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不是谢道清不想让女子参加科举,亦或是有什么偏见,毕竟她就是女子。可正因为此,她知道要打破规矩让女子和男子能一样正常参加科举有多困难。

    万事不破不立,可她却不能那样做。

    有愧吗?倒也没有。毕竟大局为重,想打破定局,她也只能徐徐图之,指望后世有人能接着做下去。

    给女子与男子公平竞争的一个环境。

    梁迩叹道:“想想也不能,要不然我必也要参加科举,投身官场,做一番不输于男儿的事业出来。”

    谢道清低下头,状似无意幽幽道:“那你会怨今上吗?”

    梁迩抬眼看她,不解道:“怨今上什么?”

    谢道清道:“怨今上不能给你一个参加科举的机会?”

    “谢娘子!”张悯之唤住她,见她看过来,声音又低下去:“不可这样想。”

    梁迩也觉谢娘子这话说的不对,见张悯之开口,才摇摇头道:“不该怨陛下。”又看了一眼谢道清,劝道:“谢姐姐也不该怨陛下。”梁迩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

    谢道清失笑,逗她道:“我为何也不能怨今上?”

    “是啊?”阮思茂当起捧哏。

    梁迩被这话问住了,她其实也看不懂这谢娘子和陛下有什么渊源,默然片刻,才道:“我其实并不十分了解陛下,只是父亲提起陛下时言语中颇多夸赞,陛下为公主时父亲官位尚低,我也没有见过陛下,可陛下登基后所作所为我却是知道的,陛下大概也在尽力做好她能做的一切。何况女子不得科举是自古以来的事情,不能因为陛下是女子就责怪她不为女子开先河。”打破旧举太难了,光是朝中的阻碍想想就知道难于登天。

    她缓了口气,接着道:“若是这样算的话,说句大不敬的话,岂不是也要怪到章德女帝头上,章德女帝也是女子啊。”

    阮思茂点头如捣蒜,深以为然。

    梁迩见说服了一个,信心大增,又看了一眼张悯之,声音轻柔道:“谢姐姐既然认识张贡生,想必也听闻过他的事。”张悯之的科举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说书先生现在搁底下讲的就是这出,她不信谢娘子不知道。

    谢道清笑了笑,道:“知道。”

    梁迩语气恭敬,认真道:“张贡生身陷囹圄,是陛下还了他清白,虽说陛下身处高位,理该如此。可不能不承认,陛下是个好陛下。”

    谢道清又轻轻笑起来,怪不得自古以来大多君王明明都知道忠言逆耳,却还都喜欢宠佞臣听好话,确实悦耳。

    跟谏臣三天两头在朝堂上狂喷口水比起来更是悦耳百倍啊!

    张悯之也看向谢道清,一字一句珍重道:“梁娘子说的没错,陛下确实是个好陛下。”又发觉太过正经,笑了笑道:“我很感激陛下救我出囹圄。往后若是陛下有命,刀山火海无不相从。”

    谢道清摇了摇头轻笑,忍不住老脸一红,不想自己随意的一句话既然引来如此的长篇大论来,还都是夸她的,有些不好意思。

    复又聊起其他的。

    张悯之见此松下一口气,不再提起这挂。

    经此一役,梁迩觉得自己也算是个善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公正之人。

    阮思茂表示——我就笑笑不说话。

    一餐饭毕,几人结伴下楼,谢道清与梁迩同行走在前侧,忽道:“梁娘子,若是你能入朝为官,是否也会十年如一日地像今日这样坚守本心。”

    梁迩有些呆愣,想了想,如实道:“我也不知,阿父说官场沉浮,人心倾轧…”

    剩下的话她没说,在座的也懂。

    梁迩迈下一台阶沿,道:“谢姐姐呢?谢姐姐能坚守本心吗?”

    谢道清仰头望天,入目却是屋宇木梁,她该如何说呢?她已身在此山中了。

    走出屋宇,站在一侧的言通立马迎了上来,冲着她一阵挤眉弄眼。

    几人一齐看他,也没看出他要表达什么,言通叹了一口气,也太没默契了,正想走到谢道清身边直说,就见几步远处的马车走下来一个人。

    言通心道不用说了,人来了,于是安静地退到一边。

    谢道清难得看到这留着络腮胡的魁梧大汉表情如此丰富,刚想大笑,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眸中。

    裴珺今日一身浅青色衣袍,同色的发带随风飘起来卷在衣袍上,清新脱俗,加上他淡然的表情,谢道清看呆了,还从中品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她深以为若是有神仙,大概表面上的皮囊也该是他这样的。

    只可惜,她誓要将站在云顶的谪仙拉入凡间,与她一起坠入红尘,再与她不得不抵死纠缠一番。

    阮思茂在一旁咂舌,就见张悯之已经拱手朝裴珺行了一礼,他复也朝其拱了拱手。

    裴珺远远走来,边走边抬手一一依礼回之,长身玉立,行礼的时候微微抬手弯腰,好看的人行起礼来也是赏心悦目的。

    梁迩倒是不认识他,仅能用肉眼确定这是位比在座都好看的美男子,出尘俊逸,但看其他人都行了礼,为了显得合群也朝其福了福身。

    谢道清平时看到他时穿的大都是官服,今天突然一下在热闹的坊间相遇,见他穿着常服也是一样的英俊,不觉有些口干舌燥,只后悔刚刚没多饮两杯茶。

    裴珺走近,瞥了一眼张悯之,脚步一顿眼眸闪过一丝异样,再瞥一眼眼生的梁迩,面色恢复冷然,最后才看向谢道清。

    谢道清于是随他走两步到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说话。

    停下脚步,眼见他要张口,谢道清先发制人,笑意盈盈道:“你来找我的。”

    裴珺面不改色:“是。”

    谢道清有些开心:“你专程来找我的?”

    裴珺点点头,道:“听闻你在此处,受人所托,来看看。”

    就见此话一出,原本还笑容雀跃的谢道清立马没了笑,幽怨诉道:“我还以为你专门来见我的。”

    这段时间,谢道清示弱的招数使得越发得心应手。

    饶是仅吃了一顿饭的梁迩也发现了,谢娘子在这位美男子面前和在他们面前完全不一样,在他们面前举止言行端庄成熟,到这位美男子面前则完全换了一种形态,多了些小女娘的柔情与娇羞在其中。

    作为一个及笄一年差点就订婚的女娘来说,梁迩很明白这代表什么,于是凑头到看起来与谢娘子更熟识的阮郎君身边(主要他看着很面善,她阿母说了爱笑的人坏不到哪去。),悄声道:“这位美男子…呃…不对,这位相貌俊秀的郎君和谢姐姐什么关系。”

    阮思茂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说师生有点奇怪,说别的不好圆,何况还有另一个知情的张悯之在身边,于是决定祸水东引:“梁娘子怎么不问张贡生。”

    梁迩看了一眼垂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的张悯之,有些讪讪,心理建设了一下才道:“我已经决意放下过去了,所以不能问他。”

    阮思茂睨了梁迩一眼,笑道:“既决意放下过去,那还怕什么?张贡生是端方君子,问张贡生有何不可?”

    梁迩一噎,脸色一红,低声着急辩解道:“我真的放下了,反正我不想问他,我要割舍过去,与他相关的自然都要割舍。”

    “那好吧。”阮思茂闻言,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冲梁迩一笑,就在梁迩以为他要告知的时候,就见他收回门牙,故作高深道:“不过,佛曰:不可说。”

    梁迩磨牙悻悻,亏她在这句话之前还觉得和这位阮郎君有种不存在男女之情的投缘,真是错付了。

    阮思茂低下头,身子偏向梁迩,劝道:“有缘自会知道,何需我来告知。”

    后面的青莲看到和自家女娘离老近站在一切窃窃私语的阮郎君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心中焦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刚舍了张悯之,转头又栽进这突然冒出来不三不四的人身上。

    梁迩见阮思茂不说,于是复转头看谢娘子与美男子,指望能靠自己聪明的大脑从中看出什么来。

    就见谢娘子低头扯着手臂上萝兰色的披帛,漫不经心的在手里拨弄来拨弄去。

    美男子于是皱了皱他好看的眉,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低声说了些什么,就见谢娘子放开手中遭受蹂/躏已经皱巴巴的披帛,看向他,也皱了皱好看的眉。

    美男子于是又垂下眼说了些什么,就见谢娘子瘪瘪嘴,转身走过来。

    梁迩还没从他们相处中看出什么头绪,只确定很亲昵,于是不解又遗憾地问阮思茂:“是往我们这边来的吗?”

    阮思茂认真地点点头。

    于是就见谢道清先是走到张悯之的面前,笑着说:“我有事要先回去了,望张贡生过几日殿试能考个好成绩。”

    张悯之拱了拱手,含笑温润道:“多谢娘子,娘子慢走。”

    谢道清点点头,走到梁迩面前,又恢复成仪态万千的样子来,嫣然浅笑道:“我有事要先行几步,愿改日能与梁娘子再聚。”

    梁迩只好在心里默默叹气,福了福身,道:“谢姐姐慢走。”

    谢道清看着她,忽道:“殿试之后,今上应该会摘选女官入宫,旨在为她掌管书案笔墨,你若是不急着嫁人。”她看了一眼张悯之,揶揄笑道:“可以让你家阿父为你递个条陈试试,说不定能过遴选,到时候说不定你也能一展抱负。”

    梁迩一愣,自然知道这为陛下掌管笔墨的女官与传统掌后宫事务的女官大有不同,是能受任参与朝政的,章德女帝在位时也有多位为皇帝管案牍的女官,她们都或多或少参与了政事,最受倚重的那位还有女相的虚名在身上。

    于是欣喜道:“多谢姐姐告知,我会慎重考虑的。”梁迩现在也没心思好奇他们的关系了。

    然后就目送谢道清和美男子上了一辆马车,再一看就见阮思茂拉着角落一个魁梧的汉子也跟着一起走了。

    转眼之间,刚刚还齐聚一起的几人散了个遍。

    梁迩看了眼仅剩的张悯之还在原地,一阵尴尬和悔恨又上心头,于是火速拉着婢女青莲遁了。

    她要回去拉着老爹老娘商量一下要不要进宫争取做个女官。

    上岸第一步,先斩意中人,虽然她现在还没上岸,但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是不是断情绝爱,安心搞事业更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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