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悯之见话头又转在自己这里,倒是真的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片刻后抬起头看着谢道清,目光清澈道:“微臣少年时就曾听闻现任礼部尚书王行知的大名,说他博学多才,也曾拜读过他的文章,确实是当世少有的佳作。”

    “呵!”这时一位抱着书本姗姗而来的少女恰巧听到此言讥讽一笑。

    殿中几人闻声都看向来人,来人正是被谢道清叫来学习功课的李升云。

    谢道清见她如此,无奈提醒道:“不得无礼!”

    张悯之也已经大概猜测出来此人是谁了。

    天下皆知,皇家中今上只有一位小十岁的幼弟,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倒是母舅齐国公府有两位表兄并一位留在京中的表妹。

    结合刚刚的谢道清与阮思茂叫人时的寥寥几句对话,再一看谢道清寥寥数语中对其少女的亲昵,一见到来人,就更不难猜出来人是谁了。

    张悯之站起身,朝李升云略一拱手作辑,不解道:“不知微臣说的哪里不对,恳请县主告知一二。”

    李升云走到离张悯之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福了福身算是还礼,脸上还带着些许即将面对学习的倦怠感,看着他问:“你说的王尚书是不是出身太原王氏的那位?”

    张悯之如实道:“正是,有何不对?”

    李升云摇摇头,道:“并无不对,王尚书确实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你……”她斟酌着用词,不知对面是何人,有些不确定该如何称呼他合适。

    “这是今科探花郎张悯之。”阮思茂适时走到她身边贴近她耳边小声告诉她。

    李升云闻言不由得瞪大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和阮思茂对上眼神,小声交流道:“原来他就是那个戏文中的男主角?!”

    阮思茂点了点头,又按原路站回了谢道清身边不远处。

    谢道清看她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数落道:“你看你,三天两头见不到人,还不快将你的功课放下,找个位置坐下,有话坐下后再说。”

    李升云听话地抱着她的功课冲谢道清福了福身,卖乖道:“是,陛下。”

    殿中的位置是分列两边的,相对而坐,左右下首的第一个位置现下已经各坐了一个人,她如果要挑位置坐下势必会坐在一个人的旁边。

    李升云看了眼坐在一侧面无表情的裴珺,只觉得一阵手疼传来,立即打了个激灵毫不犹豫地选择坐在了看着就好说话的张悯之身边。

    李升云坐下后才接着刚刚的话又说下去,她道:“我对王尚书并无意见,只是想到了他家的子弟,实在可恶!”

    张悯之犹疑着问:“…呃…这是何说法?听说太原王氏家规严明,子弟皆是懂礼之辈。”

    “张大人那是没见过他家的子弟!”李升云想到王绚那个酷爱教育她的样子冷笑一声,愤愤不平道:“又自大,又自傲,管得宽就算了,还是非不分,天天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除了自己就看不到别人……”

    她越想越来气。

    “好了。”谢道清无奈摇摇头,出声打断李升云的碎碎念。

    其实李升云口中的王绚谢道清多少是知道的,是太原王氏这辈最出彩的子弟,不过听说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她也和左右咕叽过此人,若说他对李升云无意,可偏偏连她都知道这人管了她这表妹许多闲事;可若说有意,此人一见李升云必定又口出恶言。

    因此李升云从来不领此人的情,两人一见面便势如水火。

    殿中几人又闲聊几句,张悯之便起身告退出宫去了。

    裴珺因要留下了督促李升云的功课,于是便一直留到了下午、临近傍晚之时。

    ……

    午后,三人一起在宣政殿吃完饭,裴珺坐在下首为李升云辅导功课,谢道清坐在上首以手支着头看书,远远看到倒还真是一幅和睦融洽的景象。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假象,很快就被打破。

    裴珺看到李升云功课的第一眼并未说话,只是眉头越皱越深,李升云看他皱一次眉便胆战心惊一次。她求饶的看向谢道清,发现谢道清只一味的看着手里的书,假装接收不到她的信号。

    良久,静到落针可闻的殿中,裴珺终于开口说话了,冷然看着李升云问道:“县主是真的打算一辈子这样吃喝玩乐下去吗?”

    李升云哪敢说话,想摇头又觉得底气不太足。

    她也不敢对上裴珺那极具老师威压的眼睛,于是低下头不说话。

    就听裴珺又淡淡道:“县主确实有资本做一个只会挥霍时间、贪图享乐的贵女。”

    这话不用李升云感觉了,一边谢道清听着都觉得太狠了,她由衷地觉得只要裴青知愿意,他只要张嘴就可以扎死人,堪比毒刀子。

    李升云被两句话臊的满脸通红,小声开口道:“我并不想那样。”

    裴珺点点头,淡淡道:“县主愿意拿出对打马球的十分之一热情出来就够了。”

    李升云小声辩驳:“……我也不是天天打马球…”

    裴珺对此颇为认可的点点头,“确实,县主没事还会喝酒摇色子放松一下,再热爱,恐怕一直打马球确实也会很辛苦的。”

    接着瞥了一眼李升云,一副诚心向她告罪的样子,“是臣思虑不周了,万望县主恕罪!”

    谢道清觉得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又不好开口帮着哪一边说话,便悄悄起身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免得殃及她这条池鱼。

    不想裴珺像多长了双眼睛在她身上一样,她一起身抬头就捕捉到她急匆匆向外走的身影,盯着她问:“陛下要去哪里?”

    李升云也闻声转过来,一跺脚皱眉问她:“阿姐要去哪里?”比起裴珺淡淡的问话,她的语气颇为幽怨。

    谢道清眼见被抓包,定住身形干笑道:“……更衣!我去更衣。”

    裴珺从容地点点头:“那陛下早去早回。”说完收回视线。

    李升云也只好”转过身去,低着头有些哽咽道:“阿姐一定要早去早回。”最好回来能想到办法解救她。

    可惜李升云现在还不知道推她入这个火坑的就是这个她寄希望能救她的亲亲阿姐干的。

    谢道清尴尬的点点头,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一定个头!

    她才不想回来,一个凶的吓人,一个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她可不想面对这么棘手的场面,仿佛下一瞬就会一齐转头看她,问她:“向着谁?”

    向着谁?

    她谁都不敢向,只敢躲到太液池旁钓她的鱼。

    不知天地间过了多久,有人拿开谢道清脸上的书本,她下意识就抬手去挡突然照在脸上的刺眼阳光,可下一瞬照在她脸上的刺眼阳光又消失了,是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谢道清的瞌睡虫在此刻终于飞了,她睁开眼睛向上看去。

    是裴珺!

    他怎么来了?

    这下她彻底醒了,睁大眼睛看向紧抿着嘴、面色不详的裴珺,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明显鼻音,问他:“你怎么来了?”

    裴珺冷哼一声,问她:“陛下怎么在这?”

    谢道清还有些呆,没彻底回过神,底气颇足的回他:“钓鱼啊!”

    裴珺冷呵一声,问她:“钓到了吗?”

    她摇摇头。

    裴珺又冷呵一声,将重新书本盖回她脸上,不快道:“臣告退,陛下慢慢钓吧。”

    过了三秒,谢道清一把拿开脸上的书,迅速坐起来,看着裴珺挺拔笔直、走的极快的背影,问阮思茂:“他怎么了?”

    阮思茂清清嗓子,慢悠悠地提醒她:“陛下之前离开宣政殿说是去更衣,并且答应裴侍郎和县主说很快回去。”

    谢道清想起这茬了:呵呵,也不能怪她,实在是当时的氛围实在让人待不下去。

    于是又不满的问阮思茂:“你刚刚怎么不叫醒我说他来了?!”

    害的她又是被冷哼又是被冷呵的!

    阮思茂一听这个锅可不愿意背了,两手一摊无奈道:“臣叫了啊!叫了好几声呢!陛下睡得太沉,实在叫不醒!”

    谢道清叹了一口气,认命地站起身道:“确实是我的错,回去看看他们吧。”

    没想到走进宣政殿,只见殿中只有李升云一人还在愁眉苦脸的抄着书,并不见裴珺来人。

    谢道清左右张望看了几眼,问李升云:“裴侍郎呢?”

    李升云颇为幽怨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充满怨气道:“出宫回家了,好像生阿姐气了,走的时候脸都黑了。”

    李升云还没等谢道清发话,又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开始输出:“阿姐为何现在才来?”

    背了一下午的策论不说,现下抄书抄的手都要残废了。

    谢道清猜想裴珺走的时候应该没和李升云说什么,于是理所应当又义正言辞地诓骗她:“刚刚来了一封急报,毕竟国事重大,阿姐也不敢耽误时间,便只好处理好了再过来。”

    果然李升云一听这话便气消了一半,哦了一声道:“那阿姐辛苦了。”

    又想起裴珺走时脸黑的样子开始在谢道清面前上眼药水:“那裴老师生气就因为这个吗?那他也小气了!”

    风评被害又被骂小气的裴珺远在宫门前连打了两个喷嚏,候在宫门口的元福见到他忙迎上去,关心道:“郎君怎么了?可是受了凉?”

    裴珺满脑子还在想着那个爱说谎的少女,前几日还在说喜欢他,今日就敢光明正大骗他,实乃骗子本人。对于元福的关心只是摇摇头,不甚在意道:“无妨,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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