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街道之上传来一阵爆竹声响,高庭煜于睡梦中被吵醒,心想这也不是过年呀?他起来捯饬了会儿自己,推开程离的门,发现她还在厢房,她自丹田梳理自己的经脉,周身涌动着淡黄色的光波。

    高庭煜倚在门边,慵懒开口道:“道长,你可是一夜未眠么?”

    程离发觉有人来了后,睁开眼睛点了点头,下床推开窗子道:“外面在做什么?”

    高庭煜回道:“下去探探便知。”

    一行人游走于长街之上,为首的人敲了三声铜锣,边敲边喊:“打旱魃!打旱魃!”旁侧两个人提着一盆狗血,往长街上倒,像是泼墨画似的,往后面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八个大汉前后左右两人一队抬着一个女尸,她的手脚都被人绑在杆子上,只有几件松垮的布料拖地。看起来应该是刚下葬不久,尸体还未完全腐烂,毕竟这西北荒漠,水汽较少。后面一堆人吹着喇叭带着红头巾,后面的人看见前面的人有没泼到的地方,又去洒了一把狗血。

    这便是民间奇招,狗血淋头,十分辟邪。

    高庭煜的脸皱成苦瓜,他瑟瑟躲在程离背后:“道长,他们这是作甚?”

    “打旱魃。旱魃是古书中记载引起旱灾的怪物,民间常常将刚下葬不久的女尸挖出来焚烧。这狗血你也知道,黑狗血重阳,辟邪之物。”

    高庭煜听了咂舌,他小心翼翼的提着衣摆,要注意可别踩到了。

    旁边的一个老大爷皱着眉头道:“最近城内的那冷泉也逐渐不流通了,这才三月份吶!天气也越来越热了,昨日城中又有邪祟作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行人要走去城中央的祭台,午后就在那里焚烧女尸,高庭煜对这种行为强烈谴责。

    “她要真是旱魃,何故还不动手杀了这些老百姓?人啊,总是抽刀向弱者,欺负她死了不会说话罢。”

    程离点点头,万年冰山脸上也分出一丝怜悯:“众人愚昧。”而就算去告官也是不会有任何回应的,这是官府默许了的事,毕竟这中央祭台不远处就是城主府邸。

    日晷之针便宜,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这祭台中央,那白色的石板被照得滚烫,那女尸伏倒在地,引来苍蝇环绕。

    一队人带着凶神恶煞的面具,跳着傩舞,有羊角从舞者的头上支出,在地上倒影成鬼魅,高庭煜弹了弹衣襟道:“这才三月天,怎么就这么热了?他们穿这么多,也不嫌热。”

    为首的那个红脸人朝空中吹了一口气,吐出一道火来,众人惊呼,不知道是谁开始起头:“烧旱魃!烧旱魃!烧旱魃!”

    众人环绕于祭台之下,天空湛蓝无云,但是却热,一阵阵怒吼从百姓的嗓子之中发出,像是怒号。

    一个魁梧的男子点着火把,往那女尸身上一引火,火苗顺着那衣摆舔舐跳动,一寸寸将那女尸吞噬,她的头发被烧焦,发出浓浓烟雾,那一行人围着女尸旋转跳舞,手里抱着薪柴,每绕一圈便扔一块柴,那木材噼啪作响,燃起烟雾阵阵。

    “哎我的罗盘!”一个青衣人撞上高庭煜,只听哐当一声,像是有东西落地了,他的手在地上胡乱的抓着,“怎么碎了啊?”

    他站起来抓起那早已经碎成两半的罗盘,上面的指针旋在最低处。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白净的脸上露出疑惑,往高庭煜旁边诡异的看看:“就是你啊,不会错的……”

    高庭煜歪歪脑袋,看他这一声打扮,一身青衣道袍,怀里揣着白色拂尘,又该是个道士了。

    那小道士望望周围,吞了吞口水,嗫嚅问道:“这位兄台……你不是人罢?”

    高庭煜脸色一变,阴测测笑道:“猜猜看?”

    程离向他们二人投来探究的目光。

    白朝看见高庭煜背后还站着一个女冠,想来自己约莫是误会他了,毕竟哪里有邪祟能在大白天,尤其是正午出来游街的呢?最近他的罗盘总是时好时坏的。

    “这位大哥,对……对不起!”只是这盘就算是碎成两截,指针便仍然是指着高庭煜转。

    白朝是一家小门派的道士,但是眼看道观就要揭不开锅了,这才下山游历,当然这是体面点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因为穷到被赶出来了。

    没交谈一会儿,这打旱魃的仪式便完成了,而众人便也散了。

    “实在是冒犯了两位,也许是我修为太低了罢。”他扣扣脑袋,“待我赚到钱后,必定宴请二位道友一顿,以表歉意。”

    这话就和“改日再约”“有空请你吃饭”一样,说起来十分飘渺无常。

    高庭煜从下到上的打量他:“你还有什么赚钱的门路?”看他穿的单薄,青衫浆洗的发白,腰间挂着一串朱砂与符箓,七皇子又开始觉得别人有些穷酸了,尽管他现在自己也不怎么样。

    这里汉人异族交杂,他也就靠给别让驱邪做法、看风水、点坟地收点钱罢了,这样想来自己也是没有多少钱的,又低着头只能给他们赔了一个笑。

    广场上的人不过片刻就散得一干二净,而不远处的城主府邸吹响号角,有位衙役正在敲着牛皮打鼓,高庭煜走进一看,原来是在张榜收邪,有那位红衣邪祟消息者,赏银五十两,而斩杀那邪祟的人,银票千两。

    高庭煜摸着下巴对程离道:“这听起来是个好活。你有把握么?”

    程离摇摇头,他一拍手又道:“闲着也是闲着。”也是,六道天雷都劈不死的男人准备一试。

    他五指一伸,轻轻把榜文一撕,道:“我们所余的银两不多,此番也算是一个机会。”

    程离点点头,白朝转过头,午日的太阳把他晒得通红:“程道友,我可以跟着你们么?我下山游历,还未有多少见识,我也想……”分点钱。

    “当然,你专修符箓,求之不得。”

    一位身穿官服的两位衙役领着他们往城主府里走,只见这座府邸修缮的极好,雕梁画栋,曲觞流水,碧绿色的青瓦规整地摆放,檐角有水兽雕像攀附,颇有些江南水乡的意思,假山下有一汪小池,里面游动着几尾鲤鱼。

    “这是城主大人游历江南,特意仿造那边的建筑修造的。”那衙役看高庭煜好奇,便回答到。

    “三位道人,请随我来。”那衙役领着他们弯弯绕绕地走,但是越入深处,越感觉这处绿意盎然,竹叶轻轻,有婆娑树影,刹那间仿佛回到了江南,清风自来。

    待他们继续往前走,一座湖霎那间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天高云淡,整座湖泛着淡淡蓝色,像是大地上镶嵌的一块明镜,波光粼粼,几乎可以映照出人的倒影。

    白朝揉揉眼,不可思议地道:“没想到戈壁荒漠之处,居然还有如此美景?”

    一个气度不凡的黑衣人人负手站在栏杆旁,他约莫就是程离要见的城主了。

    那衙役领着他们走到了城主面前,便弯腰作揖退了出去。

    这位城主,留着短胡须,眼尾有几道浅浅皱纹,他看起来威严华贵,但高庭煜看他总是不顺眼的,因为,城中百姓有些连水都喝不上,而他竟然把这冷泉收入自己的私人府邸当中。

    程离颔首道:“拜见城主大人。”白朝也有模学样。

    城主回礼道:“三位道人辛苦了,昨日邪祟乱世伤人,镜渚阁的几位大人已经去探查了,但我想这邪祟竟能从银线大能手下逃走,想来也不好对付,于是张榜想招些民间的能人异士,多个人便是多一份力量。”

    高庭煜道:“敢问那些镜渚阁的修士都去何处了?”

    “他们了解了些情况便去探查了,在下也无权指使,毕竟他们自皇城而来,受皇家供养。”简而言之就是,城主这里就算天高皇帝远,也还是管不住他们。

    城主朝他们指了指这水,程离走近了才发现,水位早已经下降,岸边离这湖隔着几尺距离,湖旁侧的水草被这日光灼烧,裸露出根系。

    “三位道人请看,这冷泉之水,自半月前,便渐渐不再涌动,到了今日,湖心中央竟然已经没有气泡了,已然没有活水来。城中人几乎全都仰仗这一汪冷泉,这实在是让在下十分发愁。我不敢告诉百姓,毕竟会引来恐慌,只得每日减少些水的供应,可是如今才三月吶,按照往常只有七八月的时候水位才稍微下降。”

    高庭煜在心里暗自腹诽,知道水少,那你昨天晚上还搞的那么大方。

    程离道:“不知道城主有和见解?”

    城主摸着胡须道:“不知道你们可曾听过一个百年年前的传说?”

    “这一汪冷泉,这姑臧城建立之前便存在了,但是没人注意。因为夏羌人的王城就在不远处,那里有一条银兰河贯穿雪山,流入沙漠深处,每至夏日,都翻起波澜,河滩旁是茵茵牧草,比起银兰河,这汪冷泉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边城人口越来越多,汉人本就擅长耕作,可耕作需要水啊,于是年年都与边疆的夏羌族人有争纷,战乱不休。”

    “这还是我祖父和我说的,他不是汉人,但后来归顺了我朝。夏羌族分八部,其中的嵬名部落出了一个骁勇善战的公主,名唤嵬名阿若。她一身红衣,脚踏白金驹,骁勇善战,竟然带着士兵把靖王朝到兵逼退了二十里,她次次出兵,战无不胜。”

    “大靖居然积弱至此么?”

    “是啊,自一百多年前的汾谷关战役,平阳王带领寒衣骑胜八月令族将士后,月令灭族,我朝才安居百余年。但是平阳王薨于战场后,西方的夏羌族人又来犯,我朝再也无能人将士若平阳王般英勇。”

    “咳咳。”高庭煜听到后人如此评价自己,到还是蛮开心的,他又继续问:“后来呢?”

    “这位阿若公主,一生只打过一次败仗,这一次败仗,也让她从此再没有自战场上回来,而自她死后,夏羌便远不如从前强大了,时至今日,已经归顺我朝。”

    白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兵者,险也。”

    “不错。但是你们知道夏羌族大祭司为阿若公主之死占卜,说了什么吗?”

    “银兰水尽,三千火起。”

    “灼灼红衣,踏焰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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