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江落月的听竹堂门口,看门小童打着哈欠半睁着眼靠在门上打盹。

    忽得,不远处一个棕黄色的肉团子撒开蹄子,一头扎进了听竹堂的大门。小童吓了一跳,瞌睡也瞬间清醒了大半,急忙跳起来揉了揉眼睛,还没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跑了进去,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

    “借过!”

    小童来不及躲开,一道鹅黄色倩影一溜小跑蹭着他的肩也跑了进去,撞得小童像个陀螺似的滴溜溜转了几圈,才晕头转向地停下来,扒着门框定睛一瞅,这才发现竟是江写意和她院里那头小黄牛。

    江写意还是少宗主的时候就住在听竹堂,虽然素日里并无交集,但小童对她还算熟悉,只是今日一见……她身上怎么有一股辛辣刺鼻的八角味道?难道不再是少宗主之后,只能自己下厨了?

    不行不行,这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小童敲了敲自己脑壳,拔腿追了进去。

    一路追到后院,江落月已经起身了,正在院子里练剑热身。那小黄牛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围在江落月脚边蹭来蹭去,尾巴转着圈的摇,就连山门前那条大黄狗都没它这么会摇尾巴。

    小童顿住了脚步,生怕江落月责罚他失职,慌忙想要辩解:“少宗主,这小东西是……”

    江落月看上去心情不错,摆了摆手让他下去,把剑随手一抛,刚刚好插入挂在竹子上的剑鞘之中。她俯下身去在小牛油光水滑的背上轻轻扶了一把,小牛舒服得浑身一抖,瘫在她脚下眯着眼睛回味去了,连看都没看姜非妩一眼。

    姜非妩反倒像是个不相干的外人一般,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面前一人一牛的和谐模样,摸不着头脑。

    小家伙是不久前才醒的,她白天忙了一整天,早就累得沉睡过去,直到天快亮时,她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喘不上气来,睁开眼才发现一双牛蹄子踩在自己胸口,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不像是一头天真无邪的小牛该有的。

    姜非妩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再想睁大眼睛去瞧时,它却一溜烟跑出了她的小院,径直往听竹堂跑来。

    一开始她以为小家伙是听见了她去天目山之前说的那番话里反复提到过江落月这个名字,虽然不知它是怎么听明白的,但是想到它能追去天目山,姜非妩担心它会不自量力地找江落月麻烦,这才心急如焚地紧随其后,却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姜非妩心里很不是滋味,比知道叶迟那个渣男拿她的岁安珏送江落月还不是滋味。

    江落月走到一张石桌后坐了下来,小牛也亦步亦趋地跟到石桌边上,任她揉捏它柔软的耳朵,眯着眼睛一脸享受。

    “少宗主,”姜非妩黑着脸开口,“这小畜生不守规矩,误闯听竹堂,我这就带它回去好生管教。”

    “无妨,想来是妹妹那小院太过冷清,它不愿意呆罢了。正好妹妹也要去天目山了,暂且把它留在听竹堂也不是不行,反正它也喜欢这里,姐姐刚好也可以代妹妹照顾一二。”

    江落月话音刚落,小牛像是听懂了似的,仰起下巴来舔了舔她的掌心,睨了姜非妩一眼。

    姜非妩原本还想再抗争一把,可江落月不知何时给一众弟子传音,说她已准备妥当,即刻出发前往天目山。姜非妩想偷偷开溜,却被人堵了个正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好咬牙往天目山而去。

    小牛倒是不知道姜非妩此行危险,看着她离开后便舒服得往后一靠,却不想落了空。

    回过头去,只见江落月摘下眼上的白绫,一双凤目神采奕奕,哪里像是失明了的样子?

    小牛愣了一瞬,随即高兴地顶了一下她的手背,却被江落月嫌恶地躲开,垂眸嫌弃地瞥了它一眼,俯下身来笑道:“果然是个灵智未开的畜生……”

    “你那主人中了本命咒,现在天目山上满是血魇。她回不来了。”

    小牛似乎听懂了她的话,顿时瞪大了双眼。

    *

    天目山。

    因着姜非妩修为太低无法御剑而行,一路上又尝试了三四次开溜,以至于一行人直到天光大亮时才缓缓抵达北坡下。

    还未靠近山脚,众人便闻见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混合着焦尸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再往前走上几步,面前的景象豁然开朗,皑皑积雪上满是血迹,地上堆满了翳兽残缺不全的尸体,靠近山下的那些,肚子都被剖开了个大洞,内脏都被掏空了,肠子流了一地,挂在僵硬的腿上,风一吹摇摇晃晃的。

    江落月给姜非妩配的弟子修为都不高,大部分人此前从未上过战场,如今一见到这炼狱般的场景,纷纷跑到一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姜非妩皱着眉强忍着不适,往坡上面瞧去。

    北坡陡峭,但血魇擅长攀爬,一双又长又尖的利爪紧紧抓住积雪之下的岩石,暗红色光秃秃的身影窜来窜去,争抢着翳兽的残骸。远远望去,少说也有几百只。

    幸好她身上涂着那瞎眼老头用来褪猪毛的药泥,辛辣的味道盖住了浓重的血腥味,这才没引起血魇的注意。

    姜非妩回眸看了看身后这十来个人,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刚刚突破折骨境,硬碰硬只能是给血魇加餐。但不解决了血魇,这群人肯定不会让她走。

    该怎么办才好?

    姜非妩心烦意乱,复又望向天目山顶。

    突然,天上一道卷尾的彩云吸引了她的视线。姜非妩眯起眼睛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这种形状的彩云,若她没有记错,应该是修仙之人应凡人请求下凡除妖时,御风而动时留下的,就像是凡间帝王的仪仗一样。

    那彩云就在抚仙宗治下的南坡,说明抚仙宗的人就在这里。

    如果能让抚仙宗的人帮忙……

    -

    天目山南坡。

    老猎户一早便上了山,在三道天溪那块诡异的鼓包处等了一上午。抚仙宗的人到来时,那处的动物干尸已经比前一日又摞高了一层。

    “便是此处有异象么?”

    为首的是个紫衣女子,眉目间透着一股英气,腰间挂着一条白色的长鞭,柄上绕着金线,即使在白天也周身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一看便知是个厉害的法器。

    “是,这山上的畜生都往这里跑,不要命似的。”

    女子示意其他弟子离远些,独自一人朝那尸堆走去。

    许是新鲜的尸体少了,那些地里钻出来的藤蔓也减少了许多,剩下的也都有些蔫蔫的,鼓动的频率都降低了不少。

    “师尊说封印是两百年前加固过的,不该这么快松动。”女子喃喃自语,抽出鞭子去戳了一下藤蔓,那藤蔓便如长了眼睛一般,倏地向她面门袭来,速度快到让人难以招架,好在女子修为不低,偏开头躲过攻击,手中鞭子一抽,打断了一截藤蔓,落在地上如同蚯蚓般爬动了两下,渐渐地化作了一滩血水,腐蚀的地面呲呲作响。

    身后众人见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开了几步。

    “好厉害的毒啊。”女子凝眉,这些藤蔓来自地底深处,有人靠近就会主动袭击,短时间内想要清理干净只怕不是易事,就算将其斩断,毒素流入土地,也会毁掉大片森林。

    正当女子纠结该如何处理这些毒藤时,山那头一道流光轰然炸开,光芒熄灭后,天上仍留着一片红光。

    抚仙宗中有人发现了那片红光的异样,走到女子身后:“师姐,那是……”

    “血魇,吸食了大量血液,魔气冲天的血魇群,”女子蹙眉,低头看着那一地毒藤,片刻后咬咬牙道,“这么多血魇,无定剑宗八成对付不了。去北坡看看。”

    而此时的北坡下,无定剑宗的弟子正在拼命的奔跑。

    “都怪江写意!非要引什么抚仙宗的人来。天目山这么高,血魇根本翻不过去,人家的南坡太太平平,怎么会管你北坡是死是活!这下倒好,惊动了血魇,咱们都得跟着她送命!”

    姜非妩修为不济,被落在最后。方才她为了引起抚仙宗的注意,让无定剑宗所有人合力向天上发射一道流光,只是没想到他们的修为也不怎么样,流光碎裂声如同炸雷一般,瞬间吸引了几百只血魇。

    身后血魇跑动的“呼呼”声愈来愈近,血盆大口中的腥味仿佛就在她耳后。姜非妩已经快没力气逃跑了,可她不想死在这儿。

    突然,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炸得姜非妩一缩脖子,被冲击波推着踉跄跑了两步才停下。

    “你们是无定剑宗的人?”

    姜非妩堪堪转过身去,就见一个漂亮的紫衣女子飘然而至,看也没看,手中长鞭一挥,把一只扑过来的血魇拦腰抽成了两截。身后,五六个抚仙宗弟子正在与血魇作战,虽然有些吃力,难以完全消灭血魇,但也完全不像他们刚才那样狼狈逃窜。

    姜非妩收起羡慕的心,点了点头:“正是,你们是抚仙宗?”

    “嗯,南坡长出了毒藤,我们还没处理完,便看见你们发出的信号了,”女子说着打量了一圈无定剑宗狼狈的众人,不解道,“怎么就你们几个人?一个剜心境的都没有,就敢来对付血魇?”

    姜非妩都替她师尊丢人。老头子成天闭关闭关,手下的弟子都交给叶迟这个大师兄去带,他一个折骨境顶层的水平,怎么可能教的出剜心境的徒弟?

    不过家丑不能外扬,她倒不在乎无定剑宗丢不丢人,但她姜非妩不能跟无定剑宗一起丢这个人。

    “此事说来话长。前辈刚才说,南坡闹了毒藤?”

    “是,杀了不少动物,尸体都吸成干了。”

    姜非妩沉吟片刻:“那血魇,算不算动物?”

    女子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引血魇去南坡?”

    “正是。你刚才说南坡有不少死尸,这边翳兽的尸体都被血魇啃得差不多了,南坡的尸体可以吸引血魇。而毒藤能杀血魇。这样一来,不管是血魇还是毒藤,总能消灭一个,剩下的想要对付就容易多了。”

    身后无定剑宗的弟子对姜非妩的提议嗤之以鼻:“血魇所到之处半个活物都不留,人家抚仙宗好好的凭什么把这瘟神带到自己的地盘?”

    这人说得有理,抚仙宗中也有人劝那紫衣女子:“师姐,血魇要是到了南坡,只怕不好控制……”

    他们说的都是事实,血魇和毒藤随便一个,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对付起来都是难事。但姜非妩的提议也不无道理,先让它们互相消耗掉对方一部分实力,他们收拾残局就轻松多了。

    女子听罢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弟子道:“若是在南坡下筑起结界,能挡多久?”

    弟子皱了下眉,似乎对她的决定不甚满意,但还是如实答道:“三刻。”

    女子点点头,又看向姜非妩:“我需要你的人与我们一道引血魇去南坡,筑结界。”

    “没问题,”姜非妩回过身去安排起来,“接下来全都听抚仙宗前辈指挥。”

    无定剑宗中有人不服,可瞧见那乌央乌央的血魇群,再不服气姜非妩的安排也只能听话。

    “你就不要去了,”紫衣女子也安排好了抚仙宗的人,指了指北坡下的林子,对姜非妩道,“在这里等着便是。”

    姜非妩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何况她决不能死在血魇嘴里,当即答应下来。

    很快,紫衣女子带着两派弟子将成群的血魇驱赶到了天目山巅,翻过山头,消失在了姜非妩的视线里。

    没了血魇啃食尸体的嘶吼声,周围瞬间变得有几分死寂,入目皆是白雪,只剩姜非妩孤身一人。她稍微松了口气,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休息休息这赶了半天路又逃了半天命、已经瘫软了的双腿。她一边捶着腿,一边仰起头来四处张望。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她只要找个矮点的地方踏实躺平就好了。

    只是没休息多久,姜非妩忽得瞧见山顶上有一个米粒大小的小黑点,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她警惕地站起身来,爬到大石头上眺望着。

    直到黑点已经变得有西瓜那么大,姜非妩才看清楚,那竟是一只血魇!

    一瞬间,姜非妩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冰得她小指发麻,腿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动不了半分。

    所有人都去了南坡,她又无法传音,联系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就算她的嗓门够大,能把那边的人喊来,他们也赶不及在血魇吃掉她之前到来。

    想到自己被血魇的爪子划破肚皮,心肝脾肺肾连成串被掏空蚕食……

    深吸了好几口气,姜非妩总算恢复了知觉。她火速滑下石头,定了定神,拼尽全力跑到了另一块巨石后缩起身来,捧起一把雪来抹到自己身上,试图掩盖体温和气味。

    跑,她一个两条腿的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血魇;打,连剜心境的修士都不敢独自面对血魇。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躲起来,拖到南坡结束战斗,祈祷有人回来救她。

    该死,血魇群都被赶到南坡了,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呼——呼——”

    北坡好安静,姜非妩只能听见自己紧张到颤抖的呼吸声。身后不远处,血魇放慢了步伐,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的。

    突然之间,踏雪声也消失了。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滴答——”

    一滴鲜红的带着腥味的液体滴在了姜非妩肩上。

    她浑身一抖,抬眼看去,只见雪地上映着一道影子,硕大的巨石上,是血魇狰狞丑陋的倒影。

    “啊!”

    姜非妩往前一扑撒腿就跑。

    身后的血魇怪叫一声,跳下石头,挥起尖利的爪子,一掌抓在了姜非妩的背上。

    尖锐的疼痛和巨大的力道几乎是一瞬间卸尽了姜非妩仅剩的力气,她凭着惯性往前跌了两步,两眼一黑,一头栽倒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流光不知从何处射来,生生将那血魇炸得粉碎后,一个旋身,接住了正在倒下的姜非妩。

    “我才两天不在,就让人欺负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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