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听到笛声,悠悠远远吹着。她慢慢走着,觉得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只看到仿佛是个雷雨过后的样子,花落了一地,青苔石阶上都是点点残红。

    似乎是御花园里,她走了几步仿佛看到一树的海棠,柔蔓迎风,垂英袅袅。依稀是在中宫住的紫宸殿见过这样大的垂丝海棠。

    她慢慢走过去,看到太子移在海棠边,手里拿着笛子慢慢在吹着,面容很是忧伤,她有些不敢走过去,又恍恍惚惚觉得奇怪,似乎不该在这里见到太子。她站在角落停了一会儿笛声,便见太子抬眼看向她来,目如寒星,看到是她,似乎怔了怔,目光柔和下来:“是你啊……对不住,没保护好你的身体。”

    容璧一怔,走过去近了,看到太子穿着一袭白衫,白衫胸口触目惊心一滩血迹,她张了张嘴:“很疼吗?殿下,您还好吗?”

    太子面容平静:“孤是魂体伤重,被排斥出了身体,换你的魂回去,应该就能恢复了,只是连累卿要吃点苦,箭伤难愈,卿好好养伤,孤回宫吧……好在仗也打得差不多了,孤已无憾。”

    容璧听他意大不祥,有些忐忑:“殿下与公主自有天命庇佑,肩挑大任之人,还请殿下珍重。”

    太子靠近她,伸手从她头发上拿了一瓣落红,拿在手里,微微一笑:“多谢卿,卿这些日子在宫里,也很辛苦吧。”

    容璧不知为何忽然心中恻然:“宝函宫内日子安闲。”她心里默默想着,因为皇帝不是自己的父亲,因此皇帝对自己施加什么,她并不会觉得伤心,但从太子的角度看,他一出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最后剥夺这一切的又是他的父亲……

    太子似乎却没有了之前的抑郁:“无君无父,是禽兽也,但设若君父本就是无德无义之禽兽,那又何妨……”他目如寒星,唇带微笑,没有说下去,但容璧却知道那大概就是无君无父的省略了,这对于从小受到那么多大儒教育的太子来说,大概是一个痛苦的蜕变吧。

    她正懵懂间不知如何,太子伸手轻轻一推她:“去罢!迟则生变!”

    容璧一阵眩晕,只看到海棠花瓣乱飞,眼睛一花,再睁眼之时,人已在自己身体内,她睁开眼睛,有人正在替她把脉:“烧已退,伤口也已消肿,心脉稳固,伤势稳定,小心将养即可。”

    她勉力想要起身,却被人按住,容璧看过去只看到弋阳公主分外消瘦的面容,心中一软:“公主……”

    弋阳公主面容滞了滞:“是你……”她忽然面色微变,伸手按住腹部,她身侧的侍女们连忙上前扶住,看弋阳公主额头上汗涔涔,惊呼:“公主!”

    很快细心女官已发现了不对:“血!大夫!”

    弋阳公主身下的裙摆已汨汨流出血来,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大夫原本就在帐内,此刻也大惊失色,上前未及把脉,命人道:“快令公主平躺安置!”一边为公主诊脉。

    一群侍女拥上来,幸而都是训练有素的,虽然慌乱,仍然抬了春凳来扶着公主躺下,抬回主帐内,大夫匆忙道:“快传稳婆来看看,这是要生产的脉象……”

    梅香大惊道:“可是,现在才七个月,未到产期!”

    大夫拭汗:“请稳婆看看,公主这些时日劳累过甚,心中焦虑,恐是早产了。”

    幸好公主身边原本就有精于妇科的婆子,即刻放了帘幕看后果然出来报给大夫:“宫口已开,胎儿入盆了,胎水淋漓,恐是胎膜也破了。”

    大夫摇头:“强行保胎于母子都不利,只能分娩出来了,我点几个穴位,速速为公主针之促产,胎膜早破,不能久拖……”

    这边主帐忙乱一团,中军帐这边郭恕己也收到了王妃早产的消息,七个多月便早产,中军帐中安静一片,毕竟在帐中大多为镇北王心腹将士,此刻不免都看向了郭恕己。

    郭恕己面色铁青一片,卢佩陵轻轻咳嗽了声:“大军立刻就要开拨,决胜就在今夜……王爷您看,既然王妃早产,是否计划改一改,请雷将军先行,您等王妃生产后再领军出发……”

    郭恕己摇头:“老雷机变不足,非本王带队,锐气不足,空耗时机,再拖下去,粮草运转不足,此为艰难之秋,再拖下去天气寒冷,又有棉衣军需问题,对方一旦得了喘息之机,收复燕云飞地,便要功亏一篑。如今天下共目于此,我等蛰伏绸缪数年,不可轻忽。还是按原计划孤王亲自领兵,成败在此一夜。”

    众将凛然听命。

    郭恕己又一一指派了军令,诸将肃然上前接令后即离帐,最后剩下卢佩陵,卢佩陵道:“臣在此守候王妃,如有生产,即派人通报于王爷。”

    郭恕己微一点头:“如为女孩,则通报全军,赏三军上下……”他眼前忽然闪过此前弋阳公主冰冷平静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直接出了帐去。

    卢佩陵叹了一口气,始终没有追问若是生下是个男婴该如何,他清楚知道王爷动摇了,哪怕理智上清楚知道留下女儿其实是靖北王心里的极限,但只要是靖北王名下,哪怕只是郡主,也极容易被朝廷所利用,公主无所出,才是靖北王一开始答应这段婚姻所需要的。

    容璧刚刚清醒过来,便接到公主早产的消息,心中牵挂不已,让白缨红缨前去伺候,白缨虽然面有忧色,但仍是宽慰道:“医官、保姆都是备下的……你且宽心养伤,忧心无用——之前你发烧垂危,公主也是不食不休守着你……”

    容璧心中只觉得这对姐弟命运多舛,弋阳公主早产,多半也是因为心忧太子,焦虑过甚,这才导致提前生产。

    白缨看她愁眉不展,又道:“我去请容大将军过来吧,当初他听说您中箭落马,回头硬顶着箭雨骑马回去把您抢回来的。”

    容璧心中一惊,这才道:“他没受伤吧?”

    白缨道:“只些许轻伤,都好了,您之前垂危,他也十分关心,但毕竟男女有别,公主又亲自照料您,他也不好进来,如今您退烧了,该请他来见见,也放心才是。”

    容璧道:“快请。”想了下又道:“等等,先扶我起来,替我擦点口脂和胭脂……”却是担心大哥见到自己面色太过苍白、

    白缨叹道:“阿弥陀佛,醒了已是幸事,快别折腾了,只怕硬撑着起身倒要挣去半条命,好好躺着吧,容家大爷那天都哭了,两只眼睛通红的……”

    容璧心中更是歉然,白缨出去一会儿果然引了容毅进来,又体贴地留了他们兄妹自己说些体己话。

    容毅进来的脚步是急促的,一眼看到容璧便长长松了一口气:“真的醒了?大夫怎么说?你别起来,好好躺着,可把大哥吓死了……”他说到这里语音哽咽,赶紧伸手擦了擦通红的双眼:“教我怎么和爹娘交代……”

    容璧眼圈也红了:“多谢大哥……让大哥担心了。”

    容毅看热得妹妹眼圈红了,连忙上前道:“别哭,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胆子太大了,以后切不可再这样了,断后让我来!下次再如何军令如山,我也要和你一起。”

    容璧听他几句话便说出了那夜的凶险,只含着泪笑:“好,都依大哥的。”

    容毅看妹子白着脸,唇色青白,语声柔弱,他心中心酸,想到之前那在军中说一不二凛然冰冷不可违逆的气势:“我不是不让你带兵,你带得特别好……大哥不如你,这次守城、突围、千里会合,那真是打得太漂亮了,吾妹实在是一等一将才,多少男儿尽比不上,连靖北王都惊着了,听说你垂危,送了人参护心丹过来,听说价值万金,是他自备的。”

    容璧微点头:“好,等我病好了去谢王爷。”

    容毅道:“算了,我看王爷似也是看在公主面上,公主也一直守着你……你还是别搅进去,我来还这恩情,横竖王爷如今也不在军中。”他观察王爷公主的关系十分微妙,自己妹子如此容色,如此将才,实在太招眼了。

    容璧一怔,公主生产,王爷却不在?她连忙问道:“王爷去哪了?”

    容毅道:“今夜靖北军已是五军倾全力而出,攻打王庭,具体计划不知,我领的军令是留守营盘守护公主,待命。”

    容璧垂下睫毛,心中思忖着,容毅哪里肯让她如此伤神,只端了桌子上的药膳来喂她:“你先少少喝一些,然后多睡一会儿,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等你养好了伤,北庭应该战事也了了,到时候,你这立了这么多功,不若讨个恩典,脱籍还乡,哥哥带你回家,见见爹娘吧。”

    容璧张了张嘴,心里想着也不知道那深宫中换回去灵魂遭受重创的太子如何了,若是他们这互换灵魂的情况一直找不到方法,自己就算回乡,恐怕也很难真正清静下来。

    更何况,在这乱军之中立下累累战功的是太子,并不是自己,自己真的抛下太子和公主不管,回乡,心上究竟有些过不去,毕竟太子在宫里艰难的情境之下,尚且还安排了人照顾自己三哥。

    容璧面容带了些忧郁,容毅心下叹息,但面上却仍然不舍得逼迫妹妹:“你别想这些了,不想走,大哥就陪着你,你爱打仗,我就陪你打仗。”

    容璧转眼看他,心中愧疚,想着梦里见到太子,似乎对这灵魂互换的认识,比自己更深,甚至能够断言自己换回来后,身体就能复原,会不会也对这互换灵魂的当下,也有了一定的掌控力呢?

    她心里带上了一丝希望,对容毅道:“若有机会,一定与哥哥还乡。”

    容毅道:“好!咱们院子本来栽的枣树,我们都移栽到了新院子里,等你回去,大哥带你打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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