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珺突然病了,第二日上早朝的时候谢道清就注意到了。

    其实裴珺生病这事让谢道清挺意外的,只因裴珺虽是个文官,可他身体一向很好,并不怎么生病,认识几年来他生过最严重的病也不过是在她面前咳几声。

    可这次他面色泛着明显的透白,时不时传来一声低咳。

    韩章坐在裴珺的身侧,见他的样子歪着一点身子笑着关心他:“近日天气多变,裴侍郎可是感染了风寒?年轻人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裴珺摇摇头,淡定回他:“只是小事。”

    韩章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劝道:“此话说的不对,身体上的事哪有小事,裴侍郎下了朝还是早早就医的好,亦或是……”他瞥了眼上首端坐的帝王,接着出主意道:“在宫中就让陛下叫御医先为你诊治看一看为好。”

    裴珺还是摇头,并不赞同道:“某并无大事,还是不劳烦陛下了,韩大人也不必挂心。”

    韩章只是呵呵一笑,乐道:“我不说陛下恐怕也知道,裴侍郎是陛下倚重的肱骨之臣,陛下一定比谁都在意裴侍郎的身体康健。”

    裴珺闻言只是脸上始终挂着一层薄薄的淡淡笑意,并未再接话。

    好不容易挨到下朝,谢道清回到紫宸殿,忍不住让阮思茂去将裴珺唤来,又派人请御医前来。

    可不知为何,裴珺这次倔强的很,并没有听谢道清的前来紫宸殿问医。

    阮思茂许久之后才回来回话,无奈道:“裴侍郎去了吏部官署处理公务,只说并无大碍,叫陛下不必挂心。”

    可能人一旦生病,身心便会比平时脆弱一些,也会多些平时所没有显现的脾气在身上。平时不发,而一旦生病,这些小脾气又会通通显现,忍不住带给亲近的人,仿佛在寻求身心上的庇护。

    谢道清很无奈,也拿他没办法,唤他他不来,直接冲进官署把他绑来这样的做法她又做不出来。

    毕竟明面上她还是个十分注重颜面的君王,哪怕她十分想要这样做。

    再怎么说,要是明面上她脸都不要了,那以后遇到事还怎么好意思去道德绑架底下的人,好名声对于一个想做好皇帝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能让她在‘以身作则’的前提下用两句话就做成很多事。

    谢道清后来想了想觉得也只能将她最信任的御医派到裴珺的府上专门为他诊治才不失为一个合适的办法,对外也能说是她体贴臣下,也省得为他…或者说他们招惹口舌是非。

    无论真假,闲话非议从来都是最吓人的,就如骇浪一般排山倒海地向人压来。

    她有时觉得裴珺不敢越雷池的原因可能也是因为忌讳师生之名,他大概也是个十分注重颜面的人。

    可犹是御医日夜住在他的府上,裴珺还是病倒了,次日一早的朝议他没来,府上也难得派人来告了假,说他在昨夜里起了热。

    这是谢道清登基以来,裴珺第一次在早朝告假。

    如果说昨日看见他苍白着脸谢道清只是担心,那今日知道裴珺病到告假她就是心中发闷。

    这感觉对她来说也并不惊天动地,只是像有朵乌云飘在她的头顶,不打雷不下雨,却又始终盘着不散。

    一口郁气吐不出来,还夹杂着些许心慌。

    谁知恰好那几日事又都赶到了一起,谢道清忍不住想:人倒霉的时候是真的喝凉水都塞牙。闲的时候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可一旦有一点事,事事便纷沓而来。朝中事务很多忙起来,也因此绊住她的腿脚,让她不能来去自如。

    不过这可苦了阮思茂。

    因为谢道清的时间被占住,他只好一日之中来回跑。上午还在宫中,中午就跑到了裴府,下一瞬又回到了宫中。

    毕竟谢道清的脚步被绊住,他的腿脚还好好的。

    能跑又能跳,健全的很!

    就这样过了两日,谢道清终于在傍晚逮到一丝能从政务中逃出来的时间。简单来说,就是连轴转了两天后,终于给她转出来了两个时辰的空闲。

    这就叫功夫不负苦心人。

    当即,她是不敢浪费一丝时间飞去了裴珺府上。

    这次裴珺没再住在他的书房,而是住回了他的卧室,离他的书房也不远。

    裴府的管家对此表示是怕劳模裴珺半夜又偷偷起来处理公务,这才听御医的把他摁回卧室,让他接触不到公务才好。

    谢道清到裴府的时候,天色渐暗,月亮已经试探性冒出来一点点来。

    她到了裴府最先见到的并不是她日夜牵挂的裴珺,而是她派来的御医黎恨山。

    比起她询问病情时无形中透露出的焦灼,黎恨山则是浑身上下的透露着‘小小病情,那还不是分分钟拿捏’的淡定。

    不过下一瞬就听到谢道清的三联问:“裴侍郎病情如何?有没有大碍?到现在好转了没?”

    如果这话是别人听到可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可黎恨山是个又倔又有点怪的老头,这辈子最怕受到别人的否定,一丝一毫都不行。谢道清的这些话可以说是精准地踩在他的雷点上,谢道清这话好像就是不信任他医术的证明。

    他噌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一扔手里的用来煮药的破蒲扇,不满道:“陛下是不相信老朽的医术吗?”

    谢道清看着从眼前飞过的透明液体,表情有些僵硬,她抿着嘴后退一步,拉开两方的距离,才重新笑吟吟道:“我自然是相信的。”

    就算原本不相信,看到对方这个反应她也放下心来了。毕竟这个怪老头有个好处,越嚣张说明病情对他来说越可控。

    黎恨山见她说相信,态度又软化下来,当即捡回破蒲扇,继续坐下来煮着裴珺的药,认真地盯着炉子下的火,对谢道清道:“陛下可以去看看裴侍郎,只是他现在还睡着,小点声就行。”

    谢道清好脾气地向他道谢,并表示自己的好奇:“裴侍郎身体一向康健,这次怎么会突然生病?”

    黎恨山停下手中的动作,拧着眉瞥了一眼谢道清,语气不善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他对谢道清的蠢问题充满鄙视。

    谢道清深感自己是一说话就碰一鼻子灰,心情多少有些不耐,却也深知有些人才确实是本事与脾气是齐平的,于是又耐着性子问:“那裴侍郎何时能痊愈?”

    闻言黎恨山这次终于没再拿他那副招牌嘲讽表情应对谢道清,不急不徐道:“再喝两碗药他的热就能彻底退下去,之后再将养两天便无碍了。陛下也不必过分担忧,人都是要生病,裴侍郎就是平时身体太好,所以这一病就多病了几日,看着吓人罢了。”

    谢道清得了准话,心中的大石头彻彻底底地落了地,松下一口气道了谢便匆匆进了裴珺的卧房。

    阮思茂颇有眼力见地没有跟着一起进去,选择就地蹲下在黎恨山旁边开始不厌其烦的像这两日一样找话说。

    一进门,谢道清远远的就看到裴珺安静的躺在床榻上,蹙着眉头,双眼紧闭,睡得并不安稳。

    她快走几步,走到他的床榻前,他仿佛听到了声响,眼皮轻动,似乎下一秒就会醒来。

    谢道清看了几秒,见他未醒,于是拎着裙摆向前一步坐在他的床榻上,以目光一遍遍描绘着他的轮廓,仿佛要深刻到来生她也能记住他的样子。

    此时裴珺躺在床上,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多了些平时是万万看不到的脆弱,这些也反而为他增添了些平时所没有的旎旖之美。

    就这样谢道清看了裴珺不知多久,从时间上好像是短到了弹指之间,可这一幕在谢道清往后的一生记忆中又仿佛是长到了生命尽头。

    裴珺眉头紧蹙,仿佛这刻睡得极不安稳,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他床头的人,离他不过咫尺。

    裴珺的脑袋晕晕沉沉,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他嘴角向上微抬,伸出手向着梦中人迷迷糊糊地柔声轻唤:“明月奴…”这三个字从他的口中转了几个弯才绕出来,缠绵的不像话,

    接着裴珺下意识地将她拥入怀中,此刻他好像只是想这么做,便遵从本心这样做了。

    谢道清听着他语气缱绻吐出的话语心猛地一颤,仿佛被巨锤击中,窝在他的怀中眨着眼睛呆愣回道:“…裴青知,我在。”

    裴珺又重新合上双眼,嘴角的温柔笑容放大,笑的欢愉,仿佛是在做着他这一生最美的梦。接着他又沉沉地回到他真正的睡梦中,以至于谢道清被他这轻易说出口的三个字……哄骗地落下泪来也未看到。

    只是,就算他真的看到,应该也只会当成他自己的一场绮丽睡梦。

    谢道清突然有些埋怨他,她仿佛无意之中窥见了他的心事,却不知道他这样选择的真正意图。

    明月奴是她的小字,除了她那几个廖剩的亲人长辈外,便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这样喊,可他似乎对那个身份无意,可此刻却又对她喊着只有那个身份才能喊的小字,她不懂他究竟将自己摆放在哪个位置上。

    他时常给她模棱两可的信号,言语拒绝,行为却又偶尔不一致,是欲擒故纵?还是偶尔装冷情装露馅了?

    她想答案是哪种都不重要,因为无论是这两种中的哪种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那就是——他对她有情意。

    不过,以她对他的了解,她倾向于第二种,只是她不知道真实原因,可总有一天她会找到的。

    外面,已经被阮思茂烦到极致的黎恨山气的两眼一蹬,扭头看着他骂道:“少聒噪。”

    吵死了,本来他一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天天上班就烦,还天天有人在他旁边巴拉巴拉,更烦躁了!!!

    阮思茂露出纯善一笑,见黎恨山熬好药,立马殷勤道:“黎老,这种小事我来就好。”

    黎恨山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打量了两眼又放下药炉,选择如他的愿扔给他做,还不忘皱着眉头交待道:“小心点,别洒了。”

    阮思茂连声道:“不会不会!”

    毕竟他是个稳重的人,适合做稳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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