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迩步入台阶,走到二楼时一眼就看到了张悯之,他面上含着淡笑,眼中俱是掩盖不住的柔情。

    从背影看,张悯之的对面坐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人。

    见她神情一怔,身边的侍女瞪了远处的张悯之一眼,愤愤不平道:“这张贡生真是不识好歹,饶是上京这么大的地方,能比上娘子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娘又有几个?也不知他是要看个什么样的?莫不是天仙下凡才行,谁…”

    “青莲,住嘴,这话你不该说。”梁迩见她越说越过分,出声斥责。

    又缓声道:“此事他并没有对不起我,虽然被人拒了我也不开心,可我和他没有婚约,此事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你何必迁怒他。”

    被唤青莲的侍女看了眼不悦的主人,只好不情不愿的闭上嘴巴,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不过她还是觉得看不上她家娘子的人眼睛八成是瞎了,最后还是忍不住朝张悯之的方向重重冷哼一声。

    恰是这声带着侍女浓浓不满的冷哼刚好就传进谢道清的耳中,她自幼习武,耳力是很好的。

    她扭头望过去,谁知正好与看过来的梁迩打了个对眼。

    注意到谢道清的举动,阮思茂和张悯之也看过来,张悯之看到那人面上很快就浮现出尴尬夹杂着想逃的神色。

    阮思茂瞥了一眼张悯之,又看了眼梁迩,再结合刚刚话题,突然了然——话题的风暴中心来了。

    但还是非要多问一句:“张贡生认识?”

    然后见张悯之苦哈哈的自己承认:“她就是梁娘子。”

    阮思茂莞尔安慰道:“梁娘子看着很通情达理。”

    张悯之真诚道:“梁娘子不是心怀怨怼的人,只是我愧对了她的厚爱。”

    正说着,梁迩已经步伐款款地主动向这边来了。突然见到张悯之虽尴尬,可除了闪躲不及这一原因外,也还有怕旁人看着传出去又引来什么不好的风言风语来,她也不想失了大家气度一走了之,这不是她的作风,所以干脆主动来寒暄一下。

    作为几人中唯一认识梁迩的人,张悯之率先站起身迎上去,躬身谦逊道:“梁娘子。”

    青莲见状又是冷哼一声,惺惺作态。

    阮思茂心道:是个藏不住真性情的爆脾气,可惜…等下肯定被骂。

    果然,就见梁迩无奈撇头斥道:“青莲!不可无礼,快向郎…张贡生赔罪。”

    青莲闻言虽然心中依旧不满,却也不敢不照做,只好草草向张悯之行了个礼,低头道:“婢子知错,望张贡生恕罪。”

    张悯之好脾气道:“无妨,情有可原。”后半句是对梁迩说的。

    梁迩神情一动,福了福身,柔声道:“多谢张贡生谅解。”

    话落,她的视线落在其他二人身上,主要是同为女娘的谢道清身上。虽说张悯之是拿修身治国平天下这样的大道理拒了她,可她还是好奇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今日,又正巧在这撞见了他同其他女娘在一处笑意盈盈的用饭,难免不令人多想。

    一看,又发现这人无论是气度还是长相都算的上人之姿,也不知哪家的贵女,这又令她多想了几分。

    只是京城的贵女虽多,她没见过没听过的却少,何况还是这样各方面都不逊色于人的。

    见梁迩的视线落过来,谢道清一晒,主动道:“梁娘子好。”

    见对方举止也是如此大方,梁迩反而有些不自在,温声道:“娘子好,不知你和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她将这两人放在一起问还是带着些试探三人关系的心思在里面的,她其实已经对张悯之不抱什么希翼了,只是心中说不出来的还是希望张悯之不是什么别的女娘拒绝她才好。

    要不然实在令她有些不舒服。

    谢道清含笑看了眼阮思茂,笑道:“我姓谢,这位郎君姓阮。”

    这自我介绍说实话并不是梁迩想听到的,她还是更好奇几人的关系。

    阮思茂看热闹不嫌事大,见点到自己,笑道:“梁娘子既和张贡生认识,不如留下一起用膳吧?”

    谢道清闻言觉得正中下怀,火速招手唤人重新上一桌膳食来,根本不给其他二人拒绝的机会,梁迩见状只好顺势坐了下来。

    谢道清看着温柔和顺的女孩,引了个话题,笑道:“梁娘子看着和我家小妹倒是差不多大。”又摇摇头故作无奈道:“只是她向来风风火火,不像梁娘子这般端庄稳重,有贵女风范。”

    梁迩看了一眼说这话时一脸真诚的谢道清,心中少了几分不舒服,脸上多了丝丝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笑意,问道:“谢娘子看着和我年岁相差不大,不知小妹是那年生的?”

    谢道清笑道:“小妹章德十八年生人,今年刚满十四,正是顽皮的时候。”

    梁迩浅浅一笑,显得更加乖顺,回道:“那我比谢家小妹要大上两岁。”

    阮思茂在旁看了眼张悯之,心道:那确实到该议亲的年龄了。

    张悯之只当没看到他投过来的揶揄笑容。

    谢道清笑起来,道:“那我也比你大上两岁。”

    本朝女子一般及笄之后一两年内便会成亲,像梁迩这样家中愿意让她自己慢慢挑的实属少数,是以梁迩听到谢道清的年龄,下意识便喜道:“谢娘子岂不是已经成亲了。”甚至先入为主便以为是身边长相俊秀的阮思茂。

    谢道清闻言忍不住一笑,这几年朝堂上逼着她赶紧成婚的倒是不少,误以为她成亲了的倒还真没有,面前的梁迩是第一个。

    于是摇摇头,叹道:“尚未,倒是有让我满心欢喜之人,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原也是常事,只是难免令人神伤。”

    这话一出,梁迩还以为是在说自己,愣了一瞬才发现确实是处境相同,顿时心头也没了开始的不舒服,只觉得亲近的很。

    再看了眼在座的另外两位,阮思茂依旧笑眯眯,听了这话没有任何异样,张悯之倒是愣了一瞬,仿佛不知道有这出,远近亲疏一眼便看的出来。

    于是梁迩立马得出结论:哦,能毫无拘束的说成这段话,看来在座没有谢娘子喜欢的郎君,是自己想多了。

    张悯之听到这话还以为是在宽慰梁迩,只觉牺牲好大,心中一阵感动,发誓定要好好报效君王,只有阮思茂知道——他家陛下这段话里是一句假话都没有。

    谢道清紧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感情这事说不好,若是深陷不深,还是早早放弃的好,免得伤人伤己。”正所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梁迩瞥了一眼面庞温润的张悯之,自我检讨了一番——觉得自己应该算是那类深陷不深的,一共才认识十天半个月,其实也深不到哪去。只是难得碰到感觉对的,结果还被拒了,难免脸上挂不住外,还有些被拒绝的气愤加羞耻在里面。最后还有点欣赏在其中,觉得自己好歹世家贵女,他居然舍得拒绝,一叠加就显得自己好像感情已经深到非彼不嫁一样。

    至少外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梁迩僵硬地转话题,轻声道:“谢娘子早早放弃了没?”

    “没有,我陷得深。”谢道清看她一眼,幽幽笑道:“年纪小的时候没意识到,现在已经放弃不了了,大抵会越战越勇。”

    闻言阮思茂仿佛习惯了一般,面色还是未见波动,张悯之却是神色一怔,垂下眼睛轻饮酒酿,有些魂不守舍。

    梁迩啊了一声,那她刚刚劝她的那些话算什么?能救一个是一个?

    继续问道:“谢娘子不担心伤人伤己吗?”

    谢道清微微一笑,想告诉对方——大道理讲的再好,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卵用,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纸上谈兵不外如是。所以,哪怕伤人伤己,她也不会放弃,说不定还觉得能死在一起也是段佳话。

    她该如何告诉她,有时候心上人逃得越快,就越想让人穷追不舍,追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不过看梁迩有些懵懂的样子,谢道清忽觉她有几分孩童可爱的稚气在身上,觉得这些可怕的话还不能讲给未遭受什么大挫折的单纯女娘听,于是笑道:“其实除了儿女情长,世上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的。”

    梁迩果然被带跑,道:“什么?”

    谢道清道:“很多很多,比如看着国家有海晏河清,歌舞升平,比如入朝为官,一展心中的宏图伟业,再比如去外面看看天地广阔,游历我大黎的名山好水。”

    梁迩被这么一大段大道理砸懵了,好半响才转动大脑,喃喃道:“可现下女子只能在后宫晋升当官,怎么入朝?”

    张悯之闻言看向谢道清,只觉她心中的所想做到的绝非只是到海晏河清,民生安稳这步,可无论到哪,无论哪种他都愿意追随她。

    谢道清嫣然一笑,饮了一口茶水,挑眉看她,慢悠悠道:“今上不也是女子?”

    梁迩面上一振,险些维持不住身上的贵女礼仪,亢奋道:“是啊!陛下也是女子,可陛下会让女子入朝为官吗?”

    阮思茂放下手中的筷箸,立刻道:“听说今上性情开明,大概选官不拘男女。”

    梁迩犹疑道:“女子也能科举吗?”

    阮思茂一愣,看了一眼谢道清不知道该如何回这话,谢道清笑笑道:“大概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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