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子年伸出手指,轻轻揉散她皱成一团的眉头,见女孩能生龙活虎地瞪着他,才点点头,说:“我信我能成为一代名将。”

    “但你呢?你信你自己吗?”

    山意秋不明所以,不知他是何目的,只好回答:“我自然信我。”

    他忽地笑了起来,眉心的红痣在日光下异常夺目。

    不一会,他就起身朝她摆了摆手,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身影,和一句似是随感而发的话——“那我就也信你”。

    山意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头雾水,想了很久,实在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他究竟信不信她啊?

    她看着眼前无人问津的沙盘发了很久的呆,再想起少年飞扬的嘴角,才恍然大悟:“不是?小七!你说,他是不是逃课了?”

    “是啊,逃得还挺快的。”小七不由感叹,这跑路速度真不愧是一代名将啊。

    可恶!怎么有这么会逃课的人!怎么会!她的名师养成计划难道在此就要折戟了吗!

    大半年后,他逃她追的学习生涯,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他们都没有在这场拉锯战里放弃,更没有认输。

    只因赵崇拄着拐杖,气势汹汹地迈进了北昭王府,而他身后则是赵崇前来赴任的儿子——赵黎。

    赵崇此人以一己之力,一番运作之后,强行将自己的嫡子从最富裕的江南,调来了朝不保夕的北凉做太守,而原先的北凉太守乔霖之则平调去了隔壁襄樊。

    除了两个在课业上没动过几笔的孩子外,对其他人来说,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与赵崇时常有通信,但距离太远,人力送信的极限也就是一月一封信的频率而已。赵崇虽在每份信里都布置了课业,但无人在意,已读不回是最好的沉默。

    只是,他们明明也请了新的先生来授课,赵崇怎么还追到北凉来了?!

    宿子年和山意秋在赵崇背后偷偷挤眉弄眼,都在对方脸上瞧见了绝望之色。

    幸好,幸好,身旁的同窗也是志同道合之人。

    “山意秋,每日练一篇大字,你的字呢!”这厚厚一沓纸里,只有最上面几张纸还写了歪七扭八的字,后面几页只零星动了几笔。

    前面几页里也不难看出习字者的痴心妄想:她妄图把字写到最大去填满整张纸,从而达到凑数的目的。

    赵崇翻了几页后,就将一沓残留墨汁的习字纸狠狠摔在了案上。

    他深吸一口气,又扭头看向了长高不少的宿子年,言辞极为不善:“宿光济,你的策论呢?”

    不想宿子年却早有准备,双手奉上了厚厚的一本册子,换来山意秋的震惊。

    她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盟友的背叛,他不是说没完成课业的吗?他居然先行一步了?

    赵崇抿着胡子,逐字逐句地看着宿子年的策论。

    嗯,第一篇马马虎虎,虽然思想稚嫩,一些地方考虑还不够全面,但以宿子年的年纪,能写成这样也算极好的了。

    第二篇就不行了,引经据典里居然还出现了张冠李戴的情况,唉,宿家人嘛,要求别太高,罢了。

    第三篇嘛......

    当赵崇的目光触及“宿子有曰:以少胜多、战无不胜,无他,唯手熟尔”这句话时,赵崇瞳孔放大,不小心就将胡子拽下了几捋,瞬间的痛感在燃起的心火里又浇上了一桶油。

    他暂且按下不表,往后又翻了一页,发现后面的策论更是一派胡言!这个小兔崽子竟幻想起了自己做大将军的未来,为自己作了篇传记。

    还是一堆错字的那种。

    他将这一摞策论摔在了山意秋先前那堆白纸上,另一只手指着宿子年,一时被气得说不上话,缓了一会后,跌坐在椅子上,才颤着声音大喝一声:“宿光济!!”

    山意秋被他突如其来的高音,吓得缩了缩脑袋,趁他一门心思怒视宿子年的时候,悄悄翻起了策论。

    很好,她说先前他怎么就起了兴致,主动来问她策论怎么写呢!原来这第一篇策论就是她曾经口述过的内容!

    无耻!太无耻了!

    “别翻了,混账写的自是混账东西,这你也要学?”赵崇一记眼刀射来,山意秋立马撤回了一只手,垂头不语,不得不听着他的训斥。

    赵崇骂着骂着就口干舌燥起来,宿子年很有眼色地递去了一盏好茶,他抿了一口后,情绪肉眼可见地被抚平,翘起的胡子都重新耷拉了回去。

    山意秋不愿落于下风,踮起脚,主动为坐着的赵崇锤起肩来。

    赵崇感受着肩上聊胜于无的力道,长叹一声:“罢了,教你们一天,我得折寿十年呢!”

    “子年,我晓得你不爱文人这套,但我也不求你能舞文弄墨,好歹别人指桑骂槐之际,你能听懂他在骂什么吧?”

    “意秋,你太过聪明,旁的事总能一点就通。但习字却是长久之事,聪慧在其中作用不大,靠的更多的是恒心啊。”

    他整个人难得松弛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完后,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

    却不见他身后的那两个脑袋渐渐凑在一块,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开始评头论足。

    山意秋学赵崇先前的样子,摸着不存在的胡子,语气微妙起来:“赵大人起初进来的时候,是左脚不便吧?方才出去,怎么又是右脚不便了?”

    句句有回应,句句不中听的宿子年回她:“嗯...确实,他演得不甚熟练啊...”

    “不甚熟练”四个字猛地戳中了山意秋的神经,她一把推开宿子年,叉着腰仰视宿子年,气鼓鼓地说:“那确实比不上你,你骗我!你说你没动笔!”

    她踮着脚尖,想从气势上赢过他,挣扎一会后力有不及,不得不泄了一口气对他说:“你往下蹲点,我这样仰头发脾气,怪没气势的!”

    宿子年俯视着她的头顶的发旋儿,一阵轻笑就闪进了她的耳中。

    她刚想继续忍痛垫脚,就见眼前的少年半蹲了下去,微微仰着头望向她,眉间那一点红触手可及。

    “我可没说我没动笔,我说的是我完了,我的确被骂了一通。”

    合着“完了”还能一语双关啊??写完了也完了?

    他究竟得写成什么样,才能在落笔后就敏锐地察觉出自己完了?

    于是,山意秋扭头就又翻起先前未看完的策论,几缕发丝无意间正好拂过宿子年的眉心,只留下淡淡花香。

    她越看越乐不可支,指着“宿子”问他:“那这宿子是指宿将军,还是指你?”

    “我爹。”

    山意秋好奇:“他真说过?”

    “他倒也没这么有文化,宿子说的是,爷打过的仗比你吃的饭还多,赢你们一群废物还不是手到擒来吗?咋的?不服来干!”宿子年仔细回忆宿游当时的神态,尽力模仿着他的神韵。

    很难想象,足智多谋的宿将军是如此的直白啊...

    所以,赵大人究竟还有何不满?宿子年已经是宿家最大的奇迹了。

    几日后,赵崇见他的苦肉计未能成功感化两根朽木,又拾起“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教育法。

    原先用来装模作样的拐杖,他也弃之不顾了,每日只拎着一把戒尺,时不时就吹胡子瞪眼,精心修饰过的胡子都被他拽掉好几根。

    比起之前他对山意秋的放养态度,他这次来北凉后不知为何,对两人一视同仁起来了,不再只把山意秋当可有可无的伴读。

    然后,他就晓得,太聪明的学生也不好教。

    比起宿子年那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山意秋明显是在听课的。但她的一些想法往往却别具一格,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与这传统的世道格格不入。

    一堂课下来,赵崇往往都在绞尽脑汁后,才勉强能让她在超凡脱俗与固守成规的中间找到个落脚地。

    原本在京城时,他只给两人上午上课,下午就让他们自主完成课业。

    但这一套对这两人明显是行不通的,赵崇如今一到下午就把两人打包塞进了太守府,让儿子赵黎烦心去。

    子为父分忧,多么理所应当呀。

    赵黎四十左右,比起暴躁又严厉的赵崇而言,他温和了许多。

    他有二子二女,二女皆江南嫁人了,长子在翰林院为官,次子则留在老家科举,由夫人照看着。如今无子相伴,一见到两孩子,他就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

    巧的是,赵黎曾在兵部做过官,极善兵法。

    所以,他在授课时,宿子年明显温顺了许多,山意秋的超前观点也能被他采纳,三人相谈甚欢。

    这日,两人一进门,难得见着如沐春风的赵黎脸上显出了哀愁来。

    宿子年问:“赵叔,何故叹气?”

    “明年税又加了,这日子是越来越难熬了。”赵黎抵着太阳穴,愁苦不已。

    原先景朝田租税率是三十税一,现又改回了前朝的十五税一。

    若是丰年,农民还能勉强活着,可这几年分明就是灾年之象啊,不减反增,这让人该如何活着啊?

    二人凑过来盯着公文看了许久,都不再出声。

    山意秋看了快一年的未来与过去的史书,已经隐约认识到,倒行逆施,并不是好事。

    她还是没忍住发问:“若是作物高产,或者百姓多点别的致富渠道,日子会好过起来吗?”

    几个月前,她在系统里跟着陆祁学了简易的肥料制法,但当她向乔霖之提出后,他却置之不理,反劝她一个女孩子还是多去钻研琴棋书画这类文雅事,不要一门心思扑在肮脏之物上。

    最后,她只给属于宿子年的田里撒上了肥料。如今秋收将至,前几日她瞧过,田里作物长势极好。

    “那是自然,意秋有想法?”赵黎正襟危坐,不会因为眼前的女孩年少就不在意她的看法。

    她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思维最独特之人,先前便听闻当世劁猪之法就是她首先提出的。

    如今猪肉颇受人们喜爱,百姓也因此能多个谋生渠道,一些乡下百姓甚至称她猪仙转世,这则传闻还让宿子年笑了多日。

    “春种时,我在子年的田里都撒了肥料,庄稼长势都极好,赵叔要去瞧瞧吗?”山意秋有些忐忑,害怕他也如乔霖之一般,对她的想法只是表面客气,实际却并不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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