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再次在那个古董铺里头见到唐喜公公。

    唐喜公公将信递给她,笑着道:“万万想不到容娘子胸中有此良计,若说我们是太子的人,冲霄道长是决计不会相信我们的,但说是骆皇后,他果然深信不疑。”

    “果然这些小人,以他们卑污的心揣测一切,自然也只会揣测别人也会上他那什么金丹的当。”

    “容娘子要不要派人去先把那徒弟抓起来,把那些东西拿出来验一验?”

    容璧摇头:“不可打草惊蛇。”她想起太子写给她的意见,按兵不动,顺水推舟,她道:“局面对太子有利,便替他送信,且给冲霄道长提供便利。”

    唐喜含笑看了眼容璧身侧的白缨道:“请白姑娘先下去,我有些私事,想烦劳容娘子帮忙。”

    白缨一怔,容璧转头道:“先下去吧。”

    白缨微微蹲身行礼应了,退了下去,关上门在门口把守。

    唐喜却小声对容璧道:“我知道容娘子成大事不拘小节,又或者有弋阳公主为你撑腰,因此决事果断。此事也确实合该如此,但,太子仁义,此事,还是不要和太子说的好。”

    容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面上有些茫然。

    唐喜有些感慨:“容娘子啊,老头子在宫中多年了。为贵人效命,却也不能全无保留。如今太子被关着,但那是他的亲爹,小容儿如今全力以赴。只怕来日潜龙翻身,又心疼起他亲爹来,又或者……干脆利落将这罪名扣在你身上……”

    容璧万万想不到还能在唐喜这里听到如此推心置腹之言,却又暗自庆幸幸好今日在这里的是自己,若是太子听到了……她连忙伸手阻止唐喜道:“唐公公待我一片赤诚,我铭感于心。只是唐公公如今不也干冒奇险,为太子做了许多,公公说的话我记住了,只是公公以后切莫再提了,只怕隔墙有耳,反倒白费了公公之前这许多功劳苦劳,让人误会了。”

    唐喜看她表情诚挚,有些自嘲笑了笑:“都是奴才出身,难免物伤其类。你这样的小丫头,我过去见多了。主子一些恩德,便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但奴才的命也是命,虽然沈皇后对我有恩,我如今能帮也就帮一把。但,公主太子,对你又有什么恩情呢,值当你如此。我看你聪明伶俐,又是如此容色,切莫自误。”

    容璧诚恳道:“唐爷爷所说,我都记着了,您放心吧。太子和公主都已答应我,等大事了了,就放我回乡了。”

    唐喜又一怔,仔细看了眼容璧,看她双眸清澈如水,竟无一丝留恋,他诧异道:“回乡?你这等容色,又立下如此大功,怎会要回乡?”

    容璧茫然,唐喜恨铁不成钢:“我还以为你是对太子……罢了,服侍天子也没什么好事,但,你就算不借此荣华富贵,荫及家人,至少也要太子公主为你谋一个良婿,赏个诰命,图个妻贵夫荣,安享富贵才对,岂可就这样回乡?”

    容璧:“……”

    唐喜拈了手指:“不说朝廷栋梁、富贵之家随意挑选,至少也挑个身家清白品德良好的青年进士,怎可立了如此大功还要就这么回乡?”

    容璧看唐喜痛心疾首的模样,噗嗤一笑,唐喜道:“连我个没孩子的老货,也要想着为义子们某个出身,求个养老呢,你说说你个傻孩子,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

    容璧裣衽为礼,笑靥如花:“多谢公公为我打算。”

    唐喜挥了挥手:“行了,接下来我让玉十二他们办去了,听说你身上还养着伤,且回去安心养伤吧,都交给我们了。”他看着容璧脸上笑容,心道:太子眼瞎了吗?这样的绝色,又是这样的才华,竟然舍得放回乡去?

    他又有些犯愁,不过容璧身后没有世家大臣支持,恐怕也当不上太子妃,最多做个侧妃,她性子这样,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白白生气,确实还是在外头做正头夫人的好。

    一时心中暗自打算着,到底再次提醒容璧:“给自己留些后路。”

    容璧面上应了,心中却想着太子和自己如今几乎是无遮无掩的状态,能有什么后路?不过是希望太子尽快化险为夷,他们一荣俱荣一枯俱枯,自己也没的选择。

    两边各怀心事道别。

    而这边厢,宫里的冲霄道长很快接到了内侍秘密送进来的从大徒弟那边拿到的“登仙药饵”,他大喜过望,这一次有了全新的药饵帮助,他炼制出来的药丸又上了一个档次。

    他也毫不吝啬慷慨大方地提供了一粒给“骆皇后”。

    当帝国最尊贵的帝后都只能依赖于自己所提供的仙丹……

    他没忘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但他忽然想到了,皇帝这边他不敢泄密,但皇后这边……当皇后也依赖于自己所提供的仙丹,一日不食就浑身酸痒难熬的时候,到时候自己是不是想要什么,对方都只能双手奉上?

    既然能避开皇帝的耳目,给自己送来禁药……那么想必,将自己送出宫,也是可以的吧?

    到时候自己只要一口咬定皇上看得紧,没办法再提供了,除非她将自己送出宫,到时候就能专心替她炼制……那自己可不就有机会出宫逃之夭夭?

    他想到这光明未来,便浑身舒畅。

    而这颗红丸以及之前冲霄道长那徒弟送来的药饵,也自然落在了容璧手里,公主这边派的良医仔细辨别后得出了结论:“乌香饵,止痛安眠,助阳致幻,少数食用可短暂平息咳喘,久食成瘾,慢性中毒,不宜长期服用,若大量服用则中毒立毙。”

    容璧拿着这分析,夹入了册子内放好,心里想着,究竟如何还是太子自己定……但,她猜,太子早就算到了冲霄道长必定会拼死一搏,也早已猜到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怎么会让他们全力配合冲霄道长。

    公主和太子,都已对皇帝失望了。

    唐喜公公其实是知道,他们这些人,知道了这样的宫闱秘事,来日今上上位后,会不会对他们这些知道内情的人灭口。

    容璧不知为何,却觉得公主和太子,都不会这样做。对不君不父的无道帝皇,他们不得不绝地反击,但若是有选择……

    她想起当初公主知道自己知道了秘密,想要处死自己,却被太子劝阻。那时候他们就已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却终究还是放过了她。

    转眼便到了过年,太子一直没有换回灵魂,容璧准备了大量充足的食物,他们这个年节过得确实十分愉快。

    而容墨则闭门苦读,发愤起来,容璧知道太子给他指点了功课,心中也十分感激。这个年过得,是她进京入宫到现在,过得最舒畅的一个年。

    她不由想起从前在宫里这个时候,正是举办新年宫宴的时候,她作为尚食局的宫女,自然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连续数日都是双手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洗菜杀鱼,烧火切瓜,连夜不得息,忙碌地备膳,然后得到一些新年的赏银。

    宫里确实正如往例一般举行宫宴。

    内宫仍是骆皇后宴请内外命妇,外朝这边的宫宴,元自虚却忽然带了太子和其他四位皇子出席宫宴。

    这些日子朝廷重臣们不少已接到了太子批回的奏折,心里已隐隐有了些底,看到“因病休养”多时的太子出席宴会,也都并不觉得意外。

    太子和其他四位皇子都作了庆贺新年的颂圣诗,太子的诗意里又带了些出世之意,皇帝也不以为忤,大加赞赏。给五位皇子都赏了笔砚。

    而对年轻一些的四皇子、五皇子,元自虚尤其和蔼慈祥。四皇子元燏十四岁,金冠绣袍,俨然翩翩少年,五皇子元壑七岁,也冰雪聪明,宴上的诗也都可圈可点。虽然大多知道这必定是有皇子师父提前教了的,但只看仪态,也都很是拿得出手了。

    整个宫宴,元自虚面色红润,双眸炯炯,精力健旺,谈吐敏捷,和臣子们说话起来滔滔不绝,看着春秋正盛,看来啊,这帝位,还真不好说呢!

    朝臣们全都心领神会了皇上这一宫宴的目的。

    冲霄国师也参加了宫宴,并且得了皇帝专门的赐食。朝臣们看着这些,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去和太子、冲霄国师搭话——没看到太子身后和冲霄国师身后的禁卫吗?

    谁知道皇帝这样,是不是在钓鱼呢?

    毕竟如今弋阳公主在靖北完全站住了,皇帝恐怕是做姿态给靖北王和公主看的呢!

    宫宴在众人揣测之中结束了。

    前朝宫宴结束后,元自虚虽然修道多日,仍还是要按规矩接受骆皇后带着宫妃们向他行礼,庆祝新年。

    行完礼后,宫妃们陆续退下,皇后服侍皇上入寝。无论如何,这元旦的大日子,这体面元自虚得给骆皇后。

    骆皇后其实已多日没见元自虚了,此刻精心妆点,上来亲自替元自虚宽衣,含笑着道:“今日这许多典礼,陛下仍是龙精虎猛,精神奕奕,可羡煞妾身了。”

    元自虚被她这么一说,龙颜大悦,含笑道:“皇后宴请内外命妇,也辛苦了。今日我看老二在家读书了些日子,也有长进多了,老四你教得也好,朕即兴出的春联,他都对上了,还颇工整,连太傅都夸老四有急才。”

    骆皇后满脸笑容:“这也都是得了皇上的恩泽,请的先生都极好,老四这一年确实进步极快。老二娶了媳妇,如今也沉稳多了,不似从前那样毛毛躁躁的。”

    元自虚却忽然想起一事:“老二媳妇怎还没消息?这都成亲多久了?”

    骆皇后一窒,哪里敢说元桢嫌弃那北犀的蛮子媳妇,压根不同房呢,只能遮掩着笑道:“老二媳妇远道而来,看着也单薄,我想着养一养身子强健些,再生孩子也行,这也不着急,太子都还没消息呢。”却是想转移皇上的注意力,让他想起,又赐了那么多的宫女给太子侍寝,不也一个蛋都没生出来?

    元自虚却皱了眉头:“梓童说得也有道理,老二都娶了王妃了,太子如今迟迟没娶太子妃,也不像话。你作为皇后,也是他嫡母,也当周全这些才是。”

    骆皇后:“……”

    她心下暗骂,那不是你不让他娶太子妃吗?现在又怪我了?

    不管心中如何憋屈,骆皇后面上仍然惭愧道:“都是臣妾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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