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朝大喊一声:“小心!”一道烈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面门,冰障里面的人拂袖又是一道赤红,程离凌空挽了一个剑花,金色屏障凭空升起拦截烈焰,但是程离重伤刚愈,实力并未恢复完全。

    嵬名若踏焰而来,伸手直往高庭煜抓去,他抽出玄烛横剑格挡,剑出鞘铮鸣二声,似乎早已经在等待战斗,一道流光顺着剑身旋舞,程离于她身后又招来剑法——

    三道虚幻的剑影直从嵬名若身后飞来,她微微回头侧身躲开,那三道剑气将高庭煜身后的石桌劈得粉碎。

    嵬名若额间的红莲印闪烁,她眉间微微一蹙,那还未消失殆尽的冰晶又攀附上她的裙裾,她猎猎红色衣裙爬上霜雪,整个人如同刹那间堕入寒冰地狱一般,连眉梢也带着雪色。

    高庭煜抢先上前,一柄剑抵在嵬名若左肩,但是却被她避开,二楼是未化净的冰雪,高庭煜每走一步,就有层层包裹的冰莲将他阻挡,嵬名若的身形飘逸,当被追逐而来的冰雪拖慢了速度。

    嵬名若一退再退,高庭煜剑光闪烁,只见她一拂袖,又是一道烈焰扑来,而他旁边是碍人的冰障,高庭煜一下子无处可逃,程离御剑想来阻挡,却被那火震开,下一刻,高庭煜已倒躺在地板之上,捂着胸吐出一口血来。

    乘黄之剑受火焰影响,若一支残荷被震走直插地板,立在挨着窗口的地方,白朝凌空做符,还没来得及那法符就被嵬名兰烧得一干二尽。

    程离蹲下身子,本想将躺着的高庭煜扶起来,但是下一刻,却被人用尖刀抵着脖颈……

    再一转头,一柄柄寒刃已将她们拦住,一群夏羌人不知何时将她们包围了起来!

    嵬名兰扶着一位老者站了出来,为首的领头汉子道:“你们是何人?敢在我族圣地作乱?”

    嵬名兰上前一步道:“对不起……”

    “但是你们绝不能伤害她!”她眼中闪烁着莹莹泪光,转身随着老者和那领头的男子一般,单手握拳放在左肩之上,弓腰朝嵬名若行礼。

    青吉拄着拐杖走上前,泪眼模糊用夏羌语道:“尊敬的阿若公主,您终于回归我族了!”

    “只是您的子民,未曾像您一样英武,我们的家园已经不复从前……”那老妪白发苍苍,留下两行泪来。

    嵬名若额间的红莲印明灭,看不出什么神情。

    白朝道:“不要靠近她!她会吃了你们!”

    嵬名兰轻轻伸出手,那手覆盖着细细红痕,身上的红裙早已经涌开层层鲜血如今变成褐色,额间的红莲印不断明灭,像夜色里的一盏不知何时会被风吹灭的灯。

    她将手抚上那老妪的额顶,如同生前千万次所做一般自然。

    白朝张开了嘴巴,满脸惊讶。

    她张了张嘴,念出一句夏羌语,嵬名兰的声音低缓却清透:“你们……过得好么?”

    高庭煜顺势倒躺在程离怀里:“道长,我头疼,胸口疼,全身都疼……”

    程离撇开他的头,给他擦了一下嘴边的血迹,他轻轻阖着眼睛,睫羽顺着呼吸起伏,犹如两片脆弱的双翼,唇珠沾血色,若涂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程离探了探他的脉搏,发觉并不是阴沉之相便松了一口气,他周身的温度已比从前又低了许多。

    白朝哇得一声又哭了起来:“高兄,你可不能死啊!我们出生入死,共同退敌,如今怎么自留下白某一人在世上苟活!”

    “……”程离指着高庭煜,面无表情道:“他装的。”

    六道天雷都劈不死的男人,怎可能那么容易受伤?他抢先攻击嵬名若,步法之中却露出破绽,是在换着法子放她走,若是他不攻,那便只有程离上了。

    程离说完这句话便又感觉喉头血气翻涌,她近几天实在是过得不太安生,还未恢复就又动真气,阿若公主至少是朔月的邪祟,程离就算是全部恢复,也难与她匹敌。

    眼下她的那柄剑就在离嵬名若脚下的不远处,若她此刻运用真元御剑来,也不知道嵬名兰是否会拦截。

    像是知道她内心所想似的,嵬名若抽起乘黄,乘黄因认主而周身涌动着光波,感应到她是邪祟之后便立即将嵬名若的手燎起红印。

    “你的剑。”嵬名若将乘黄之剑递给程离。

    程离道:“多谢。”她略有惊讶,嵬名兰竟然会说汉文,不过转而一想,阿若公主带领夏羌族人曾于汉人征战多年,怎能不会?

    夏羌人望向她的时候,总会带一些惊恐,因为公主虽然与塑像之上的一样,但是却全身覆满红痕,实在是很难让她与活人想联系起来。

    嵬名兰也许是知道他们心中的顾忌,所以并不靠近盲目靠近他们。

    她望向她的子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用汉文问程离道:“我……让他们害怕么?”

    程离脖颈处的刀剑又松了两分,她的膝头还躺着一个人,不好动身,只好扬起头答道:“纵使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可你已经逝去百年,如今归来的模样不似从前,他们当然害怕。”

    嵬名兰点点头,看向高庭煜,又问到:“你和我一样,却又不一样,你也不是人。”

    重新临世,却发现竟是这种境地。国已灭,身已死。天地虽大,无一可载我之物;众生虽广,无一可立我之人。

    在场的除了程离一行人,只有少数几人能听懂汉文,高庭煜反问她:“后悔吗?”

    生前是为国御敌的战神,死后却被族人觊觎力量炼成邪祟,尸身受纯阳之火日夜炙烤,不得往生。

    后悔吗?嵬名兰望向她面前手执刀剑拦住程离一行人的子民,他们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他们的金色眸子和嵬名若一血同脉,他们怕成了邪祟的嵬名若,却也在保护她。

    后悔了,又该如何呢?

    她最后还是笑了笑:“不曾。”

    因为这里是曾经有银兰花盛放的故乡。

    那时候她每日卸甲归来,就喜欢摘一朵银兰花绕成指环别在食指,坐在树下,远远地望向有着瑰丽的色彩的夕阳,看银兰河的潺潺流水泛起浪花。

    稍大一点的孩子追着刚走路的幼儿让他不要踏入那条泛起波涛的银兰河,她们的剪影合山丘映入嵬名若的心中,有人吹响羌笛,那么悠扬缱绻,西方一轮淡色的月亮升起。

    又是一天。

    ……

    一只漆黑的渡鸟停立在那人苍白的指尖,歪着脑袋似乎在诉说秘密,倏尔之间便烟消云散。

    那人一袭华贵的黑衣,衣摆上绣满重纹,面庞隐没在黑漆面具之下,他转过身投下一片阴影,烛火幢幢摇晃,灯芯落在他的掌心立即熄灭,整座大殿悄无声息,有人匍匐在下而跪。

    “尊主,派去姑臧城的使者有三位没了消息。”

    他微微侧过身子,满头白发倾盖,像是落满了霜雪,一双赤红之瞳在面具下妖异得发光,他的声音带着淡然,却不怒自威:“何人所为?”

    “那三人死于公主墓中,身上布满剑伤与咬痕,属下猜……”那人顿住。

    他细细把玩着一个玲珑骰子,那骰子六面安着红珍珠,显得玲珑剔透——

    “继续。”他偏头望向那殿下跪着的人,那人于黑泡之中已开始发抖。

    “死于自相残杀?相互吞噬?”弹指间玲珑骰子化为灰烬,他拍拍衣袖,“你觉得我的术法不够好?”

    “属下不敢!”

    “丘山,你真的看清楚了吗?”他坐在殿椅之上,食指轻轻扣着石案,一只渡鸦又不知从何处刁来一根黑色的羽毛,落在他掌心嬉闹。

    黑漆铁面具遮住他上半张脸,仅露出下半张苍白的脸,那艳丽的双唇闭合时若彼岸花的一只残瓣。

    殿下黑袍人听闻这句话,将头垂得更低,额头垂地一动也不敢动,冷汗顺着背脊滑落……

    他伸出手朝虚空中抓了抓,千百只黑色的渡鸦从他背后涌现,无数而沉默地飞腾向那殿下跪着的人,它们在暗流之中涌动,只能看见数不清的羽翼相互摩擦,大殿上暗淡的烛火垂照,只能看见一群黑黝黝的剪影。

    终于,有一阵痛苦的哀鸣与嘶吼传来,却不是渡鸦之声。

    一副苍白的骷髅垂地倒塌,细腻的骨质还带着红色的痕迹。他的骨节没了血肉庇护,零落散于大殿的地毯之上,连一点血也没有沾染。

    “你看错了,却还要骗我。”

    那人的声音平淡而温和,但是却让人感到森森寒意。

    无数渡鸦倏尔又消散,像是从没来过这人间。他站起来整理了一番袖子,白发披散在肩头,一眼也没有朝殿下望去。

    一面镜子从他的面前漂浮而起出现,那镜子犹如一块浑然天成的玉石,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能看见有裂缝在中央穿过,留下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残缺。

    镜子照映着他背后的幽幽烛光,亦在他的面前照映出了一条光路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唤了句 :“师父……”

    月华如水,透过雕花窗榭倾泻入室,犹如一汪静潭,殿内已无一道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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