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么呢?”

    姜非妩和慕十七抱着几条木柴,淌过一片湿漉漉的草地,跳到火堆前来,把木柴往地上一扔。她无比自然地坐到凤决身边,伸手。

    不需要她说什么,凤决就知道她的意思,抬起手来放到她屈起的膝盖上,让她号脉。

    姜非妩低眉,精心把了许久的脉:“似乎有所好转,你自己感觉如何?”

    “是好了些,托你的福。”凤决笑着,视线意有所指地瞥过对面的叶迟。

    知道他是在挑衅,叶迟不悦地皱了下眉头。

    “天色不早了,歇息吧,今晚我守夜。”他说罢,起身走到不远处一棵树下,抱着剑靠在了树上,直挺挺地像尊漂亮但冰冷的雕像。

    姜非妩见他面色不善,颇有些担心地附在凤决耳边小声问他:“打架了?”把他们两个留在一处是她考虑不周,早知道就该带着凤决一起去找木柴。

    凤决挑了挑眉:“就凭他?你是太看得起他,还是太看不起我?”

    “还能还嘴,说明没什么大碍是吧?”姜非妩瞪他一眼,往后一靠,倚在了一块还算平整的青石上。

    这一日跋涉,幸亏早上和他在大柳树村西山上小睡了一会儿,不然她还真撑不到现在。可饶是如此,她这凡人之躯也已经精疲力尽,没有半点气力,几乎是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凤决侧目瞧了她许久,学着她白天的样子,把衣摆轻轻搭在了她屈叠的膝上,侧枕着手臂,一时半会还没有睡意,就微眯着眼睛看她。

    深夜的风有些寒,姜非妩身子蜷缩成了小小一团,风一吹,肩膀瑟瑟发抖。

    山上夜里温度很低,她穿得又单薄,他们出来得匆忙,没有多余的衣裳给她铺盖,这样睡一夜第二天定会染上风寒。

    凤决微微挪动身体,正要靠她再近些好让她取暖,却听得她突然舒服地喟叹一声,伸了伸胳膊,身子都舒展开了,看上去像是不冷了。

    他长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抬眼瞧了瞧不远处抱着胳膊守夜的叶迟——他站得笔直,一眼也没看这边,似乎对这里的情况并不感兴趣。

    凤决不屑地冷笑一声,轻轻一挥手,叶迟刚刚悄然布在姜非妩身上的结界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挥散。

    没了结界做屏障,冷风立刻吹了进来。

    姜非妩在梦里也皱了眉。

    随即一同皱眉的还有被人毁去结界的叶迟。他同样不快地转头看来,正好对上凤决挑衅的目光。

    只见他起身上前,贴近姜非妩单薄的背影,长臂一伸,把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抱得紧紧的,再一挥手,布下了他自己的结界,把他们两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睡梦中的姜非妩并不知道凤决和叶迟两人刚刚结束一轮无声的交锋。

    感受到背后的柔软暖意,她无比自然地转了个身,在凤决微微讶异却又惊喜的目光中,把一张小脸埋进了他怀中,一双手也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像只可爱的小兽一般在他怀里拱了两下,总算找到个舒适的姿势,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叶迟仰头望了一眼云层中时隐时现的月亮,视线回落,最终落在了熟睡的姜非妩的身上。

    “你喜欢她,所以才要躲着她。真是可笑,装作对她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却又害怕她知道真相。”

    凤决的话始终在他脑海中不停闪现,叶迟越想越心慌。

    他一向稳坐高台,尤其对于江写意,他更是笃定,这场感情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也正因如此,他才永远高她一头,哪怕她之前是少宗主,是无定剑宗未来的继承人,在他面前也只能小心翼翼地乞求他一个眼神。

    可今天有人肯定地告诉他,他也是喜欢江写意的,至少是有好感。

    更令他发慌的是,他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反驳——

    他记得她单薄瘦削的身子拼尽全力,才能背起比她高那么多重那么多的他,从千里之外,靠双脚一步步走回无定剑宗,走烂了两只鞋,更险些走断了一双腿。

    他记得她满身伤口和血痂,头发乱糟糟的,捧着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乎快要揉碎了的复明草,蹲在他跟前一边捣着药一边笑,说,大师兄你别怕,你的小师妹来英雄救美了。

    他记得在他下山历练时,悄悄跟在身后许多天,不敢露头,只敢在他因为对付妖兽而受伤喘息时,偷偷丢到他脚边、师尊不许在历练时携带的止痛灵药……

    夜晚越安静,他能想起来的似乎就越多。

    叶迟深深看向姜非妩的背影,心中波涛汹涌。

    他活该心慌。他问心有愧。

    不管是对江落月,还是对她。

    *

    次日清晨,天微亮时,姜非妩便醒了过来。

    腰上有轻微的重量和温度,鼻息间是熟悉的冷香。她还未完全清醒,眯着眼睛,脸胡乱蹭了两下,突然觉得不对劲。

    没记错的话,她昨晚是靠在一块青石上睡着的。

    谁家青石这样暖烘烘软乎乎的?

    她仅存的睡意陡然消散,猛地睁开眼。

    还好,是凤决。

    还好不是另外那两个……

    她迷迷糊糊地放下心来,正准备再打个小盹,脑子却突然意识到,她方才那一瞬间的安心,似乎有些不大正常。

    是凤决,难道就比是其他两人好吗?

    ……不对,是怕凤决看见其他两人这样抱她,当即和别人打起来。要是叶迟还好,倘若是慕十七,哪还能有命活?她是善良,怕他们起冲突才会庆幸还好她钻进的是凤决的怀抱。

    虽然如此自我安慰着,姜非妩却是彻底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轻轻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从凤决怀里钻了出来。

    他的结界不知何时被收起,她亦全然不知昨晚两人的斗法,只当自己是睡熟了觉得冷才滚到凤决怀里去的。

    见她醒来,熬了一整夜的叶迟双目通红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唤醒了其余两人。

    “炼器师距离此地不远,事不宜迟,尽早启程。”

    虽说这一夜睡得还算舒服,但姜非妩终究是凡人,连续几日不曾好好歇息,她虽然脑袋清醒,可身子还是疲乏的。走了两步,她揉着眼睛,困顿不堪,走路都摇摇晃晃。慕十七比她好上不少,凑过来要扶她,却被凤决一把推到了一旁。

    叶迟听着背后的动静,眉头皱的愈发紧。

    -

    距离四人不远的破庙中,江落月也悠悠醒转。

    之前都是她独自赶路,怕耽搁了正事,一路都没怎么休息,昨晚好不容易有了伴,便睡得沉了些。

    “江姑娘睡得可好?”

    她刚苏醒,洛十五便问候了一声早,声音近得如在耳畔。

    江落月一怔,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便本能地循声抬头,才发现自己竟不知如何靠在他肩上睡了一宿,这一抬头,唇险些擦过他微红的耳垂。

    这下她算是彻底清醒了,慌忙坐起身来,飞快地敲了他一眼:“前辈,我……”

    “怪我,见江姑娘睡得太香了,便没忍心叫醒。”

    江落月抿唇不语。

    连叶迟,她也从未与他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就算是她累了乏了,睡得沉了,也不该与一个相识加起来不过两日的男子如此亲近。

    心脏跳得飞快,她抬手轻轻压上心口,小心地侧目瞟了洛十五一眼。也不知他昨晚有没有休息,但此时已经起身去查看那位老友的伤势了,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

    靠着他的那一侧身子似乎还留有余温,江落月不知为何,脑子里全是在玥湖城幻境中初见他的那一夜。彼时的洛十五神秘而强大,但眼前摘掉斗篷的洛十五,却如此温柔而真实。

    她突然想起了叶迟。

    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脸,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个样,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唯独对她不同。

    江落月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容。

    可后来,自从天目山上那一场惊天雷劫,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不再有耐心,甚至连体贴的话都不曾说上几句。

    起初她以为是她装瞎骗他,让他生气了,可渐渐的,她总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倒更像是一个推开她的借口而已。

    推开她,还要让她无比自责。

    就像是她的父母,抛弃她,却又在找回她时把理由编的那么好听,那么冠冕堂皇。

    江落月这头思绪乱飞,不曾注意到背对着她的洛十五忽得身形一僵,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的精光,随即转过身来,唤江落月:“江姑娘,我这老友体虚,昨夜里许是染了风寒,有些发烧。可否劳烦江姑娘取些水来,烧开了喂他服下?”

    江落月自然不会推辞,收起胡思乱想的心,探手摸了摸庄不为滚烫的额头,安慰洛十五一句不要担心,便提着剑走出了破庙。

    庙外一地落叶,不知哪来的旋风一卷,漫天飘零。

    洛十五看着江落月的背影消失在落叶尽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骗她去死,你就开心了?”

    “昏迷不醒”的庄不为突然幽幽开了口,洛十五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无踪。

    “你这高烧的戏演的也不赖,骗她去死,也有你一份功劳。”

    更何况,她不会死。

    洛十五没有对庄不为透露任何自己的计划,可他心里却明白得很,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当初在玥湖城被那家伙赢走了最后三滴心头魔血,是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才逃到了这里,但没有心头魔血,也许不出一个月,也许十天,也许就在明日,他就会化作一阵青烟,魂飞魄散。

    他终究,是无法存在在这世上太久的。

    原本他想,冒险用传闻中能够炼出一切的太上炼器鼎炼出魔血,他就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且不说炼出魔血需要的材料有多难寻,就算他手头一切齐全,凭他现在这副残躯,也没有精力动手了。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竟在他走投无路之时,把江落月送到了他面前。

    “江姑娘,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吧……”

    打开药瓶,洛十五把一颗江落月昨晚服用过的黑色药丸倒进嘴里,望着江落月离开的方向,无声地笑了。

    山路上,江落月后颈上的八瓣重莲,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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