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卢熹微皆是奄奄一息,杨骁龙包袱里用于治疗伤势的秘药也已用尽。加之天气寒冷,若不尽快赶回中原,恐怕情势不妙。

    诸人下马潜伏,正担忧之际,王崟少主忽然道:“还请诸位稍安勿躁,照看好七王爷和卢长史。段先生请随我来。”

    王崟星城、段棋议二人取了战马上的套绳,委身朝南侧的军帐绕去。

    倒也不是突杰尔岗哨无用,只因其派出的侦察兵尚未发现龙国守军有异常举动,于是稍显安心,却没想到山林中潜藏着一支非朝廷军队。

    再有,寒冬西北风肆虐,草原外常黄沙弥漫,视野极为模糊,很难看清有一行人马潜伏。

    此刻正值酉时,只见铁骑营的南侧有一火箭冲天而起,发出极为尖锐的爆鸣声。

    铁骑军立刻呈战备状,将领们深恐这是声东击西之策,便使军队集中于西、北两侧,南侧守军反而按兵不动,只派出小队人马搜寻放箭者。

    不知过了多久,城墙东南方的山林中忽然涌出雨点般的淬火箭矢,夹带着浓烈的油烟向城墙和哨塔附近直冲而去!

    本就兵力薄弱的城墙登时死伤惨重,哀嚎漫天。

    哨塔也尽数燃烧起来。

    董启超等人诧异之际,段棋议和王崟星城已借助绊马索除掉了南下搜捕的骑兵小队,回到诸人身边,并带领大伙从南方绕道向东部转移。

    原来,王崟星城出寨之前与诸将商议,认为可汗被刺后,突杰尔人必会飞鸽传信,调重兵把守地广人稀的大草地边界,以防止刺客在此漏网。

    而汗国与吕州的交界,作为铁骑屯兵的危险之地,却反而变成了逃亡的安全之地。突杰尔人绝不会想到,刺客会从这里逃走。

    王崟少主趁三哥神夜余真的麟角大军凯旋归京,留守部队疏于防备,早已发出命令,令王崟军团一千精锐,在其赶赴牙帐半月之后,秘密转移到吕州境内。

    军团头目到达吕州群山,立刻便与山中的盗匪盟友通了暗号,借道西行至州界。

    此后众军士便组装好攻城巨弩,每日从驻地派出侦察兵赶往铁骑营附近,申时而出,戌时而归,上报所见所闻。

    若见火箭呼啸冲天,则侦察兵立刻回驻地报告,众军则发箭攻帐,接应少主。

    突杰尔将领将重兵调往西、北部后方,守卫兵库粮仓,这正中王崟军团下怀。

    当蛮夷岗哨和骑兵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应付背后之敌时,王崟军的千人队早已处死意外撞见的突杰尔探子,陆续将攻城巨弩转移到山的明面,竟未被哨塔所察觉。

    紧接着的数波箭雨,射杀了大量城墙附近的敌兵,又将准备回防的铁骑脚步拦在了射程之外。

    王崟星城、刀素蓉、尹落霞、杨骁龙四人在浓烟中闭气运力,奋力拼杀。

    段棋议和董启超背负着我和卢熹微,紧随其后。

    城墙门洞下幸存的突杰尔士兵很快被屠杀殆尽。

    此时箭雨已停,显是消耗殆尽,后方的突杰尔军队随即纵马直冲。

    杨骁龙凌空而起,数脚连发,将一列粗大的门杠全数踢开,诸人掌携内力,猛然推开墙门,径走而逃。

    门外的小批铁骑守军全军覆没,早已换作王崟军团的百人队接应,而军团其余将士很快拆解了巨弩,从山的背面有序撤离。

    突杰尔人见大门一开,墙内的几名“细作”逃出,却无龙国军队进入,疑是敌方有诈,不敢往前。

    王崟军团运载军备至后方山间平地,拿回被盗匪盟友帮忙看管的马车马匹,随即返回西南,不敢有误。

    经此一事,段棋议等人对这些叛军草莽的军力更是不敢小觑。

    董启超和尹落霞的担忧更甚:若是日后这些盗匪联盟进攻皇师,势必生灵涂炭!

    正忌惮之时,王崟星城却闲聊道:“若是攻打中原城池,便用不上淬火箭矢。”

    尹先生请教道:“敢问为何?”

    少主道:“攻打主城,必先陆续攻占主城外的小城。火箭一发,城内屋舍必然大量失火,非但生灵涂炭,连各类有用物资都被烧毁不少。攻打小城,本就是以战养战;夺一座火城,毫无价值可言。”

    如此一说,董、尹二人才稍微安心。

    行至吕州西北、西南向的三岔口,少主与麾下军众告别:“等七王爷和卢长史醒来后,我才能安心回去。”遂与诸人北上炎州。

    诸人一路寻名医救助,我和卢熹微的伤情才有略微好转,但仍旧昏迷不醒。

    杨骁龙见此状,担忧之色渐收。

    王崟少主忽然道:“在下大致猜到英雄的身份了。”

    杨骁龙不言。

    少主道:“不过英雄不问出处,英雄也不必告诉我姓名由来。只因一同出生入死,在下想交个朋友。”

    杨骁龙后退两步,作了一揖,表示婉拒。

    少主回礼道:“凭英雄武功,若对在下突施偷袭,想杀在下也非难事。但英雄似乎毫无杀心,在下感激不尽。”

    诸人除段先生外,皆是一惊,不知少主所云。

    杨骁龙却笑得很明媚,很洒脱。

    王崟星城也笑了:“英雄性情爽朗,现于言表,不大适合行走于黑暗之处,日后必当另谋他职。那时如若有缘,务必与在下痛饮一番。”

    杨骁龙又作一揖,仿佛在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又像在说“来日方长”。

    礼毕,早已换上中原衣物的他,单独给王崟星城讲了一个故事,并委托少主转告于我。

    故事讲完,他踏雪而别,很快便无影无踪。

    少主回头道:“段先生可知他是谁?”

    段棋议笑道:“不知姓名,只知来处。”

    从牙帐逃出第十五天,诸人抵达炎州。

    董、尹二人回到各自的学馆打理事务,空余时便到刀府换药。

    其余人便寄住刀府。

    过了两日,卢熹微转醒;又过两日,我便醒来。

    董先生臂上和胸口上的刀伤,痕向有些古怪,像是极为狼狈的境况下所受。

    我问起来由,他笑而不言,反是二小姐直言道:“他的两处伤,是为我所受。”

    董先生忙插话道:“若非二小姐出刀如电,恐怕在下右臂和性命都已保不住。”

    二小姐握住董先生手腕,驳道:“不,是董先生救我在先。”

    董先生面色夹红,一时言谈不畅,争道:“非也,非也。”

    二人争执不休,董先生略有些语无伦次,更惹得众人嬉笑。

    他们在笑什么,我不明白。

    只是,听完这起承转合的故事,胸中有万般情感,无以言表。

    笑声一毕,我遂端起酒碗,敬了众人,一饮而尽。

    酒,很香。

    香的并非酿酒的糯米,而是这些可爱的人的心。

    火盆,很暖。

    暖的不止燃烧的炭火,还有涌入心房的火苗。

    这宴厅仿佛生了一层屏障,让诸人与外界隔离开来。

    在这屏障之中,嗜好四处展现顽劣的我,竟变得哪儿也不想去了。

    但是,人总有分别的时候。

    ……

    被十九天前的鲜血之气所浸透的突杰尔汗帐内,一个留着鼠尾辫,虬须髯张的男人醒了过来。

    他是草原的霸主,西域的诸狼之王。

    随着他第一阵象征复苏的野兽一般的呼吸声,拥簇着的人皆喜极而泣,尤其是他从封地归来的几个儿子。

    阿斯那汗看着周围,开口第一句便问道:“咏仁在哪?”

    阿斯那汗的其中一个儿子异常激愤:“禀告父汗,那奸细带兵追击神夜唯渡,却一个人从大漠回来!如今已被我们兄弟囚于笼中,严刑拷打!”

    可汗闭上眼,淡淡道:“让他过来。”

    众人不解其意,那王子疑惑道:“让他过来?”

    可汗道:“让他穿好衣服,走过来。朕想和他单独聊聊。”

    诸王子才言“可是”,阿斯那汗便已抬起手,示意执行。

    没人敢挑战大汗的威严。

    于是汗帐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阿斯那汗闭眼而卧,毫不防备,道:“咏仁,你的那名汉人随从呢?”

    遍体鳞伤的九尺大员坐在一旁,应道:“跑了。”

    阿斯那汗道:“你猜他是什么人,能有手段偷走你身上的钥匙?”

    九尺大员道:“不猜便知,是天蛾卫。

    辽州人与突杰尔人生活相似。臣只当他和我一样,是神夜唯渡的棒下流民,略通拳脚,遂生亲切。却未曾想到,他乃皇城奸细。”

    阿斯那汗叹了口气,道:“朕早就和你说过,中原人没有信义可言。”

    九尺大员脸上遂生愠色,驳道:“非也,非也。就此事而言,他们都是跟大汗学的。”

    可汗登时哑口无言,也不发怒,只笑道:“咏仁,你还是放不下中原人的身份。”

    大员道:“臣更喜爱大汗称我为‘草原人’。”

    二人相视大笑。

    ……

    次日清晨,我与少主登上城西的兹山。

    这里构造奇特,山峰小而众多,如数指齐竖,植被稀疏。

    因其为炎州唯一有名字、有人烟的山,故而庙堂林立,香火甚旺。

    我和少主找了一僻静之峰,一起祭拜他的五名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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