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熹已经快六岁了,她不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从那天后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只留下了一位沉默寡言的兄长。

    她明明记得,从前的兄长在面对她时,也是很爱笑的。

    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被辰参强压在心底,他试图用不停忙碌来将那些痛苦掩埋,可每当看见小阿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时,心底强压的海浪便会不停翻涌,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闭眼便会掉进火海,火光中的片段在脑海中不断重现。

    他无颜再回玄清观,后来听坊间传闻,近年在庆夷山中有一座无名观相当灵验,可与玄清观媲美。

    只是位于山顶又路途艰难,且不是人人都有机缘得见,但若是见着了,香客心中所求皆会如愿。

    人们总是会对心中虚妄和自身气运抱有诸多幻想,因此这座无名观被传的神乎其神。

    但无论真假辰参都决定去一趟,看看那山巅之上究竟有什么,可能解他日日夜夜受烈火炙烤之苦。

    他足足费了一天一夜才到达山顶,山顶上并未有传闻中的道观,巧的是他正欲下山,空中竟毫无征兆的下起雨来,雨势迅猛,瞬间将辰参浇成落汤鸡模样。

    他于山巅四下望去,发现距离山顶不远处有一天然岩洞,便带着几个侍从钻了进去。

    岩洞中蛛网密布,光线昏暗,甫一说话,竟如空谷回响,那回音从黑暗空旷的深处传来,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像带着蛊惑似的,让人不禁想要去探索。

    辰参往前迈去,身后跟着的侍从是个小心谨慎的,忙道:“城主,前方黑黢黢的,恐有危险,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能有什么呢?最差也不过是断崖和一些蛇虫鼠蚁。

    “你们若是害怕,留在原地等我便是。”

    撂下这句话后辰参兀自向前走去,身后几个侍从瑟缩着身子,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那哪成啊,哪能让您一个人去冒着险。”

    身上火折子已被雨水浸湿,无法点燃火把照亮,几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黑暗中迈去。

    前方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在一片寂静里格外熬人,不知谁脚下踢中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咕噜噜向前滚去,最后像碰在什么地方,轰然碎裂。

    想必那就是此处的尽头,也许是石壁,走着走着辰参忽然觉得脸上一凉,有水珠一样的东西正中他眉心,他并没有在意,抬手胡乱摸了一把继续向前。

    周围滴答声响越来越密,催的人脚下步伐也跟着加快起来,不远处终于漏下一束天光,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浮尘,借着微弱的天光勉强能看清周遭景象,背后猛然响起一阵尖叫声,“你的脸,你的脸!”

    辰参被这声音惊的打了个寒颤,迅速转过身去,只见身后两人身上一片鲜红,活像被人泼了鸡血似的,脸上更是血淋淋一片。

    他下意识抬起手来想往自己脸上摸,纲刚那些滴滴答答的声音,难道是……

    方才在外面淋了雨,岩洞里被滴上几滴,几人根本没当回事。

    看见自己掌心时,辰参瞳孔一缩,他果然猜的没错,他的手上也黏糊糊一片。

    辰参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就着手上鲜血就往上画,随后闭上眼睛口中默念咒语,念完后他将符纸往上一抛,“万物,显!”

    符纸在空中无火自燃,瞬间照亮整个岩洞。

    入眼的便是一副骇人的景象,岩洞上方挂着很多约莫一指粗的铁钩,铁钩上挂满形形色色体型大小不一的动物尸体,瞪着毫无生气的眼睛往下看,看得人脑中发麻。

    那些尸体下方,堆着几堆零散的柴火,像是准备随时将这些东西烤来吃了。

    “这……这这这……”侍从被吓得说不出话,平日里杀猪宰羊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可这偌大的岩洞,头顶上都挂着这些东西,到底会有些吓人。

    地上到处散落着动物的毛发,看样子像是这些动物被挂上去时用力挣扎而落下的。

    而有一只似乎是刚被挂上去不久,那是一只大型秃鹫,此时还扑腾着翅膀,扇的周遭血水飞溅。

    “快看那,那有座石像!”

    辰参顺着侍从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这些东西的前方,有一处地面无比干净,那石像并未挨着地面,而是自半空中的某个地方向外凸出,像是从岩壁中生生钻出来的一样。

    那是一尊身形窈窕的女石像,只有上半身,闭眼捏诀,嘴角轻扬,一副慈悲像。

    她的下方还插着几根未尽的香烛,和一些新鲜的果物,那些果物有的已经被咬上几口,许是嫌弃那物难吃,随意被仍在了一旁。

    显然是不久前还有人上来祭拜过,此时外面尚下着大雨,那人绝无可能此时下山,定然还在这洞中。

    辰参大喝一声,“出来!”

    女子妖媚突兀的笑声在岩洞中回荡,“这么凶做什么?”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再结合洞中景象,直叫人毛骨悚然。

    几个侍从哆哆嗦嗦的靠在一起,警惕的注意着周围动静,生怕有什么东西从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窜了出来。

    忽而,有什么东西从上方陡然落下,砰的一声正正砸在几人背上,吓得他们猛然跳开尖叫着四处逃窜。

    待他们定睛一看,正是方才还在空中扑腾的那只大鸟,此时掉落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才勉强站起来。

    辰参站在原地,不动声色抬头向上看去,半空中的石像骤然睁眼,似是不满意他的反应,直直看向辰参。

    女子的声音再度出现,嗓音有些尖利,“你怎的不躲?”

    “装神弄鬼!出来!”辰参从近旁侍从手上拔出长刀,顺着周围转了一圈,猛然对上石像那双怪异冷漠的眼。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纲刚这石像的眼睛是闭着的。

    “你若再不出来,我就毁了你这洞府,砍了你的宝像。”

    辰参说完又进怀中掏了掏,半天又捏出一张湿漉漉的符纸,对着空气道。

    然而周遭再无半点声响,过了不知多久,辰参觉得自己的胳膊都酸了。

    滴答,一滴血珠落下,砸在他手中长刀上,犹如一朵水花四散溅开。

    “好大的口气啊。”

    一阵冷风忽过,吹的辰参衣袍轻动,一个红蓝衣衫的女子如幽灵般从那石像中飘了出来,一双赤足缓缓落在前面的空地上。

    “旁人上山都是求着要见我,你见着了反而要掀了我的庙。”

    那女子眯着狭长的双眼,神态自若的看着他。

    辰参忽然冷笑出声,“你的庙?哪位正经神仙的庙里会是这副模样。”

    “我可没说我是神仙,”那女子从袖中抛出一物,那是跟深蓝色的绫缎,绫缎势如破竹般朝他而来,辰参挥刀去砍,不想那绫缎竟犹如活物,飞快的缠上他的刀尖,而后用力一拉。

    辰参也不松手,连人带刀被拉着往过带去。

    他被带到那女子身边,女子伸手往他眉心一点,“既是来了,我又听见了你心中所求,可你两手空空,我收取点报酬不为过吧。”

    不知那女子用了什么法子,辰参此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女子从他眉间引出一抹飘忽白气吸入自己口中。

    “嗯,”女子愉悦的眯起了眼睛,发出满意的感叹,“果然还是人的魂魄更能满足我的口腹之欲,哈哈哈。”

    “你放心,我也不白吃你这一口。”

    “待你回去,睡上一觉,便什么都忘了。”

    ——

    池月和云千泽二人进入到辰参的识海里,发现他的记忆一片混乱,零零散散的记忆正在不停消逝。

    他们跟随着辰参残存的记忆碎片,与他一道又将从前诸事经历了一遍。

    怪不得古木说他从庆夷山回去后便疯疯癫癫的,那是因为他在庆夷山被人取走一魄啊。

    活人身体中有三魂七魄,三魂七魄具在,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否则便会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不知年岁几何不知周遭何物,缺少对万物的感知力与理解力。

    池月刚进来时,辰参孤身坐于湖心亭,周遭白茫茫一片,便是由于他的记忆出了问题,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何事。

    只有碰到特定的物件和特定的场景,他才能勉强记起一些,而且因为缺失的这一魄,极有可能记忆也跟着出现了偏差,所以他识海中的这些记忆,也不一定全是真的。

    一遍过后,他们并没有主动唤醒辰参,而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继续在仅存的记忆中遨游。

    在不知道第多少遍后,辰参举着长刀站在宸初殿前,眼神木讷的望向那殿内,殿内空无一人,而后整座殿宇渐渐消散。

    “要不把他叫醒吧。”池月轻轻叹了口气,即便这并不是辰参所有的真实的记忆,但此中故事已经叫人唏嘘。

    “现在叫醒他,他醒后只怕不是疯癫,而是痴傻了。”

    云千泽抱着手立在池月身边,“只有待他所有记忆消失,无一分残留,待追回那一魄时,他才能恢复如常。”

    “如若不然,残存记忆将会与完整记忆相撞,再次发生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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