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里,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秩序,不像昨天那样鬼满为患了,一层孟婆汤的取领处又重新有亡魂排起了队,看来地府接引的工作又恢复如常了。“阿蛮来啦。”正在擦桌子的小果第一看到了阿蛮,“嗯~德音大人在吧?我见完德音大人就来帮忙。”小果点点头,一旁刚从楼梯上下来的阿喵接过话茬,“在呢,去吧去吧,不用惦记这边,今天来铺子里喝酒的也不多。”阿喵生前是一只异兽多罗猫,死后也留在了黄泉街,除了头顶那两只暖橘色的猫耳朵,基本上看不出与人类的差别,阿蛮一边跟大家打招呼,一边往三层走去,大家都知道阿蛮这次受了罚,很默契地没有提起此事,生怕她再难过。

    阿蛮来到德音大人门前,恭敬地敲门,“进来。”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阿蛮倒是不比昨日慌张,经过各方的劝解,现下心中安定了许多。这次,德音大人倒是坐在正厅,正拿着阿蛮之前送过来的一本“黄泉街故事手札”在看,只见她头也没抬,就开口说到:“有事?莫不是急着去静武殿吧,寂印那边,我已经递了帖子过去,约莫明后天就能有正式的批复了,你且别急。”

    “阿蛮此去静武殿,一定好好修炼,绝不再让大人挂心。”阿蛮老老实实地回答,“哦?这是想明白了?昨天瞧着你听着静武殿三个字的时候,脸都白了的。”孟德音把手里的札记放下,看着阿蛮,小丫头气色确实比昨天好了一点,不过看上去还是不如往常红润,神色倒是安稳了许多,完全没有了昨日的沮丧。

    “嗯,想明白了,无论如何,精进修为都是对阿蛮极有好处的一件事,此次大人名为责罚,实则是为了阿蛮好,阿蛮都明白了。”阿蛮真挚地向孟德音行了一礼,“能安心认罚就好,说吧,找我什么事啊。”孟德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言语间依旧凉凉的。

    “阿蛮此次擅离地府,心感愧疚不安,想要在要去静武殿之前,请大人和黄泉街的哥哥姐姐们一起聚一聚。”孟德音没有阻拦,她在黄泉街的管理上一向很有“人情味”,“可以,你们聚吧,别闹出事端来就成。”阿蛮一听,大喜过望,“大人,您想喝什么酒,我提前给您备好。”“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好好玩,免得我去了,你们玩不痛快。”

    “怎么会呢,大人多虑啦~而且阿蛮有段时间都没有跟大人好好说说话了呢,您也跟我们一起嘛。”阿蛮一听孟德音不来,忍不住瘪瘪嘴撒了个娇,看着终于不再战战兢兢地小丫头,孟德音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行啦,我这两天真的有事要忙,心意我领了,到时候你送几瓶好酒到我的彼岸居就行了。”说罢,笑着挥了下手,阿蛮见德音大人心意已决,也不意思再继续缠着孟德音,“阿蛮知道了,到时候一定选几瓶最好的美酒,给大人送去。”

    阿蛮在二楼账房张先生那里借了纸笔,开始一份一份地写帖子,她虽然年纪小,字却写得漂亮,娟秀又飘逸,是小时候跟着张先生启蒙的,学会之后,便一直非常偏好各路好看的字,每每发现谁的字漂亮或是有了新的字帖,便勤奋地学习模仿,下的功夫可比修炼可多多了,久而久之,居然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笔体,黄泉街上,每次有什么字帖要写,都是阿蛮操办的,故而写起请柬来,也是驾轻就熟。

    一家一家地送过去,跟大家约好今晚聚会的时间,阿蛮便在汤铺里忙活起来,迎来送往、取酒送酒,收集故事的事情暂时一放之后,阿蛮突然觉得手里的活计都轻松了不少。

    酉时刚过,汤铺门外就挂出了“休”字牌,陆陆续续地送走汤铺里剩余的鬼差,街上其他的铺子也都关得差不多了,阿蛮把自己这些年攒的府币统统押在张先生那里,然后和汤铺的其他伙伴们一起,把一楼的桌子围成一圈,又去把酒柜和酒室的们都打开,之后又拎着两个竹篮去了随意坊,邀请两位师傅的同时,也顺便从他们的私人地窖里,取了满满两篮上好的佳酿,秦师傅和顾师傅倒是不心疼,还帮忙从地窖深处翻出来几瓶得意之作,给阿蛮一并装上。

    这一晚,大家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布庄的冯家姐姐乔思甚至用萤石凝结出一团月白色的光球,轻轻悬停在汤铺顶间,仿佛人间的“月亮”,她虽然在地府只是黄泉街一个布庄的小掌柜,但她生前在人间是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森罗门的门主,修为本就高深,死后成为亡魂也自然是一等一的高手,区区萤石拟月自然是不在话下。

    小果唱起了家乡的小调,张先生取出自己的三弦弹奏着,小调热情奔放,小果虽为女子,但声音清亮高亢,穿透力极强,一曲《月升》唱得酣畅淋漓,吕家娘子、阿喵月下起舞,柔美动人,连钱大壮都趁机秀了一把他的外家功夫,他是黄泉街众鬼里除了冯姐姐之外,修为第二高的,一套拳法打下来,虽无鬼力加持,但仍然似有龙吟虎啸隐隐作响,威势摄心。

    不知为何,阿蛮想起了阳间那个落日,辽阔舒朗的树林,木头的萧瑟与泥土的沉寂交织出一种独特又舒展的清香,在温暖的夕照里,随着冰冷的风环绕周身,寂寥之中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那是地府里没有的气息,客砚说那是冬天的味道,如果是其它季节的话,还又会有不同的风景和芬芳,只是可惜,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识到其它的季节,不过也没有关系,地府虽然没有四季,却有绵延的彼岸花田。

    孟德音躺坐在藤椅上,在彼岸居的小院里品尝着阿蛮送来的佳酿,居然是自己都没见过的好酒,看来那两个小老头背着自己偷藏了不少好东西啊。药酒,这想法似乎不错,希望小阿蛮的这趟静武殿之行能够有所收获吧,她其实也挺想去跟大家凑凑热闹的,可又担心自己会心软,两种功法修炼到五重的要求确实苛刻了一些,但自己不能眼看着危险即将到来,却袖手旁观,既然从一开始便插手了,现在自然不能轻易撒手。

    地府的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隔着矮矮的篱笆,孟德音看向院外漫无边际的彼岸花田,也只有这些彼岸花能让这地府多几分颜色了。

    未来不可知,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咬合,看来有些事情,自己大概是无力阻拦了,只希望风暴能来得和缓些,莫要残忍地摧毁一切,不留一丝生机。

    这一场酒,直喝得酣畅淋漓,黄泉街众鬼乘兴而来,载兴而归。阿蛮也酒意朦胧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她本没打算喝,没成想,顾师傅居然私下给自己准备一瓶度数极低的果酒,果味浓郁,只有淡淡的酒味,阿蛮小尝了一小口,虽然还是能够感觉到浅浅的醉意,但是并没有出现以往那种一杯即倒的状况,她开心极了,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喝大家一样,尽享酒兴。尽管果酒度数极低,一小瓶下肚之后,阿蛮还是迷糊了起来,脑子雾蒙蒙的,四肢有些不听使唤,不过还好意识并没有完全丢失。

    她勉强支撑着自己,把客人们送出门,又跟酒量似海、喝得最多却最清醒的钱大壮,把几个醉到不省人事的加家伙,一一送回居所,才手脚发软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一碰到透软的床铺,便直接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半夜了,不过还是比以往醉个三五天要好了许多,“这次去静武殿,不光要带着药酒,还要跟两位师傅讨些果酒才好。”阿蛮在心中默默盘算。

    简单捏了一个清洁咒,阿蛮清了清一身的酒味,准备开窗透透气,就发现窗边停着一只鬼蝶,手指轻点,鬼力凝结的鬼蝶双翅震动,伴随着星星点点的光晕,几行小字浮现:“静武殿预约成功,黄泉街阿蛮请于地府历三十二轮之五百七十一年六月初十未时,准时到殿。”

    六月初十未时?现在已经是初十丑时二刻了,那不就剩不到五个时辰了?阿蛮心中一惊,没想到时间居然排得这么紧,自己好像还什么都没准备呢。一时间,她有些慌乱,可是坐在床边想了半天,除了要跟大家告别,帮两位师傅试酒之事需要单独处理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很多东西要准备的了。自己是鬼,不需要吃喝,在里面也不需要注意仪容仪表,自己的清洁咒练得也还可以,衣服就随便拿两身就成,虽然自己一向不太在意这些,不过德音大人,一向喜欢大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以往每次看到自己乱穿衣服,眉头都会拧成一团。

    这样一想,时间好像反而还很富裕,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有些慌张,大概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众鬼,独自前往一个陌生的环境,心中难免有些犹豫和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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