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去。”

    头顶响起关切中带着一丝担忧的熟悉声音,姜非妩没来得及回头看,脚底猛地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震荡,山体崩裂了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甚至还在不断地扩张。

    她慌忙躲避,身后那人却快她一步,圈着她的腰把她按住不让她动,伏在她耳边安抚:“别怕,那是幻境,伤不到你。”

    姜非妩忙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崩裂的大地在她脚下绽开一道裂痕,她却如同凌空飘浮般稳稳地站在了裂缝上。

    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之后,姜非妩赶忙回过头去,果然瞧见了一双情绪复杂的桃花眼。

    “凤决,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针对她的幻境么?为什么江落月和凤决能进来?

    凤决脸上蹭着几道黑灰,左侧眼角下方有一道细长的鲜红划痕,还在一点点向外渗着血,明显是道新伤。

    显然他在幻境里过得也不轻松。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中情绪不明,姜非妩看不大懂。

    “……我们现在在一个特殊的空间,虽然维持不了太久,但足够坚持到战斗结束。现在他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

    凤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深深地凝望她几眼之后,漠然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前方的战场。

    姜非妩随着他的视线回望,那一众修士已然死伤惨重,倒地呻/吟不止。修为高些的,还有一息尚存,却也难有反抗之力,腐蚀的血雨穿透他们的结界,溅在手上、腿上,烧得衣裳和皮肤满是血洞。

    这些她都不关心,他们本就是幻觉,就算不是,在那个世界里也是她的仇人,她没有多余的善心分给他们。

    她在一群残肢断臂中寻找着那个幻境里的凤决。

    很快,随着一个苟延残息的修士发出一声低弱的惨叫,她寻声找到了拿着白骨长剑的凤决。

    他失魂落魄的,卸去了周身的灵气护甲,任由血雨滴在自己身上,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机械地寻找着还未死透的修士,再一剑贯胸送他们长眠。

    杀完一个,他踉跄起身,往下一个人面前走去,两条腿浸在血雨里,又冷又痛,他却不肯停,像极了多年以前那个在冰天雪地里没命似的奔跑了几天几夜的孩子。

    “凤决……”姜非妩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身后的凤决知道,她不是在唤他。

    “他听不到。”

    闻声她迅速转回身来,扯着他的袖子,声音颤抖着央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他只是个幻觉。”

    “我知道……但他不是,对我不是……”

    他是她种下的恶因结成的恶果,是她想挽救的罪过。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凤决没有动,望着她的眼睛,半晌,他问:“如果他是这个幻境的弱点呢?”

    姜非妩怔然。

    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这个石洞,这座山崖,这片山林中的某一棵树,都有可能是幻境的突破口,却从来没有想过,那突破口会是凤决。

    可这一切又似乎合乎情理,他是这个幻境的主角,也是这个幻境最脆弱的突破口。

    姜非妩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没有得到答案,凤决不甘心地追问:“如果只有杀死他才能离开幻境呢?你会杀了他么?”

    似乎她要决定的,不只是幻境里那个凤决的生死。

    姜非妩心中波涛汹涌,她设想过很多次他的结局,但不该是这样,他不该这样死去。

    直到最后一个修士咽了气,凤决也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就连把剑从那人胸中拔/出来都做不到。

    他艰难地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膝盖一软,跪倒在了血水之中。鲜红腥臭的血水飞溅,洒了他一身。

    凤决无力地跪地仰天,染血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冥冥之中他能感觉到,姜非妩一定就在哪里看着他。

    只是他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

    那也知足了。

    “姐姐……”

    “这次别再丢下我了……”

    他面朝着姜非妩的方向,身子一软,缓缓倒了下去。

    结界里的姜非妩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可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就在眼前挥之不去,就算闭上眼,心也能看见。

    “……我能,出去见见他么?用我本来的样子。”

    半晌,她终是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凤决的小指,眼中蓄满了泪,一颗颗顺着眼角滑落。

    “你能把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对不对?哪怕只有一盏茶、一炷香的时间。”

    凤决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明灭汹涌的情绪,许久,缓缓抬起手来,似轻抚,掌心描摹过她发顶眉梢,将她幻化成了原本的模样。

    “好了。”

    他说完,一挥衣袖收起结界,也将肆虐的血雨尽数驱散,一束光挣破阴沉的层云,照在残破的白衣上。

    姜非妩一头扎进了尸山血海中,淌过浸透了绣鞋的血水,走向凤决。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双耳像是塞了几层棉花似的什么都听不见,意识飘忽之时,他似乎看见一个身影向他奔来。

    像极了那个他梦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也等了一辈子的人。

    是她么?

    或者只是他这个濒死之人的幻觉?

    罢了,幻觉也好,至少能让他在死前再见她一面,就算是幻觉也好。

    “姐姐……”

    凤决奋力抬起手去,想要抓住那一挥即散的幻影。

    下一刻,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指尖。

    凤决瞬间愣住。

    “凤决,”她跪在他身边,将他冰凉的身子抱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是她,凤决睁大了眼睛,她的模样他曾在梦里描绘了无数遍,绝对不会认错。

    “姐姐,”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温热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扬了一下手,展示着他的伤口,“好疼……”

    小时候他每次受伤,都会借机往她怀里钻,一遍一遍地喊疼,死缠烂打地要她帮他吹吹伤口,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吹一吹就不疼了。

    时隔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疼痛,直到再次见到她,他突然觉得每一条伤口都在叫嚣着,钻心地疼。

    姜非妩的眼泪霎时便涌了出来,一颗颗连成串打在他肩上,他觉得好烫。

    “别哭,姐姐,别哭,”他强扯出一丝微笑来,再没有半点嗜血邪魔的模样,反倒像个单纯的稚子般把手捧到她眼前,“姐姐帮我吹吹就不疼了,好不好?”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手臂也支撑不了太久,姜非妩想要托住他的手,可那手上满都是伤痕,竟没有地方可以让她去碰。

    她小心地捧着他的手,大量的失血已经让他感受不到这种微小的痛感。她俯下身,轻轻地对着他手上的伤口,“呼——呼——”。

    气息颤抖,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凤决靠在她怀里,望着她的侧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擦掉了她眼角挂着的一滴泪,干涸的血痕沾了泪水,蹭在了她脸上。他皱了下眉,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倔强地擦拭着。

    那些人的血太脏了,不能沾在她脸上。

    可他怎么也擦不干净,手上的血渍被洇开大半,变成淡红褐色的水痕。

    他执拗地不断去擦,直到姜非妩抬起袖子来狠狠抹了个干净,他才总算松开了眉头。

    “姐姐,”他轻声唤她,“你身上的花香味道我找到了,是一种叫‘婆娑草’的小绿花,我在我们的院子里种了很多,你一回去就能闻到。”

    “你喜欢的裙子还放在原来的位置,我又添了几条,还有几支新发簪,在妆奁的最上面。”

    “你的小炼丹炉,我放在我房里了,上面的沟壑落了很多泥灰,我一条一条的擦干净了。”

    “还有你喜欢吃的糯米团子,我找到一家很好吃的店,虽然没有我做的好,但离我们的家很近……”

    他眼前的景色逐渐变暗,最终陷入了一片黑暗。他看不见姜非妩,可脸上的笑却没停过,絮絮叨叨地讲着她不在的这些年,他把她的东西保存的有多好,又学会了做她喜欢吃的点心,就算她不在,他还是给她添置了许多许多好看的衣裳和首饰。

    姜非妩静静地听着,连抽泣都压得极低,不忍心打断他的话。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说到最后,他哑着嗓子剧烈地咳了起来,唇角满是血沫。

    “姐姐,别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他张大了眼睛望向她的脸,尽管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可仅仅是知道她就在那里,也足够让他安心。

    生命的最后,他仰望了一辈子的人跌跌撞撞地向他奔来。

    这一幕他等了一辈子。

    他想把它印在脑子里,这样,他一个人踏上奈何桥,饮下孟婆汤,在地狱为他这一生的罪孽还债时,才不会忘了她。

    姜非妩握住他伤痕累累的手,轻轻贴在唇边。

    热泪滚烫,他好想替她再擦一次泪。

    她温热柔软的唇贴在他手背上,颤抖不已,半晌才总算寻回了声音,呜咽般应了他一声。

    “……好。”

章节目录

攻略过的偏执反派来寻仇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郑容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郑容归并收藏攻略过的偏执反派来寻仇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