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决,保持清醒,听见没有?”

    他腹上的伤太深了,尽管姜非妩用力按压着伤口,却还是难以止住鲜血外涌。

    再这样下去他会失血过多而死,就算是修仙之人的体魄也不可能扛得过去。

    可她如今半点修为也没有,既无法替他疗伤止血,也不能下山去求救——且不说外人知道了是他这个魔头濒临死亡,会不会再补上一刀送他一程,光是他现在的情况,身边就绝离不开人。

    她只能换下一块又一块被血浸透了的布,死死地压住他的伤口,一边不停地和他说话,好让他不要睡过去了。

    就这样折腾了不知多久,凤决腹部的剑伤才勉强算是止住,也不知是伤口开始愈合了,还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血可以流了。

    姜非妩精疲力尽地坐在了地上,望着他苍白的脸色,气喘吁吁。

    如果她的修为还在,她就能为他疗伤,或者用个分/身下山求救。

    不,如果她还有修为,谁也别想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可她现在就连把他背回石洞里的力气都没有,遑论阻止一条生命在她眼前流逝。

    姜非妩突然意识到,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成为灵根全废的江写意以来,第一次如此渴望力量。

    “要是我的灵根没废……”算了,既定事实,再去说什么“如果”也是白费力气,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他的命。

    姜非妩抬眼看了眼天色,日头渐西,山上开始起风,温度骤然下降了不少,她忍不住抱着胳膊使劲搓了搓,叹了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凤决拉着坐起身来,背到了背上。

    他已经流了太多血,体温有些低得不正常,再在外面呆着,用不了多久就会失温而亡。

    背着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两腿打颤,刚往前迈出一步,便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膝盖一软,摔在了地上。

    掌心火辣辣的疼,不用看也知道是蹭掉了一层皮。

    姜非妩攥了攥掌心,强烈的痛感袭来,再松开时,反倒感觉不到多少疼意了——以毒攻毒,以痛止痛,这一招向来都灵验。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凤决如今这样自毁的行事风格,会不会也来自于她。

    姜非妩扶了扶背上的凤决,掌心撑着地,摇摇晃晃地再次站了起来。

    他的分量其实很轻,只是身量高她太多,她想完全托起他,就不得不把腰弯的很低,重心前倾,走起路来就更加艰难。

    这一次她没有着急走,背着他稳了稳身形,深吸了一口气,才迈出了一小步,缓慢却极稳当的往洞里挪去。

    他染血的腹部贴在她腰上,黏腻湿滑的触感在催促她前行。

    姜非妩扶着石壁,憋着一口气,尽量减少颠簸。

    可凤决还是被她走动的频率颠醒了。

    他失去了太多血,感官变得迟钝了许多,双眼也十分模糊,缓了半天的神才意识到,似乎有人在背着他走。

    她的背很温暖,发丝有些散乱,碎发扎得他的脸很痒。他想躲开,却连动动脑袋的力气也没有,便放弃了挣扎,贴在她颈侧,随着她的脚步和呼吸一起一伏。

    他抬眼,发现她鬓角的发都被汗水打湿,汗珠顺着小巧精致的脸侧往下滑,啪嗒一声掉在他搭在她肩头的手臂上,从温热变得冰凉,又顺着他的指尖滑到地上,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汗水了。

    这一幕他好像经历过,凤决眨了眨眼睛,大量的失血让他的思考变得缓慢,但有些记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淡忘的。

    他记得在他刚遇到姜非妩的时候,光裸的双腿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太久,走到没了知觉,险些废掉。醒来后的几个月,她都是这样背着他走的。

    记忆里,她身上总有一股山花的香味,颈侧尤为明显,久而久之,他便喜欢上了凑在她颈边轻嗅花香的感觉。后来他腿好之后,趁她睡着时悄悄跑去山上采了无数种野花,可没有一种像她身上那样香。

    这个江写意身上,似乎也有那样的味道。

    他没有作声,或许也没有力气开口,任由她一步一步慢慢地把他背回了洞府深处,放在了铺了薄褥的石榻上。

    放下凤决的那一刻,姜非妩如释重负,连忙抬手去擦眼睛——刚才那一路上汗水流进了她眼里,但她腾不出手来擦,如今已经被刺得酸疼无比,睁也睁不开。

    她松手的瞬间,凤决却以为她要离开,不知为何,手竟先他迟钝的大脑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皆是一怔。

    “……你去哪?”

    凤决尴尬地错开了视线。或许是体力透支精神不济,他身上的戾气退去了许多,苍白得几近透明,病恹恹的神情竟显得有些可怜,活像个人畜无害、孤独无助的孩子。

    “哪也不去。”姜非妩把手腕送进他即将松开的掌心,好让他安心地抓着自己,抬起另一只手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

    许是方才本能的反应多少让凤决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抓紧她的手,却也没有松开,就虚虚搭在她腕上,掌心是她汗涔涔暖洋洋的皮肤。

    相对无言,姜非妩沉吟片刻,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问他:“刚才那个女子……”

    “只是个傀儡而已。”

    “你早看出来了,为何还要跟她出去,她伤你又为何不躲?”

    “……”凤决没有回应。

    “你总是提到一个‘她’,就是那傀儡扮成的那个人,对么?”

    姜非妩不甘心地追问,她总觉得如果要帮他放下执念,就必须先让他敞开心扉,而要和他谈心,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凤决依然没有回应。他心防颇重,不会轻易对人袒露心声,尤其是她这种刚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

    “……你说过让我不要模仿她,不要妄想代替她,我总要知道她是什么样子,才好避开。”

    姜非妩自忖对他并不够好。刚刚捡到他时,她善待他是为了完成任务,所以许多关心之举实则并不走心,后来他对她日渐依赖,她便只要保他不死就够了。

    在她的印象里,她待他时好时坏,好屈指可数,坏罄竹难书。

    所以她一直觉得,是记忆和时间美化了她的恶毒,才让他对她如此执着。一旦让他自己回忆起过去的一点一滴,他心中的执念,多少也该减轻些了。

    躺在榻上的凤决痴痴地望着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突然淡淡开口,眼中满是笑意,像是炫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这条命是她捡回去、救过来的。”

    “遇见她之前,我的腿浸在过膝的雪里好多天,听大夫说,这两条腿就算不锯掉,以后八成也站不起来了。”

    “我以为她会放弃我,毕竟像我那样的废人,留在身边只能是累赘,一点用处都没有。”

    “可她还是把我留下了,每天用温水帮我擦腿热敷,到了晚上我疼得睡不着,她就坐在床边替我揉腿,一揉就是一整晚。”

    姜非妩记得这一段经历,因为他是男主,他不能残废,她便只好想尽办法让他的腿恢复知觉。

    “刚见到她时我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她说的,睁开眼看见她的第一件事,我咬了她一口。我以为她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子,会先去处理伤势防止留下疤痕,可她看也没看流血的伤口,却先来安抚我。”

    “我幼时愚钝,学不会说话,是她拿指尖血帮我开了蒙。”

    “她靠为人除妖换钱,每次厮杀数日也不过换取几块灵石,全都拿来买灵药为我养护灵根。”

    “她……”

    他把她对他为数不多的好都记得一清二楚,如数家珍地对她讲着,起初只是普通地讲故事,到后来,竟像是要寻求她的认同一样,一遍遍地重复,你看,她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忘了她。

    而她对他不那么友善的行为,因为他抱怨一句习剑太苦便把他关在数九寒天的门外一整夜,因为不喜外人的流言蜚语便从不在外牵他的手,甚至因为他害怕走丢想要凑她近些,便吼他必须保持三步距离不许靠近。

    他长大成人之前,她对他向来没什么耐心,更很少心软。

    可这些事他一句也没提,不知是真的忘了,还是有意忽略。

    凤决每说一件事,姜非妩的心便颤抖一次。

    他说的这些的的确确都发生过,可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样,她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去做的,有些她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让他顺利成为故事里那个注定毁天灭地的男主,仅此而已。

    可她每一件处心积虑做的事,都是他不肯遗忘的好。

    姜非妩的心像是沉到了谷底。她没有想到,到头来,这一番回溯竟像是他在帮她回忆模糊的过往。

    说到最后,他声音已然嘶哑,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姜非妩偷偷抹掉眼角的泪,轻声开口,问出了她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说她待你千好万好,可你为了她得罪天下宗门,遭人追杀,永无宁日,千疮百孔……

    “喜欢她这么辛苦,为什么还不放弃?”

    这问题无疑于直戳凤决的逆鳞,可他的反应却意外的平静。

    想了一想,他忽然扯出一个极淡的微笑来。

    那一瞬间,姜非妩觉得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副属于江写意的躯壳,在向她的灵魂诉说。

    “因为我这辈子过得烂透了,唯一的好事,就是遇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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