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就那么迷迷瞪瞪被人推着走进了热气氤氲的澡堂子,不只是他,见多识广的叔伯们也都不知所措,像是没见识的后生一样,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

    事实上,这群人也都和小山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们只是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又舍不得错过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头发花白的阿叔领着一群青壮年往澡堂子里面走,腰间钱袋子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律地晃动着,发出钱币撞击的声音。

    若是在别的地方,这样露富的老年人早就会被饿急眼了的穷苦百姓一拥而上,把他所有的钱和粮食都抢走,可在这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灵芝县,这里的老人居然敢大摇大摆地把钱袋挂在身上?

    热气蒸腾,小山只觉得脑袋也似乎被这全然的暖意浸润,完全无法思索,疲惫已久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着温暖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阿叔看见个小伙子,一把将他揪住:“叫你去联络清洁队,你在这里猫着干嘛?还不快去!”

    小伙子人高马大,被瘦弱矮小的阿叔抓住时却还像个无力反抗的小娃儿一般,脸色通红:“爹,俺,俺就留下来看着他们,清洁队你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暴怒的阿叔一把揪住了衣领,大骂道:“你怎么就是不爱跟人打交道!我不管,你去把这事儿办了,不然四小姐追究下来,你等着看吧!”

    小山就发现,那个脸红耳赤的大个子愁眉苦脸地看着亲爹气哄哄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他不由得有些好奇:那个笑起来像他小妹一样可爱的四小姐,有那么吓人吗?

    “啪!”

    木牌子摔在桌上,砸出一声脆响,小少女的声音却更快地追出来,连珠炮一样打得人应接不暇:“张老三,前三个月,你每个月都报缺,往你的杂货商行要了有十二个人了,这次还要?”

    被称作张老三的人闻言缩了缩被肥肉挤得几乎不存在的脖子,赔笑解释:“四小姐明鉴,我们杂货行每日里进出货量还有招待的客人那是排在前三的,这些都有……都有杨小姐说的‘数据’可以查,我可不敢骗您。”

    杨清婉扬眉,她本生了双水灵灵的杏眼,然而双眉挑高,只一眼看过去就能叫人觉得心底发憷,此刻添了几分冷笑,小小少女身上生出凌厉气势:“把我二姐搬出来压我是吧?我可告诉你,若论这些,那是农事行的出货量最大,要管着成千上万人的肚子,我三姐可像你一样卖惨,时时把新人拉过去?”

    张老三被这凌厉的眼神一瞪,只觉得自己一身的肥肉都跟着对方的动作抖了抖,顿时苦着脸道:“那是三小姐厉害,手里就那么些人也能把偌大的农事行管得妥妥当当……”

    “胡说八道!”

    杨清婉暴脾气顿时上来,指着那富商就骂道:“别以为我三姐什么都不说,你们就能占农事行的便宜,说数据,数据都还看着呢!张老三,给你机会你不中用,还狡辩,从现在起,接下来三个月的新人进城,都没有你杂货行的事儿!”

    张老三顿时流下冷汗,瞧见二楼窗口处有道倩丽剪影,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即高声呼喊起来:“杨小姐,我的杂货行的确是需要人手,不然实在是忙不过来,你看,四小姐年纪小,未免有失偏颇……”

    他居然当面告状!

    杨清婉气得猛然起身,还没开口,就见那窗边影子稍动,露出张清丽绝伦的芙蓉面来,此刻她微微偏头,清莹莹的眼眸向下一望,便似乎拂过一阵清风,让初冬显得更冷了些。

    “我们这里,任何行当,向来能者居之,且不可过于偏私。”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因为是杨清文,在场所有人下意识停了手里的动作,屏息凝神等着,因此倒叫这声音准确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张老三自然如此,他见杨清婉依旧是一脸不服气,自己的面上表情却是已经得意了起来:“那是自然!杨小姐向来公正,万万不可能偏私的!”

    杨清婉咬着嘴唇,想要反驳张老三的话,但却顾忌着自家二姐还在,硬生生忍了下来。

    好在都没让杨清婉生气太久,上面的杨清文便笑道:“既然现在杂货行的生意铺开,张老板一人无法独立承担,那就再招纳贤才,设立三个副行长,三月之后,看谁做出的成绩好,就从三个副行长当中选一个出来,升作行长。”

    杨清文三言两语间就将张老三从原本的位置上赶下来,又多了两人分薄他的好处,动作快到让张老三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杨清婉却是眼睛一亮,立即高声响应:“好,就这么做!二姐,其余几行可也要这么做?”

    这个四妹反应机敏灵活,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在许多事情上都有些过于冒进。

    比如现在。

    杨清文心内轻叹,面上却是一点儿不显,只作早有打算状,开口道:“杂货行排在第三,前二的农事行和制衣行也要如此,不能只教一个行长说了算,以免招致麻烦,如此试行半年,再看要不要在所有行里推行下去,清婉,这事交由你和温二郎、温三郎来办。”

    得了二姐的授意,杨清婉的眉眼间瞬间飞扬起来,多了一股欢喜的劲儿,她用力点头:“好,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二姐你就放心吧!”

    杨清文浅笑一下,眼神似有似无从张老三身上一扫而过,后者好容易凝聚起来的恶意也在这一眼下烟消云散,笑声轻巧落下:“好,那我就放心歇息,也有劳诸位老板看顾我家四妹。”

    张老三浑身冒冷汗,周边响起其余人整齐划一的“杨小姐不必客气”时他都还没缓过劲儿来,等想起来要跟着众人一起说时,那扇窗子却已经关上。

    不就是抱怨一句人手不够么?怎么这就连行长的位置都丢了?

    张老三反应不过来,心里发苦。

    二楼雅间。

    这间房间位置临街,又因着朝向的缘故,能够把楼下热闹的街道一览无余,虽说后面新起的酒楼比着赛一样往高了盖,但杨清文还是喜欢这家最早的酒楼,她来得多了,后来干脆花钱买下了这酒楼,将一搂改做议事厅,凡是那家商行的事儿,都来此处讨论,由众人决议,定出个对错。

    久而久之,这酒楼便改了名,成为大伙儿口中的“灵芝商会”。

    想到这,杨清文的唇角微微勾了勾,此前她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徽商晋商,却不曾想,穿进古代,还能在这么个灵芝县建立个灵芝商会。

    回到桌前,把还没完全画好的山水画铺开,拿起笔在山下点出几只小羊,图画逐渐成型,但杨清文的思绪却是飘向了地里。

    如今的灵芝县土地几乎已经完全在她一人手里,也正因为此,她可以顺理成章把那些种子播种下去,反而是送往北沙以外的地区,则是这批作物经过几代育种得来的产物,虽然也能算得上是良种,但还要看土地的情况,才能比其余作物更加丰产。

    可杨清雅并不知情,她从小就埋头地里田间,如今已经能单纯凭借一点小小的信息就能找到虫害即将到来的预兆,也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外地买来的种子无法培育的难题。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看起来没有差别的种子,为什么麦客带来的就能无视土壤和环境变化茁壮成长,而这些经过育种的优质种子,却会被贫瘠的土壤吞噬掉大半的生命力。

    杨清雅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待在地里,力图弄明白其中的道理,让种子走出去,给更多的百姓填饱肚子的机会。

    杨清文信得过这个性情沉稳的妹妹,曾经想要告知她APP的实情,只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想来这APP也是有限制在身,只得作罢。

    但杨清文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妹妹,尤其是如今的灵芝县早已把劳作中心转移到了商业和服务业,反倒是一开始最多人参与的种植劳动力大量流失,只剩下些老年男性和一些力量不足的女性留在地里。

    这种时候,正是需要外乡人来填充劳动力缺口的时候,可杨清雅却硬生生自己扛下来,努力协调人员,改善种植技术,又花大价钱配备耕牛和相应器具减少劳动力的需求,小半年都没向负责人员调度的杨清婉提要求。

    想到这里,笔下的耕牛成形,那耕牛走在山下田间,步态悠闲,身后跟着的农人戴着斗笠,脚下裤腿被挽高,一脚一脚踩在泥地里,脸上却挂着愉悦的笑容。

    好一幅春耕图。

    杨清文满意地放下笔,将画铺开晾干,眼中闪过几分笑意:若是由着杨清雅自己来,恐怕累死她都不会主动开口要人。如今四妹把这事掀开,也是杨清文一早就预计好的,那张老三虽说有几分做生意的本事,但却是精于算计,处处拔尖,被四妹当众下脸子简直是必然。

    张老三还自诩有功,必然不会服气四妹的处置,她在这里等了许久,等到露面之时,顺势把早已做好的决定抛出,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下面这些商行行长手里的权力分薄,也免得他们总以为自己很是厉害,要在灵芝县耀武扬威。

    杨清文起身,将一双白玉似的手浸在青瓷盆中,慢慢把指尖的一点墨迹洗去。

    窗棂处响起扑棱棱声响,她擦了手,轻轻推开窗子。

    一只肥美的鸽子停在窗棂,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杨清文,见到她的那一刻,这只通人性的鸽子往前蹦了两步,胸前灰色的羽毛被震得蓬蓬震动。

    杨清文笑起来,手指亲昵地顺着鸽子胸前的绒毛挠了挠,另一只手取下鸽子推荐的小竹筒,展开其中的一小卷纸,露出上面霸道狂放的字体——

    “一月,勿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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