蒸好后连忙命人送去给了皇上。

    元自虚正在私下密嘱一位青犼卫的统领:“立刻出发,见到了定国公,命他即刻去与公主会合,按原定计划行事。”

    侍卫恭敬应了,元自虚森然道:“若是宋国公不肯应旨,即可斩之。”

    侍卫凛然遵命。

    挥退人后,看着晚膳时间也到了,李东福命人捧着荷叶鹧鸪上来:“陛下,这是今日宝函宫孝敬的荷叶蒸鹧鸪,据说是宝函宫那边的荷叶都长好了,殿下今日得知北疆大捷,心中高兴,便命人做了这个,赶着送过来孝敬陛下。奴才已命太医院看过了,说是鹧鸪肚子里头用的沙参玉竹,都是生津止渴,补气养血的,正合陛下。”

    元自虚刚刚下了那等密令,对太子到底有些心虚,只命人送了上来,略尝了尝,只觉得骨嫩肉鲜,又有荷叶清香,果然味道很是不错,便道:“太子孝心可嘉,弋阳公主功在社稷,且命人内库厚厚挑些礼单,赏太子。”

    他这些日子,但凡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子的时候,便会厚厚赏了太子,如此心中也就平静了,又能宽慰自己是为了国家,皇帝称孤道寡,天家本就不能有私情,自己是顾全大局,为了千秋社稷,为了除去靖北王这样的心腹大患,才不得不牺牲。如此一番铺垫后,也就心安理得继续修道。

    但看在宫里的人眼里,那可就不一样了。弋阳公主大破北蛮,朝廷议论赏,皇上这些日子对太子又颇为优容,甚至还允许他去参加二皇子的大婚,太子在婚宴上讥讽北犀的王子,也未被重罚,只是象征性地禁足了事。

    这让不少人都揣摩君心,觉得恐怕这是太子要重新得势起复了,毕竟弋阳公主是实实在在立了功,又有靖北王为其背景,只怕皇帝如今待太子,也是倚重的,君不见太子在宫内幽禁已快满一年了,始终未曾被黜夺太子尊号,对外只说养病,圣心犹在,且太子本人又实在是风姿过人,仁厚谦虚,臣子们大多还是相当信服认同这位储君的。

    这也就导致了在宝函宫监视太子的内卫,这一日虽然看到了太子在九曲桥上与沈安林赏鱼,但他们却囿于这九曲桥的地形,无法近身靠近监听,不知太子究竟和沈安林说了什么。这就麻烦了,毕竟他们只是看管太子,不是押着太子,太子还是尊贵无匹的,他们岂敢无命随意近身?

    而这九曲桥和观荷水榭,偏偏又是皇上也开口同意修建的,皇上这些日子厚赏不断,再加上之前因为搜宫而被活活打死的青犼卫的前统领,负责监视的内卫们自然都知道,那是皇帝恼他诬陷太子。

    太子圣眷犹在,他们这些下人的命在贵人眼里不值一提,谁知道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又惹恼了皇上?

    于是他们斟酌着,没有提桥的事,只记录了沈安林进宫,与太子赏荷喂鱼,太子闲话家常,问承恩侯是否安等家常话编了几句上去,便也就如此过了。

    宝函宫。

    新鲜荷叶裹上了腌制好的鸡,整只蒸熟,芬芳扑面,酒是上好的梅子酒,唐喜公公亲自捧了蒸熟的荷叶鸡来,低声道:“殿下病才好,酒还是少喝些,老奴看今晚这像是要下雨,恐怕殿下到时候睡不着,伤了身子。”

    容璧了然:“孤知道了,只是长姐大捷,孤心里高兴,少少喝一杯便可。只是便是不喝酒,孤如今心中高兴,恐怕今晚也不大好睡。”

    唐喜公公笑道:“公主这是功在社稷,难怪殿下高兴,若是先皇后在,怕也是高兴坏了。”

    容璧点了点头,说了几句闲话,喝了几杯酸甜的梅子蜜酒,尝了尝那荷叶鸡,因着心中有事,到底也没喝多少,便回了房里盥洗,准备只做喝了酒困倦早些睡。唐喜公公说的时间应该就是今夜能够安排,今夜应该就能用到那一条荷花塘下的暗道,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出去,她还是稍微会一些水性的……只是见了二哥应该说什么,又如何以太子的身份来劝说安抚二哥,这都得细细想好了,不可让二哥走上歧途,被小人利用。

    容璧心中盘算着,在镜台前坐下,一眼看到镜中的太子面容,却有些意外了。

    太子样貌生得好,她每次看着镜中都觉得果然龙章凤质,甚至不好意思直视镜中那双眼睛。然而今日只是为了遮掩,略喝了几杯酒,太子面容就已晕红一片,就连眼角都带着酡红,薄唇也通红的。

    容璧心中暗想着:原来太子这身体,酒量这么浅啊,这酒量似乎比自己还不如。自己平日里喝宫里赐下的桑沃酒、重阳酒,都能多喝几杯面不改色呢。

    她心里想着,却不能用这样的醉容去见二哥,未免太过损害太子的威严了。便命人传了冷水来,打算把脸给敷一敷,再略喝些解酒的葛根茶,想来唐喜公公安排接应的应该是深夜,到时候应该不会这样通红了。

    她盯着镜子里的太子面容,郑重而无声地说了声:“谢谢您。”

    窗外忽然电光一闪,大雨与雷声几乎一并落了下来,风吹过湖面,荷叶翻飞如波浪,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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