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皇甫牙出言周旋,卢熹微便用那冬去春来的嗓音喝道:“等一下!”

    这一声夹带的内力,足以将三字传遍群盗之耳。

    呼喝冲杀的几百盗匪骤然止步。他们步伐轻健,说停便停,显然个个都是好手。

    望山□□在马上俯瞰着我,北风将其貂领虎裘吹得凛凛生威。

    他冷笑道:“怎么?怕了爷爷俺,想跪地求饶了?”

    我不说话。

    他又笑道:“俺看这样吧,你跪下给俺磕三个响头,让爷爷俺尝尝当皇帝是啥滋味!说不定爷爷一高兴,就放了你呢?”

    几百盗匪哄笑起哄起来。

    我也笑了起来,笑得很洒脱:“你望山虎以为自己还和以前一样,望的都是山脚么?”

    他脸色骤变:“你说甚么!”

    我一跃身,悠哉地坐到第三辆镖车边上:“喔,原来小病猫不止脑子有问题,连耳朵也不好使了!”

    望山虎怒道:“你找死!”刹那间飞身下马,使一招“黑虎掏心”向我胸口抓来!

    这一招带起的风劲着实了得,我有伤在身,不便硬接。

    待他双爪将及我胸,我随即将双手手腕外折,使一记“猎燕折首”,轻易将他双臂向两侧摚开,又猛然出脚,直踹虎胸!

    望山虎也非庸手,他连忙运力,将身体后翻,顺势前踢,想将脚底与我脚底相撞,借力向后跳开。

    我嘴角一翘,使一招“响尾弹舌”,猛然收腿,使望山虎无法借力,又猛然出腿,踹在他膝盖侧方。

    此时,他“黑虎掏心”带起的掌风才擦过我的两肩,将身后的大箱击得木屑横飞。。

    只听“咔”地一声,望山虎右膝骨碎裂,小腿朝外翻折,整个人向左旋转飞出。

    我“嘿”地一笑,左腿一伸,一个“银蛇蹴鞠”将他踢向空中。

    这一踢用力也兀自不轻,望山虎登时肋骨碎裂,飞起一丈来高,重重摔在我身前,在地上翻滚颤抖,口中直喷朱血。

    盗众大惊,皆身体前倾,欲上前抢救,但顾及大当家的性命,不敢轻举妄动。

    我依然悠哉地坐于镖车边上,轻轻拍走身上的木屑,伸出右脚踩住望山虎的脑袋,将他的脸死死地定在官道上。

    盗众汗流满面,皆敢怒不敢言,其中一头目急道:“还请郎君高抬贵手!郎君武功盖世,合风寨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郎君,还请恕罪!”

    “郎君”是对男子的尊称,对天子和庶民皆可通用此称呼。

    皇甫牙十分直诚地笑了笑,劝道:“郎君,这合风寨虽然占山为患,但也算是一群忠义之徒。况且和气生财,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道:“鸦兄,合风寨之所以能稳坐西北,靠的就是山寨坐势险峻,易守难攻,加之寨中好手众多,二位头领更是有勇有谋。

    现如今,二当家铁臂熊失算殒命;原山寨被官兵清剿,元气大伤;大当家望山虎沦为一介莽夫,重伤于我手。”

    合风寨匪众一听“铁臂熊失算殒命”,皆尽耸动。望山虎更是苦泪纵横,泪水浸入沙石。

    我冷笑道:“如今的合风寨,虽说仍好手如云,啸聚险恶之地。但一旦下山,便像没了爪牙的狼,又有何惧?无非人多势众罢了。”

    那遇事还算冷静的寨中头目半跪作揖道:“郎君,只要你高抬贵手,放了大当家的,在下愿给郎君当牛做马!”

    只听“哗”地一声,其余匪众一齐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在下愿给郎君当牛做马!”

    望山虎听闻,更是泪如泉涌,悔意纵横,浑身不禁颤抖起来。

    卢熹微不发一言,只是笑吟吟地旁观着。

    皇甫牙沉思片刻,忽然朝我作揖道:“郎君,若这箱子里真有你要的东西,可否给在下个薄面,放了大当家的?”

    我不说话。

    他索性客客气气地朝众匪摆了摆手,朗声道:“各位合风寨的好汉,郎君已经答应了,你们快起来吧!”

    众匪没有一人起身。

    皇甫牙转过身,很麻利地扯开揭布,解开金锁,食指轻轻一拨,我身后的镖箱应声而开。

    我暗暗惊异:这总镖头的指力恐怕远不止如此!

    箱中果然弥漫着一股浓厚纯正的药材味,想来不是庸品。

    我朝卢熹微使了个眼色,他便走到箱前,轻巧地翻找起来。

    才过片刻,只见卢熹微掌心里端着一个方正的小盒,大概是用花梨木做成,盒上雕有山水鱼虫,盖心有一方形留白,浮刻“兴盈”二字。

    他眼神惊异,又夹带几分怀旧之色,站在那里呆望了盒子一会儿,才絮絮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皇甫牙颇感意外,问道:“公子识得此物?”

    卢熹微轻轻一笑:“兴盈药庄,恋世通心丸,怎能不识?”

    他凝滞众生的笑,我曾见过无数次。但这样的笑容,还是第一次。

    他在更年少的时候,一定在南方交到了什么朋友吧。

    盒中金色的绸帕,包裹着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色如琥珀。

    微风一动,盒中久聚的罗望子香气扑鼻而来,至淡至甜。

    罗望子又称“酸角”,原非中原之物,产量稀少。其形如豆荚,肉酸而甜,为边塞贡品。

    卢熹微端详片刻,随即服下。

    显是药丸甘甜绕舌、世间罕有,他才满面晨曦、流光四散。

    待他陶醉片刻,我才开口问道:“这是何药?”

    皇甫牙抢答道:“此恋世通心丸,乃蛾麓山兴盈药庄的镇庄之宝,取材极其苛刻,炼制极其繁复,每年仅能炼制四粒。”

    “此药归元正气,平乱止痛,通经补心,对内伤有奇效。然对无伤、外伤者,却无任何作用。”

    我追问道:“奇效?”

    皇甫牙道:“这位公子的内伤,在明日药效消失时便可恢复过半。以公子的体质,不到七日便能完全痊愈。”

    我暗暗心惊:明日便可恢复过半?小小一粒药丸,竟有如此神效!

    我不禁喜形于色,脱口道:“很好!很好!”欢欣之间,早已挪开踩在望山虎头上的脚。

    但那些盗匪们,却迟迟没有起身。

    我皱眉道:“本王已放开大当家的,你们怎还不起身?”

    没人理我。

    「吾当羡煞旁人眼,回眸一笑剪晨曦。」

    ——这是当日我在烟羽楼所作之句。

    在皇城深处绽放的晨曦之花,此时已散入民间。

    那俊美的面庞,使得所见之人皆如塑像,静滞原地。

    镖师们痴了,匪众痴了,甚至连回过神来的望山虎也痴了。

    皇甫牙见状,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朗声道:“各位豪杰,还请起身!”

    声中浑厚的内力惊醒了所有梦中人。

    那合风寨头目紧锁的眉目霎时间舒开:“多谢郎君手下留情!”

    待匪众都起身后,我才怪哼道:“谁说本王要放人了?”

    群盗再次耸动。

    望山虎也是一惊:“本王?你是七......”

    我一脚将他压回地面:“你既然知道本王是谁,便也应该知道,本王向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才求情的那位合风寨头目连忙哀求道:“七王爷,您可是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儿击毙奸相的大英雄,何必和俺们这些乡野粗人计较!”

    我作揖道:“大英雄不敢当。本王杀过蛮夷,杀过妇孺,也杀过奸相,今天不过是想杀点别的人玩玩儿,比如绿林好汉。”

    于是他的忍耐也有了限度:“七王爷这样步步为难,有些不合规矩吧?”

    我冷笑一声:“规矩?本王在朝堂之上都不曾理会什么规矩,就凭你区区绿林,还想让本王守规矩?”

    皇甫牙好言相劝道:“七王爷,各寨各洞中,大都是家有老小的穷苦之人。他们迫于生计,被逼入绿林,过上刀口舔血的生活,也实属无奈。”

    我打断道:“鸦兄,假若在这里灭了合风寨的主力,以后行走西北官道,便等同于通行无阻。这对生意有益无害,你入不入伙?”

    那盗匪头目一听此言,面上一惊,立刻出口道:“皇甫总镖头,您在这里替合风寨求情,弟兄们都听在心里。以后义海镖局行走西北,合风寨自会保你通行无阻!

    今日之事,是合风寨与蚺鳞王府的私人恩怨,还请总镖头勿蹚这滩浑水,快快带着镖队上路吧!”

    我把嘴凑到皇甫牙耳边,道:“鸦兄,他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你请押镖上京吧。只是寡人想知道,这趟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他思索片刻,憨实地笑了笑:“这便是送到七王爷府上的。”

    两行冷汗划过我的双颊。

    我紧锁着眉,朝皇甫牙道:“寡人就在这里验收吧。”

    他愣了一愣,不知我有何用意,但也不便出言询问,便取来印泥和签状。

    待我签字盖印,吩咐镖师们卸货时,他才忍不住问道:“途中卸货,七王爷和卢长史要如何运回?”

    我望着一众匪徒,笑道:“这不是有几百名弟兄吗?”

    皇甫牙沉默片刻,向我作了一揖,道:“王爷和卢长史日后若有闲暇,还请到镖局闲坐。”

    他又沉默片刻,道:“王爷,出门在外,和气为上,若以宫中作风行事,必当树敌无数。行万事之前还请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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