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咕噜噜滚落,留下蜿蜒血迹,苏园眼睁睁看着,只觉得眼前血迹和屋内血迹一模一样,都快要化成无形绳索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再看杨清文,无论她那张脸多么秀丽动人,落在苏园眼里也宛如索命厉鬼般可怖,他紧紧搂住怀里的小皇帝,似乎这就是他惟一的保命符了:“你,你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对陛下不利?”

    杨清文却根本不理会声音颤抖的苏园,她依旧看向下方情绪还没平复下来的居民,镇定自若地安排:“将薛怀的尸体放在郊外,如此狼子野心之辈,就该让他死后也同样不得安生!”

    张阿牛混在人群里,脸上还带着被天子亲卫打出来的伤痕,人却已经精神振奋起来,大喊:“让野狗吃了他的尸骨!”

    普通百姓的想法便是如此朴素,在他们看来,除了死亡,更大的惩罚是让他曝尸荒野,尸骨不全,眼看着有收尸人将尸体拖走,这些人总算是就觉得这几日来受的委屈愤懑被安抚下来,竟然有人怔怔流下眼泪。

    “我的儿子啊……”

    “要不是因为有人勾结蛮子,我侄子也不会死!”

    “都怪这个薛怀,他真是死一百次也不够!”

    哀泣声低低响起,如同环绕着这座小城的低吟。

    杨清文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本次所有战死的战士都已经登记在册,英灵碑正在修建,他们的名字会随着英灵碑一起,永垂不朽,哪怕千百年后,也能享用后世香火!”

    此言一出,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众人再度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上方的少女,她依旧是那样严肃,和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不同,可正因为这份严肃,才使得她说出来这样天方夜谭一样的话,都让人不由自主想要相信。

    哭瞎了眼睛的白皮娘摸索着身边的小女儿,问:“真的吗?真的有英灵碑?”

    小女儿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白净的脸上也挂了一串泪珠子,她用力点头,看着杨清文,也不自觉学着她的模样严肃道:“杨小姐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骗我们!”

    白皮娘拉着小女儿的手,催促道:“走,你去问问,问问那英灵碑在哪儿,我也要去搭把手!”

    当英灵碑的消息被说出来,无数人都奔向了它的所在,争相为英灵立碑出一份力,最终,高达三丈的巨大石碑就被立在了城墙后,任何人一旦进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块英灵碑。

    等看着百姓们都依次离开,回到了自己该有的位置上开始正常生活,这条街上又被叫卖声充斥着,还夹杂着孩子们郎朗的读书声,一副热闹繁华的模样。

    仿佛之前的杀声震天是楼上众人的错觉。

    杨清文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回转过来,慢悠悠看向众人。

    她不说话,场中其余人却如坐针毡,不得不开口:“这位杨小姐,不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园有些沉不住气:“你……杨相,你到底想让你的孙女做什么?”

    杨清文挑眉,饶有兴致地看向杨甘乐:“是啊,祖父想让我做什么呢?”

    即便是自大如杨季钰,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以杨清文的本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家里那些小辈一样,任由祖父把弄。

    他下意识去看祖父的反应,就见杨甘乐慢吞吞开口:“陛下如今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你这里地方宽敞,只是难免吵闹了些,若是方便,你看看给陛下安排何处居住?”

    他不接杨清文的话,杨清文也不意外,只是笑笑:“那恐怕还要烦请陛下等上一等,若是陛下不介意,不妨住在县衙里。”

    苏园眼角瞥见血迹,沉不住气叫出声来:“那可是薛怀之前住的地方,多不吉利!这样的地方你也敢让陛下住,你是何居心!”

    杨清文看起来有些惊讶,反问道:“既然陛下是真龙天子,又是一国之尊,又怎么会惧怕薛怀这么个小人的鬼魂呢?”

    苏园被杨清文的话噎得无法反驳,只得去看边上的杨甘乐:“杨相,你倒是说句话呀!”

    杨甘乐轻轻咳嗽起来,慢吞吞道:“我也觉得,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身上自有龙气护佑,自然不必惧怕一介鬼魂。”

    见杨甘乐旗帜鲜明站在自己这一边,杨清文有些意外地轻轻扬眉,其余人也看出来苏园不是这祖孙二人的对手,纷纷站队支持杨甘乐的建议。最终,苏园即便不甘不愿,也不得不跟着小皇帝来到县衙居住。

    说是县衙,但后面的院子却占了一大块地方,里面的屋舍修建得十分奢华,并不比苏园自家的园林差上多少,看得苏园咬牙切齿,深恨薛怀这个家伙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忘往自己怀里捞钱,却不肯往他手里送!

    走的时候,苏园也想当然要亲卫们跟着他一起走,落后几步出来的杨清文却悠悠道:“他们几个要留下。”

    苏园愕然回头:“你又想做什么?”

    杨清文缓步踏出酒楼,一点点夕阳余晖落在她的蓝裙上,如同一支静静立在湖边的兰花,美不胜收。

    她轻轻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温度都不带:“他们仗势欺人,在我们灵芝欺压百姓,还欺负到了属地官员的头上,我留他们,自然是要好好算账。”

    唐汉站在一旁,和张阿牛几个被打了的老百姓一样激动地看着杨清文:“我就说吧,杨小姐一定会给我们做主的!”

    苏园也听到了张阿牛的话,有些气不过:“这可是陛下的亲卫,若是陛下无人护卫,出了什么事,你如何担待得起!”

    杨清文噗嗤一笑,眉眼弯弯:“在灵芝,还没人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苏园最后还是迫不得已离开,反倒是杨甘乐一声不吭留了下来,等着看杨清文打算怎么做。杨清文也没赶人,在亲卫们瑟瑟发抖中,将他们交给唐汉,以工代罚。

    亲卫们也是被临时拉来充数的,此前皇帝一直作为俘虏,连尊严都没有了,更不用提帝王仪仗,这好容易被人救了下来,安顿在繁华的灵芝县,苏园就借着皇帝的名义耀武扬威,还将俘虏中幸存下来的宫人收作亲卫。

    “这些人细胳膊细腿的,根本使不上劲儿!”唐汉十分嫌弃,“他们这体格,根本不能进煤山!”

    张阿牛也跟着摇摇头:“就这身板,比家里婆娘还弱呢!也下不了地。”

    几人七嘴八舌,无一例外都嫌弃这些所谓的亲卫体格瘦小,又没什么力气,不是能干活的材料,最终,他们被分配去清洁队劳动半月,纠正态度,若是还要再犯,则另行处罚。

    “现在有时间和我谈谈吗?”杨甘乐挑着这时候开了口。

    杨清文递过去一眼,后者笑眯眯看她,似乎是个极其疼爱晚辈的长辈。

    她停顿片刻,点头答应:“好啊,既然祖父远道而来,我这个做孙女的,又怎么能不好好招待一番呢?”

    明烛点亮屋内,桌上菜色十分新鲜,除却应季的蔬菜之外,便是在苏州都能称得上稀罕物的辣椒摆了满满一盆,裹着油光的肉片散发出浓郁香气,让人闻着就口水直流。

    杨季钰没出息地盯着那盆辣椒肉片挪不开眼睛,倒也不是他就那么没见识,实在是因为先前在北胡人手里缺衣少食,几时吃过这么好的?哪怕后来搬进了灵芝县酒楼,他们颐指气使要求掌柜的把好酒好菜送上来,掌柜的也没让他们吃上这样的好东西啊!

    看来是掌柜阳奉阴违!

    杨季钰暗暗磨牙,与此同时,他见嬷嬷端来一盆金灿灿的煮玉米,玉米香甜的味道也越来越近,嬷嬷将玉米放下后,竟然还不离开,而是坐在了桌子的一侧。

    杨季钰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向嬷嬷:“你一个仆从,怎么敢于我们坐在一起?!”

    他是真的震惊,震惊到一时间忘了发怒。

    嬷嬷也是一惊,下意识就要起来,却被怀里的六妹抱住,软软道:“我要和嬷嬷一起吃饭!”

    杨季钰皱眉:“侄女,你可不能这么惯着孩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的少女头也不抬,只是伸手拉了一下嬷嬷的袖子,淡淡道:“坐下一起吃饭。”

    杨季钰发现自己的话被人无视到底,脸色也很是难看,竟然还想在杨清文面前耍长辈威风:“你是晚辈,哪有这么和长辈说话的道理,你爹从前都没教过你么?”

    说起父亲,杨清文总算是抬起头来,只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却似乎看穿了一切,她冷淡笑道:“我父亲从来没说过,自己还有别的兄长,或是父亲。”

    这一句话,已经把她的态度表露无疑。

    杨季钰没了动静,无措地看向父亲,而杨甘乐这时候也放下了筷子,他慢悠悠道:“当初是你父亲一意孤行要脱离杨家,甚至自甘成为庶枝,我可从未想过,要将你父亲逐出家门。”

    杨清文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她似乎是在听,又似乎对此全然不在意。

    见这样的话打动不了杨清文,杨甘乐心里暗暗叹气,又换了个话头开口:“我明白,现在说这些已经迟了,但我还是希望,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杨清文噗嗤一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连眼睛都弯起来:“祖父这么说,难道是想补偿我这些年来在外面受的委屈?”

    她单手托腮,表情里甚至还带了些小女子特有的天真娇憨,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杀气满满:“当初薛怀设计我,害得我丢了家财,又丢了存粮,险些让弟弟妹妹们都饿死,后来我想着,这样的大仇,无论如何我都要讨回来,所以你也看到了,薛怀死得惨吧?”

    她说着,一边转过脸来,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问的不是这么可怕的问题,而是在问头上的朱钗漂亮不漂亮。

    杨季钰没来由地觉得一阵胆寒,唯有杨甘乐盯着杨清文,终于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同你多费口舌,你既然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总不能把这天下之主的位置抢来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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