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带着桂花香气的清风把凤决吹醒了过来。

    这几日他身子一直不好,反应也比以往慢上许多,睁开眼来空眨了半天,才慢慢坐直身子,侧过脸去瞧姜非妩。

    她也睡着了,但身体还直挺挺地端坐着,似乎是被他枕着肩膀时间久了,不大敢动,已然有些僵硬。

    他小心地挪动了两下,突然觉得腿上有些微微的重量,垂眸一看,才发现她两腿并拢面朝向他,裙摆被拽得老长,尽可能都搭在了他腿上腰上,像是生怕他受了凉似的。

    凤决怔了一瞬,随即无声地笑了起来,只可惜没办法把这一幕保留下来,不然,日后若是她再说什么心里无他之类的话,他就把这一幕亮给她看。

    不过山上寒凉,就算有太阳照着,树下也阴得慌。凤决轻手轻脚整理好她的裙摆,替她掖了掖衣角。可她睡得不安稳,他动作再小心,也还是惊醒了她。

    “醒了。”姜非妩醒了醒神,抬起手来揉着自己酸痛僵硬的肩。

    “嗯,难得睡了个好觉。”

    “其他人没来过?”

    凤决只比她早醒来一会儿,自然不知道其他人来没来过。不过不来更好。

    “大概采到了药,先下山了。”

    姜非妩刚刚醒转,脑子还不大清醒,听他这么说便没细想,转头往下山的方向看了两眼:“休息够了,我们也回去?”

    凤决看了看天色,心道出来这么久她也该饿了,便没推拒,撑着树干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见她只在一旁跟着,他眼珠一转,撇过头去轻咳了起来。

    “可是刚才睡着受风了?”姜非妩见状赶紧轻拍他的背,半拍半抚,好久才停下。

    凤决这几日脸色很是苍白,这一通咳嗽下来,只双颊涨红,看上去更显病容。

    “没什么大碍,只是腿脚发软,下山路险,姐姐能否扶着我些。”

    他许久没有叫过她“姐姐”了,如今冷不丁地这样一喊,加上声音低哑,还带着轻微的鼻音,可怜得紧,姜非妩就算心肠再狠,也不可能说出拒绝的话。

    “靠我肩上吧,走慢些也没关系。”

    凤决正有此意,姜非妩刚一应允,便朝她靠去。

    下山的路有些难走,姜非妩抓紧了他的手臂,两只眼睛盯着地面,寻找着宽敞平坦的落脚点,走得很慢很慢。

    凤决却不看路,只顾侧目看她。直到姜非妩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看他时,他又快她一步抬起头去望向远方,接着低下头状若无辜地问她:“怎么总看我?”

    “……”恶人先告状,“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喜欢姐姐,自然忍不住想多看几眼。那姐姐看我又是为什么?”

    他倒是够坦荡,可把姜非妩噎得够呛。

    他心里那点弯弯绕她听得明明白白,本能地想要反驳他一句“想多了”,可话到嘴边,抬眸对上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却又说不出口。

    但她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白了他一眼:“不是说好不缠着我了?”

    “姐姐一关心,兴许我又反悔了呢?”

    “那我松手了。”

    凤决笑笑没说话,行动上倒是一点没含糊,反手就把她的手握住,别说她刚才说的是逗他的气话,现在就算她真的想撒手,也松不开了。

    他掌心带着些不正常的热,虽然以往两人肌肤接触也不算少,可如今她心态到底已不同以往,手被他这么握着,竟觉得那热度莫名其妙地顺着他掌心,传到了她脸上似的,害得她脸也烧了起来。

    “让人看见,我看你怎么解释。”她说着就想把手抽出来。

    “更过分的他们也看过了,有什么好解释。”

    凤决指的是什么,姜非妩心里一清二楚,吻痕,拥抱,当众偏袒,的确不管哪一个拿出来都比牵手更刺激。

    可她想到的远不止那些。

    “刚才晏宸为什么突然对你出手?”她一早就想问这个问题。

    “无非就是发现了我不是叶迟,”凤决嗤笑了一声,似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没什么好担心?你可还记得,登天阁中与诸门派议事时,站在师尊身后的不是江落月,是晏宸!他知道了你不是叶迟,师尊一定也会知道,”姜非妩顿时慌了神,“不行,不能再回无定剑宗了,否则师尊一出手……不对,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怕师尊都不需要动手,你就……”

    “姐姐,”他突然打断了她,笑得有几分狡黠,眼中都是亮晶晶的光,“这么担心我,不如带我远走高飞算了。”

    远走高飞,远离无定剑宗的所有人,未尝不是个办法。

    他提出这个方案的那一刻,姜非妩心里竟真的产生了一丝动摇——凤决修为虽高,但就算是鼎盛时期,恐怕也不是师尊的对手,更遑论如今离魂症发作,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师尊一向都疼叶迟,一旦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大弟子被人夺了舍,以他的脾气,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她已经抛弃过他不止一次了,这次要是再放手,恐怕等待他的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她的任务,还有凤决这发作起来就要命的离魂症……

    姜非妩一时心乱如麻,垂下头去盯着坑坑洼洼的山路,没有再说话。

    凤决垂眸瞧她一眼,心知脱离无定剑宗虽是迟早的事,但也不能逼她太紧,便也不出声了,乖乖任由她搀扶着往山下走去。

    *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山脚下的大柳树村时已是正午。

    刚一走进村子,姜非妩就觉得不对劲。

    无定剑宗这些弟子里,除了她,所有人都无需进食,全是靠一口灵气活着的“神仙”,所以这个时候没人生活做饭,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就算如此,村里也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不管是走动声,交谈声,开门关门声,全都听不见,像是被人施了隔绝声音的结界似的。

    凤决自然也察觉到了异常,本能地攥紧了姜非妩的手,把她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到我身后来。”

    两人一前一后紧贴在一起,快步往庄不为的院子走去。

    还未靠近院门,远远便闻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腻得令人作呕。

    虽然还没看见多么惨烈的景象,但姜非妩已经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庄不为的院门微敞开了一条缝,门上不知被谁拍了一个血淋淋的巴掌印,血迹尚未干涸时顺着边缘往下淌,流了半尺多长。

    看着那血手印,凤决回眸瞧了她一眼,想要把她留在院外,怕她看见院子里的场景会受到刺激,可院外无人保护,又怕她不安全。

    他没开口,反而是姜非妩先说话了:“进去看看吧。”是死是活,都得看了才知道。

    “如果看不下去就闭上眼睛,躲在我背后。”

    姜非妩“嗯”了一声,凤决这才用脚尖顶开院门,轻轻一步踏了进去。

    一如他们所料,院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五具尸体,身上满是被利刃刺穿划烂的血窟窿。姜非妩拿水冲洗掉他们脸上的血污,才勉强确定这的确是无定剑宗的人。

    “全都死了……”这次来找太上炼器鼎的弟子,几乎都倒在这里了。

    姜非妩痴痴地看着这一地的残骸,她想不明白,她不过离开了半天时间,走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的工夫……

    她虽然和这些人关系并不大好,可终究是自己认识的人,小半天前还嘱咐他们看好了庄不为,现在这些人就变成冷冰冰的尸体,再也醒不过来了。

    出神片刻,她突然想起了躺在屋里假装昏迷的庄不为。不管是谁杀了无定剑宗的人,目的都一定是庄不为和他的太上炼器鼎。

    她甩开凤决的手,跑到庄不为房门口,一把推开房门。

    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当即呼吸一窒,不得不拿衣袖掩起鼻子,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床上,庄不为早已不见了踪影。

    床下的地面上趴着一个人,看衣裳和身形,似乎是慕十七。

    姜非妩忙走到他身边,费力地把他翻了过来,双指一探,发现还有鼻息。

    “十七,十七?”

    他身上的伤倒不算多,姜非妩抓着慕十七的肩膀又推又晃,一连喊了十来声,慕十七才缓缓睁开眼睛。

    “姐姐……?”

    见他醒了,姜非妩心里总算有了些安慰——今天已经死了够多人了,她不想再多一个。

    慕十七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接着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一般,慌慌张张地爬起身来往床上看去,看见床上空空荡荡,床单上洒着几滴血,他像是脱力一般,愣了一下,身子一晃,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姜非妩将他眼中的失落与自责看得一清二楚,垂手搭上他肩头,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

    “我们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慕十七似乎精神有些恍惚,听见姜非妩发问,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抽了抽鼻子。

    “早上你去山上找大师兄,留下我和几个师兄照顾他,我不敢怠慢,一直守在他床边,哪儿也没去。不到晌午,院子里突然有人喊,‘看红光’,我还没来得及出去看,就瞅见院子里的几个师兄被一道红光照了一下,接着就像是失了心智似的,拔/出剑来互相乱砍乱刺。”

    “我看傻了,愣了好一会儿,怕他们闯进来伤到那个炼器师,赶紧去关门,结果不小心被凳子绊了一跤,弄出动静,一个师兄发现了我,拿着剑就冲了进来,我跑回床边想护住炼器师,可脑袋上被重重砸了一下,就昏过去了。”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就一概不知了。

    至于庄不为是何时离开,被谁带走,他全然不知。

    听完他的叙述,姜非妩眉头越皱越紧。

    那邪气所化的小男孩也曾提到过红光,也说村里人被红光照射之后,就疯了似的自相残杀。刚才院中那些人的死状之惨烈,也确实像是疯癫之状。

    难不成那红光是真的?

    院中,凤决抬眸看了看房里与慕十七说话的姜非妩,微带不悦地皱了下眉头,但却并未上前阻止。

    他走到一具尸体前蹲下身来,嫌恶地将尸体翻了两下,查看了一番伤口,眉头蹙得越发紧。

    这些人受的都是剑伤,方才慕十七说的话他也听见了,看上去的确是自相残杀的结果。

    “嘭——”,院门被一道血淋淋的身影猛地撞开,凤决警觉地起身。来人全身血染,他仔细看了几眼,才勉强分辨出来,这像是血水中捞出来的人,正是叶迟。

    听到动静,房中的姜非妩赶忙跑了出来,看见叶迟这副模样,大吃一惊。

    “发生什么事了?其他人呢?”早上还有几个弟子和他一起上山顶上给庄不为采药去了,可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难不成……

    叶迟杵着剑,一只手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大口大口喘着气,抬眼看了她一眼,脱力般的垂下脑袋,摇了摇头:“都没了。”

    “采了药下山时,撞见村里冒红光,我率人前去查看,还未等我们靠近,红光就扫了过来,所有被射中的师弟全都疯了。”要不是他反应迅捷,只怕也凶多吉少。

    “又是红光……”姜非妩沉吟一瞬,凝眉,“红光是自哪个方向来的,可记得?”

    叶迟摇头。刚才厮杀一番,他能有命回来就不错了,哪还能记得住那么多细节。

    姜非妩这下犯了难。

    下山一趟,暴露了凤决的身份,损失惨重不说,还把到手的庄不为给看丢了,如今就剩下他们四个,连庄不为被那妖物拐去了什么方向都不清楚。

    院中四人脸色难看地面面相觑,沉默。

    *

    大柳树村十几里外,有一片荒废的瓜田,靠近小路有个草搭的棚子,夏天瓜农在里面小憩看瓜,只是如今已是快入冬的时节,棚里早已没了人,草也都显得枯黄潦草。

    一路跋涉不停的庄不为疲惫不堪,被人一把推进棚子里,跌倒在茅草床上,手被锁铐磨得血肉模糊。

    他没力气起身,仰起脸来瞧着身后跟进来的,褪去小男孩伪装、露出本相的灰衣人,笑了。

    “骆十五,从玥湖城到这儿,你被你那兄弟追杀了一路,我要是你,早就不管什么太上炼器鼎,只管有命逃命去了。”

    骆十五戴着兜帽,整个人瘦如麻杆,被宽大的灰袍掩得严严实实,听到庄不为讥笑的话,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你别以为太上炼器鼎在你肚子里,我就不敢杀你!把我逼急了,我不在乎杀人剖腹!”

    “你要真能如此,何必带着我这个累赘?”庄不为丝毫不惧他的威胁,“抢来的太上炼器鼎,没了炼器师,还能不能炼出魔血,谁也不知道。”

    “哼!真到紧要关头,大不了和他鱼死网破……”

    话未说完,棚子外突然传来“沙沙沙”的脚步声。

    骆十五眉头一紧,一掌劈晕了庄不为,扒下灰袍将他盖了个严实。庄不为很瘦,躺在地上并不起眼。

    棚外走过来一个女子,黛眉高鼻十分漂亮,身后背着一把重剑,腰间却还别着一把短些的剑,一身劲装看着十分干练,却满是尘土和血迹,衣角处甚至有些破破烂烂。

    骆十五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脸,瞬间兴奋了起来。

    他侧目瞪了那昏迷不醒的庄不为一眼,笑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说罢,化作一道流光一闪而过。

    小路上,江落月行色匆匆,眼底青黑,分外狼狈。

    忽得,眼前出现一个拦路的身影,想绕却绕不过。

    她顿时恼了,正与开口呵斥,却见那人是个极美的男子,只是目光微有些阴郁。

    好熟悉。

    “你是……”

    虽然当晚未曾看清他长相,但他身上那股威压和带给她的恐惧感,江落月却是分外熟悉。

    “你是那晚在山脚下救过我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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