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来了一阵大风,从缝隙里将蜡烛吹得忽明忽暗。

    刘义忠半坐在交杌上,将事情道来。

    “奴才早年间收养了一个女儿,前年出嫁,今年刚生了一个孙女。”

    “他们住在永州,离承平郡很近,奴才前几日求得了陛下恩典,出宫去探望女儿、女婿和孙女,谁知,他们竟出了事——”

    沈听宜静静听完,脑海里逐渐理清了思绪,清了清嗓子问:“那人是薛家嫡子,也是贞妃娘娘的胞弟?”

    她纳罕:原来有这一层缘故,怪不得刘义忠会找她。

    刘义忠神色平静道:“是。”

    沈听宜笑了笑,再次询问:“若是如此,刘总管怎么不去找陛下做主?”

    刘义忠微怔:“此事何必要惊动陛下?”

    “你刚才说,这桩婚事是陛下所赐,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何不能找陛下做主?”沈听宜眉头上斜,“难道刘总管是在顾忌着薛家和贞妃,怕陛下让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刘义忠被沈听宜挑破心思,皱眉道:“奴才只是一个阉人罢了,如何值得陛下费心?”

    沈听宜却摇头:“刘总管,你侍奉陛下多久了?”

    刘义忠不假思索道:“奴才侍奉陛下快六年了。”

    沈听宜又问:“你眼中,陛下待身边宫人如何?”

    他拱一拱手,“陛下最是宽厚仁慈。”

    沈听宜静静地看着他,提醒道:“我想,刘总管在陛下心里的位置,比你想的还要重一些。”

    陛下亲自赐婚这样的恩宠,向来是对着宗亲皇室和朝廷重臣的,再如何,也轮不上他。

    “刘总管,你的女婿,是哪家公子?”

    刘义忠如实告知:“陛下幼时的伴读,前任永州刺史的独子。”

    话一说完,他便恍然大悟。

    既是伴读,陛下应当还记着他的。

    沈听宜含着笑意道:“我记得今年八月份便是乡试,不知这位公子,可有功名在身?”

    刘义忠只觉得后背一凉,汗涔涔而下,呼吸也变得沉重:“他,今年正要参加科考。”

    原来如此!

    她终于将前世这个未解之谜解开了。

    沈听宜斟了一盏茶捧在手中,又扶着桌角缓缓起身,靠近刘义忠。

    “刘总管,或许你的女儿受辱一事于陛下不值一提,可你的女婿不一样,他本是官宦之子,又与陛下有着伴读的情分,即将参加科考,成为天子门生,这个时候,他却被一个无功无名之人当街折辱——”

    “读书人向来注重名声与脸面,若是他想不开,一去了之,该当如何?”

    她将茶盏递到刘义忠面前,声音清淡,如玉石坠地:“你猜,陛下若是知晓此事,又是什么反应?”

    刘义忠战战兢兢起身,接过她递来的茶盏。

    “奴才多谢昭嫔指点。”语气里除了恭敬,更多的是钦佩。

    他捧着茶盏迅速跪在地上,盏中却滴水未漏。

    昭嫔是主子,他是奴才,何以得她屈尊奉茶?刘义忠情绪复杂。

    “刘总管的这对镯子,我很喜欢。”沈听宜嘴角扬着弧度,笑容无声,比烟雾还要轻、还要淡,却令他毛骨悚然,一身冷汗,“刘总管还未与我说一说承平郡的景象呢,快起来吧,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别着急。”

    刘义忠抹了把额头的汗,站起来时,双腿还在颤抖,他仰头饮尽茶水,正欲将茶盏放回,又听沈听宜道:“这个青瓷茶盏原本是陛下所赐,今日我将它送给刘总管,就当作刘总管今晚为我讲趣事的谢礼吧。”

    刘义忠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忙道:“是,奴才谢昭嫔主子赏赐。”

    “什么趣事,也给朕听一听?”

    闻褚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也不知他站在门外听了多少。

    刘义忠心惊胆战地跪下。

    沈听宜不慌不忙地请安:“妾身恭请陛下圣安。”

    闻褚迎着月色走来,带进来一阵凉风。

    沈听宜被他扶起,眉目含情,声音愉悦:“陛下的赏赐,妾身已经叫人好好收起来了。前几日不见刘总管,刚才见了便问了一句,谁知,刘总管竟是出了行宫。妾身一时好奇,又多问了几句。”

    她牵起闻褚的袖子,扯了扯,柔声细语:“不想,妾身越听越有趣,耽误刘总管去伺候陛下了,竟让陛下亲自来妾身这儿寻人。”

    闻褚慢慢坐下,对她的亲近很受用,旋即笑道:“朕是来寻他,还是来看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沈听宜坐到他的身侧,抿唇道:“妾身可不敢揣测圣意。”

    闻褚无奈地摇摇头,牵起她的手,目光淡淡地落在刘义忠身上,佯怒道:“朕让你来给昭嫔送礼,你倒好,怎么给昭嫔讲起了行宫外的事?”

    “奴才该打。”

    刘义忠缩了缩脖子,将手中的茶盏举起来,闷声道:“奴才也是得了昭嫔的打赏。”

    闻褚定睛一看,认出来是他赐给她的茶盏。

    沈听宜颤着声:“妾身不该随意打赏御赐之物,陛下恕罪,妾身再也不敢了。”

    闻褚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后仰了仰。

    沈听宜忙要起身,手却被他紧紧握着不放,她一时惊疑不定:“陛下?”

    闻褚眉眼柔和:“既然赏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你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必请罪。”

    沈听宜大为感动,孟问槐和刘义忠则是暗暗咋舌。

    闻褚看了眼刘义忠,摆摆手,“好了,起来吧,也给朕说一说,你的孙女儿如何?”

    刘义忠浑身一颤,声音还算平静:“回陛下,一切都好。”

    闻褚看出端倪,然而在沈听宜面前,他没表现出来,只微蹙了下眉,审视地盯着他须臾,便让他退下。

    孟问槐也随之退出去。

    等人都退下,沈听宜弯着眼睛,朝他道:“陛下,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闻褚凑近她的脸,望进她清滢的眼睛,低声一笑:“朕的昭嫔何时学会油嘴滑舌了?”

    沈听宜又凑近两分,眨了眨眼:“陛下喜欢吗?”

    闻褚蓦地一笑:“愈发大胆了。”

    偏偏,他便是喜欢她这样的活泼娇俏。

    闻褚环住了她的腰,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皱眉问:“朕养你这么久,怎么还是这样瘦?”

    沈听宜怕痒,边躲避他的手掌,边道:“妾身日日困乏,错过了用膳时辰。”

    “朕还未见过你这样苦夏的人。”闻褚感慨,也不逗她了,手从她的腰间抽出,又摸了摸她微红的脸。

    “陛下如今见着了。”沈听宜说着,忽然脸色一白,大惊:“陛下,妾身听说,有孕之人便嗜睡,妾身不会有身孕了吧?”

    闻褚脸色倏然一变,却笑着安抚道:“不会,你承宠时日太短。”

    沈听宜察觉他突变的脸色,心里存着疑,哼了声:“陛下怎知不会?”

    闻褚敛眸,轻轻道:“明日朕让御医来为你把脉。”

    沈听宜推辞道:“有乔医女在呢,不用陛下派御医来。”

    闻褚也不坚持:“也罢。”

    沈听宜靠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出声:“陛下,皇后殿下贤良,将乔医女调来为妾身调理身子,妾身日日用着药膳,气色仿佛也好了许多。妾身不知如何感谢皇后,陛下可否为妾身出出主意?”

    闻褚淡淡道:“她是皇后,管理后宫,照顾嫔妃是她的职责所在,你若想谢,便好好调养身子,方不辜负皇后对你的看重。”

    沈听宜垂睫,把玩着他领口的扣子,闷闷道:“妾身知晓了。”

    “妾身斗胆,不知陛下打算将大皇子交给哪位娘娘抚养呢?”

    闻褚搂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沉:“怎么说起这个?”

    “妾身只是觉得恪容华说的可怜。”沈听宜将下巴支在他的肩上,慢慢解释,“给大皇子更改玉牒,便是换了生母,可这是恪容华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哪里能忍受骨肉分离之苦呢?妾身以己度人罢了。”

    语气渐渐低弱:“妾身自幼体弱,抱养在嫡母膝下,逢年过节才见一次生母,幼时不懂事,以为嫡母便是生母,可后来,妾身长大了,才知生母另有其人。”

    她语速很慢,仿若涓涓细流流淌入山涧之中。

    闻褚搂着她,轻轻拍着,一时没有搭话。

    沈听宜说着,好奇地抬起眼:“陛下呢,妾身还从未见过太后殿下呢。”

    闻褚眼神一暗,道:“母后在为父皇守孝,明年春天便能回宫。”

    沈听宜觑着他,小心道:“妾身听闻,当今太后并非陛下生身母亲。”

    闻褚“嗯”了一声,向她解释:“朕的生母,在生下朕不久便崩逝了。”

    沈听宜叹了口气,惋惜不已:“那陛下还未见过自己的生母,可觉得遗憾吗?”

    说实话,他没什么感受,也不觉得有多少遗憾。

    “朕见过她的画像。”

    闻褚仔细回想了一下:“朕的眼睛和嘴巴,像她。”

    沈听宜也笑道:“妾身的眼睛也像生母。”

    “她对朕有生育之恩,朕感激她,也只是如此了。”闻褚神色如常,语速和缓,“母后对我有养育和教导之恩,在朕心里,只有这一位母后。”

    他将生母与养母严格区分开,生母用“她”,而养母却称“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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