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无声的长夜里,任何轻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门外巡逻的铁甲侍卫很快闻风而至,将整座宫殿重重包围。

    “城主大人,您没事吧?”

    领头侍卫试探性的朝殿中问道,话音刚落殿中咣当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屋内跳跃的火苗已经点燃残卷一角,在地上酒渍的加持下,轰然窜起红蓝的火焰。

    火焰将本就迷失在洪流中的父子俩彻底隔开,一如他们之间已经难以横越的鸿沟。

    见殿中起火又无人回应,半年前宸初殿的那次走水彷佛要重现在眼前,那场意外走水另他们失去了体恤部下温柔大度的城主夫人与天资卓绝尚且年轻的少主。

    此时敏感的神经被再度触碰,侍卫们脑里警钟已然敲响,举着刀剑向门边靠近,领头的侍卫一脚破开殿门,便看见屋内尚在僵持的两人,“城主大人!”

    昔日神采奕奕的城主,有些狼狈的靠坐在红柱旁,见他们出现,疲累的闭上了眼睛,而那站着的背对着他们的人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领头的侍卫一边喊着一边快步上前,跃过节节攀升的火焰,一心想将城主带出殿外,还未近其身,一柄长刀从他衣袍边缘划过,直直插入城主靠坐的那根红柱。

    这把刀他认得,那刀柄处的红穗还是他亲自递给城主的,也是他看着城主亲手将其系上的。

    “少主!你还活着!”

    听见少主还活着,其他人开始致力于救火,辰参的胳膊被一人拽住,用力的想将他往外拉,“少主,此地危险,先随我出去。”

    辰参偏头看了来人一眼,是那日在别苑拦住他的人。

    然而少年的身形纹丝不动,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般。

    上次就是因为他伸手阻拦,才令少主与夫人葬身火海,对此他一直很愧疚,如今看见少主还活着,这次他一定要带少主出去!

    他心中尚来不及喜悦,无论他使出多大劲,身侧人却是动也不动,他似乎终于觉察出哪里不对。

    领头侍卫看着横在眼前的长刀和站在原地神情漠然的少年,手下动作飞快的将瘫坐在地的城主扶起,“少主,你这是做什么!”

    城主身上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应是饮了不少,被扶起后还是东倒西歪的直不起身。

    “今日这间屋子,我们父子只能出去一个人。”

    屋内温度越来越高,火苗顺着易燃之物一路畅通,迫不及待的席卷而过,在屋内疯狂肆虐,烘烤的人已经快要站不住脚。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儿,侍卫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君臣有别,大喊道:“少主,有什么话出去再说!你还活着城主一定很高兴。”

    他拔下长刀,扶着站立不稳的城主拔腿就往外走,却被火光中的少年再度拦住,橙红色的光影照在少年的脸上,那眸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像一头正在捕猎的猛兽。

    “我说,今日我和他只能出去一个。”

    辰参回头一掌打在身侧人身上,那人没有防备,整个人趔趄的向后退去,这一掌他下手很重,没有留情的意思,那人嘴角隐隐有血迹渗出,他冲那人道:“这一掌便是我的答案。“

    “今日拦我者,死。”

    少年言语冷然态度强硬,那张原本有些青涩的脸此时也跟着冷硬了几分,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四周炙热的火光扔趋不尽他心中阴霾。

    “少主,你这是大逆不道!”

    “你若执意如此,休怪老夫不客气。”

    现下情况危急,已经容不得几人继续拉扯,领头侍卫将城主移交给近旁一人,快步向辰参走来。

    他想将少年打晕带离,却不成想少年快速夺回他的长刀,与他擦肩而过,朝正在移动的侍卫而去,那侍卫见刀锋过来,刚想举|剑做挡,那长刀已经快准狠的刺向他的臂膀。

    这一下,已是留情,若是再往下偏上几许,恐怕他已经毙命。

    “少主!莫要糊涂铸成大错!”领头侍卫劝说不动,只得拔剑出鞘,犹疑片刻后上前与其缠斗。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物向后掷去,那东西落在门口,砰的一声炸开,惊起一滩灰尘。

    殿中彻底沦为一片火海,门板轰然倒塌,扶着城主的侍卫行动受限,躲避不及,和城主齐齐摔在地上。

    地上的人费力的大口喘息,对着尚在缠斗的方向慢慢伸出手去,企图再碰一碰那个从小在他身边,一点一点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口中喃喃道:“参儿,我后悔了。”

    他当真不能走吗?不,他只是不想走。

    他不想让他的孩子满腔恨意的活着,这城主的位子本来就是要给他的。

    这半年来他一直未曾去寻他的下落,内心希望他活着又害怕他活着,希望他回来又害怕他回来。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若是如此能另他解恨以渡他出孽海,对自己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那不大不小的爆炸声,彻底将整个城主府惊醒,田姨娘受了惊,迷迷糊糊朝外喊,“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是城主书房着火了,大家都在往过赶呢。”

    田姨娘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忙带着一队信得过的侍卫匆匆赶去。

    她到达时,这场火已经烧的像那日的宸初殿一般旺。

    殿中隐隐还有几个身影在打斗,田姨娘站在殿外较远处对身后人道:“去,看看屋内都是些什么人。”

    无论是谁,此时都已两拜俱伤……

    一个念头悄然从她心头升起,她眼波一横,“他们谁都不能走出这间屋子。”

    周遭人流慌乱,各个胆战心惊的运水来浇,谁都不知道今夜的安河城究竟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里面的人似乎终于力竭,长刀杵进地面,半跪在地上喘息。

    大队侍卫往里而去,意图将里面尚在喘息的生命抹杀,一个身影抢先一步冲了进去,一把将地上的辰参扶起,“弟弟,快走,田氏带了人来,你现在就逃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里面的人再怎么打也只是自家内斗,田氏此时带人来却是不安好心。

    辰参向外看去,田氏隐在远处的角落里,似是在等这场好戏彻底落幕。

    “想坐收渔翁之利,她也得有那个本事。”

    辰参站起身来,向朝他挥剑过来的人一刀砍去,初时与他缠斗的人此刻与他并肩,一同向从外面闯进来的人挥刀,“少主!快走!老夫来拖住他们!”

    两队人马彻底展开厮杀,面前的身体一具具倒下,少年杀红了眼,最后再一阵摇晃中恢复了些许理智,“弟弟,快走……快走……”

    辰参下意识扶住那人的身体,看着他脸上飞溅的鲜血和从背后袭来的一剑,怒意在眼中熊熊燃烧,与屋内的火光一样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欲将一切焚成灰烬。

    “表兄!”怀中之人拽着他的衣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快走……”

    走?他今日以死志来,断无丢盔弃甲的可能。

    辰参捡起长刀,向举剑之人猛冲过去,一刀断了那人脖颈。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人的脸上,那是他的父亲,一半身体已在殿外,明明可以爬起就走,却调转了方向,冲着他的方向伸着手。

    不知何时,已经了无声息。

    这一夜安河城城主府内,火光冲天,尖叫哭喊声连成一片,辰参举着长刀从火海中一路屠直殿外,犹如暗夜里的修罗。

    角落里的女子见他从殿中出来,他的衣衫已经被刀剑划的破烂不堪,底下不知被划了多少道看不见的伤痕,脸上血迹已辨不清他的神情。

    田氏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来,哆哆嗦嗦的拿在手中。

    就在纲刚忽然生出一个极其的大胆的决定,战这许久,纵是神人也该力竭了。

    若是他再向前一步……

    辰参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出奇的亮,如鹰隼般向她投来,在他即将靠近的那一瞬,田氏才惊觉此人有多么危险,拔腿想跑已是来不及。

    沾满鲜血的双手猛然扼住那段细嫩的脖颈,“田姨娘,这戏看的可好?”

    田氏从来不知道,那些年眼皮子底下看似文弱的少年,手中力气竟然会这般大,大到她连句话都讲不出,她惊恐的看着少年眼里碾碎的寒光,不住的拍打他的掌背,企图给自己争取一丝喘息的机会。

    然而皆是徒劳,她耳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辛苦你图谋一场,歇息吧。”

    这一夜,从这片火海中走出来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那日在少主别苑拦下他的侍卫,名叫古木,另一个,是他自己。

    也是这一夜,少年彻底蜕变,身上再无半点青涩,成了另一个人。

    第二日,安河城拥有了一位新的城主,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城主。

    后来,他脸上极少有笑意,身形越发沉默,毫无半点年轻人的生气。

    辰参对外宣布一生不娶妻,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在所有激情过后,他是否会因厌倦平淡而被短暂被新鲜感蒙蔽双眼,重蹈上一辈的覆辙。

    他再也没有去拜见过净明,只是会从另一条山路去到母亲坟前,一坐就是半晌。

    母亲说,叔父出家是因为心中万丈红尘已经落下,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结局,即使藏到山中去,依旧未能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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